空山新雨,秋晚来——林薄望
时间:2022-01-20 16:40:55

  “贺晚来!”
 
 
第12章 第十二场雨
  后来很多个日子,贺晚来做梦都会梦到这天。
  梦里,蒲岐的白色裙摆在他眼前一晃,招招摇摇地跑开,如他期望的那般。
  而在已经发生的那个故事里,蒲岐没有。于是,两人手心的线从这个时刻开始,纠缠在了一起,欲解愈乱。
  ——
  “你谁啊?”
  巷子里欺负贺晚来的一共有五个人,四男一女。女的靠在角落里,撑着伞,遮了脸,看不清面容。男的看一身打扮,流里流气,明显的社会人。
  蒲岐只觉得贺晚来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在校被同学欺负,在街上被小地痞欺负。
  领头的地痞是个光头壮仔,见蒲岐没回话,面露不悦,口气粗鲁许多:“问你他妈是谁!管这么宽!”
  接连不断的雨点落进泥里,开出一朵朵肮脏的花。
  蒲岐对壮仔的话继续充耳不闻,弯腰向贺晚来伸出手,试图拉他起来。
  他脸上颧骨处已经高高肿起,伴着瘀血,看着就疼,让蒲岐不忍地微眯了眯眼。
  但很快,痛就传染到她身上。
  壮仔揪着蒲岐的头发,满目狰狞,咬牙恶狠狠:“你耳聋啊?问你话不晓得回答!”
  蒲岐“啊啊”痛叫两声。她还从没受过这种粗暴的对待,一时有点懵,直到被用力甩开,和壮仔一起跌坐地上。
  壮仔从地上爬起,再次踩上贺晚来,恨不得将身体重量全数压在他身上。他的三个小跟班也围上来,分别对着贺晚来的肚子、腿往死里地狠踹几脚。
  “他妈的敢偷袭我!废狗!你不是一直不还手嘛!”壮仔气急败坏,掐着贺晚来下巴,连扇他两下。
  蒲岐朝贺晚来看去,他的嘴,紫青紫青,只稍稍动一下她都感到了浓浓的撕裂痛意。贺晚来却咧着嘴天不怕地不怕地笑起来。
  壮仔又扇他一巴掌,搞不懂地骂:“你笑屁!”
  贺晚来还是笑,壮仔朝他啐了一口:“疯子!”
  蒲岐看不下去,掏出手机,准备报警,被眼尖的小跟班发现,一掌给她拍到了地上。
  “想报警?”壮仔一脚将鞋旁的手机踢开。
  “你们为什么这么对他?”蒲岐艰难发声,音抖得厉害。
  几个小地痞一齐笑了。
  壮仔居高临下看着蒲岐,她一身白色长裙湿透,贴着肌肤,里面若隐若现。这种无意识的诱惑最撩拨。
  壮仔咽了咽喉咙,油腻腻地大开口笑,不怀好意的眼神露骨地将蒲岐打量个遍,突然发现自己刚才忽视了这小妮子的美貌,而后伸臂要揽蒲岐的肩,语调轻佻:“外地来的?对他好奇?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蒲岐冷脸拍掉伸过来的那只脏手,眼神满是鄙夷:“Rubbish!”
  壮仔是个英文盲,问他身侧的跟班:“她说了什么?”
  跟班也盲。角落那一直站着看戏的女的倒在这时开了口,娇滴滴地充当翻译:“哥,她骂你垃圾呢!”
  “垃圾?”壮仔受了侮辱,彻底被激怒,他又扯起蒲岐的头发,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地把她往旁边的垃圾桶拖,“我让你好好瞧瞧,什么是真垃圾!”
  看戏女将伞面掀起一点,满足地观赏着蒲岐狼狈的样子,发出得意的笑声。
  忽地,她瞄见一个身影飞快一闪,就听得壮仔的惨叫,撞到垃圾桶上。
  贺晚来将蒲岐与这群地痞隔开,面朝着她,垂眼,表情冷厉:“不用你多管闲事!”
  他这句话说得没温度,像蒲岐刚来空山见到他的那一眼,寒彻了骨。
  蒲岐攥着手,没动。他便吼她:“走啊?”
  蒲岐紧咬牙,脚像被地缚灵施咒绑在了那里,挪不动分毫。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应该要出去找人帮忙,但她内心无比恐惧等她回来时,贺晚来会不会已经……
  社会人比不得同学,下手更没轻重,要人命的大有。
  壮仔刚挨了痛,自然要讨回来。
  几个人对贺晚来又是一通拳打脚踢,嘴里谩骂声不止。
  “不过找你要点钱花花,这是你家欠我们的!拿不出来就只好让我们出通气了!”
  钱?
  蒲岐转了转眼珠,抓到重点。她从兜里摸出钱夹,冲壮仔喊:“你拿了钱就会放了我们?”
  “怎么?你有?”壮仔嗤笑。
  蒲岐深吸一口气,把钱夹里的钱全取出来:“这儿有八百,全给你。”
  壮仔收了钱,忙着去吃香喝辣、尽情玩乐,倒也说话算话,放过了他们。
  几个人离开小巷的时候,看戏女落在队尾停了一会儿,好像从地上捡了个什么东西,才又追上前去。
  蒲岐没在意她,直奔向贺晚来。
  “你还好吧?”
  贺晚来点点头,眼睛刚落到蒲岐身上便迅速移开。他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搭在蒲岐胸前。
  “你干嘛?”蒲岐惊叫一声,迅速背过身去,将贺晚来的衣服抛给他,脸瞬间涨红,结结巴巴,“你,你把衣服,穿上!”
  身后人沉默许久,也结巴开口:“你,你低下头。”
  低头?
  蒲岐照做,然后脸更红了。
  又听得贺晚来说:“我是男生,光一下上半身没关系。”
  蒲岐咬咬唇,心里纠结:你没关系,我有关系。
  “你那衣服那么脏。”她别扭开口。
  身后又是一大段沉默。
  贺晚来撑着墙面,缓缓起身,他轻声一笑,说:“粉色。”
  “啊啊啊啊!”蒲岐慌忙乱叫,堵住他的声音,手朝后一伸,“给我吧。”
  蒲岐低头捡手机的时候,贺晚来为她撑开了伞。
  “另一把坏掉了。你要是介意,就一个人撑。”
  蒲岐垂头摇了摇,耳朵红得像是镶满了红宝石,她不好意思看旁边的人,但眼角余光总是不经意地会瞥到。
  他很瘦,仿佛一把就能掐住腰侧肋骨,但又有腹肌,线条深刻,看起来结实有力。身体大半部分都是青一块乌一块,能跟调色盘匹敌。
  “喂,手机还能用吗?”
  贺晚来将蒲岐遨游在外的神思拉回来。她试图开机,但屏幕一直黑着.,没半分响应。
  蒲岐耸耸肩:“应该是不能了。”
  贺晚来说:“我赔你!”
  “不用,你又没……”
  没钱。
  蒲岐想到前几次被她撞见的事好像都和钱有关系。
  按理说贺秋应该挺挣钱的,贺家不至于穷得到处欠人钱啊。
  蒲岐想不通,刚想开口问一问,听得贺晚来又开始疯言疯语:“你不该帮我的。”
  蒲岐气笑:“你难道不该先说声谢谢么?”
  她昂头看见他抿了抿唇,半响还是憋出一句:“你不该帮我。”
  “我还不是怕你出了事,贺秋和贺奶奶会伤心。毕竟他们对我很好!”
  听到“贺秋”两个字的时候,蒲岐明显感觉到贺晚来深吸了一口气,生怕他又突发啥神经,蒲岐赶紧将“贺奶奶”的音加重,提醒他奶奶才是重点。
  “再说了,我出事你也会帮我的吧?”
  女孩的笑太过明艳,眼底亮闪闪的光有些扎眼。贺晚来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嘴巴轻轻启合。
  他说:“我不会。”
  雨“轰”地一声加大了量,仿佛天猛然被撕开个大口子,掌控雨量的天神一下子没了衡量,将水全数往这个口里倾倒。
  “所以你以后也别再帮我了。”那个没良心的接着道,却将伞轻轻往另一边斜。
  女孩敛了色,一字一字说得铿锵:“我偏要!”
 
 
第13章 第十三场雨
  一路上,贺晚来忍着疼,紧咬牙,虽然尽力想控制步伐,但还是踉跄好几下。
  蒲岐微微有些察觉,伸手去扶他,手刚触碰到肌肤立马就弹开,掌心有像被烧过之后遗留下的一大片炙热。
  少年和少女的肩在这之中免不了互相碰撞,之后中间留白能搁下两个半拳头。青春的味道被雨水滋润,浓郁生长。
  ——
  两个孩子久未归家,贺奶奶坐不住了,在家门口蹒跚着转悠,求神告佛,祈求着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后见两人共撑一把伞出现在长石阶,那颗心终得以安定。
  不过晚来脸上身上的伤,让老人转过头去抹了抹眼角,赶紧去找来干毛巾,递给他。又安排蒲岐先去洗个热水澡,然后给贺秋打电话报平安。
  “都回来了,没事儿。待会儿我让她给你回电话。不用担心。嗯,我会给他们熬姜汤的。晚来……晚来也没事。”
  听到自己的名字,贺晚来上楼梯的腿一滞,眼眶揉进一点红色,嘴角却死撑着装不屑道:“假惺惺。”
  他只换了一套衣物便又要出去。
  贺奶奶叫住他,问去哪儿。
  贺晚来顿了片刻,然后回:“买点药。”
  等他回来,看到蒲岐正在客厅用座机和人讲电话。餐桌上搁着两个青花瓷碗,一个空的,另一个盛得满当,浓郁姜味溢出来。
  “你不是买药去了吗?”蒲岐见他两手空空有些疑惑,后又转述老人的交代,“贺奶奶说让你回来赶紧喝姜汤驱寒。”
  最后转过来冲电话筒这头的贺秋解释道,“我打那通电话也没啥要紧事。后来是手机坏掉了,不是我故意不接。”
  “哎呀,啰嗦老妈子!我说了没事就真没事……有事的是贺晚来,他伤得还挺重……”
  “你告诉蒲顺干什么呀!让她瞎担心。喂!喂!嗯,妈……我着呢!不然你哪儿还能听到你宝贝女儿这么好听的声音。”
  贺晚来一边喝着姜汤,一边正大光明偷听。听到这儿,没忍住发出一声嗤笑。
  蒲岐睨他一眼,继续转过头对蒲顺撒娇:“妈,就我手机坏了不能视频让你看了。嗯,我会乖的。等你早点来接我……”
  蒲岐电话讲了许久,挂断后偏过头来瞧见贺晚来,有点小惊讶:“你还在?”
  她理所应当觉得他不太喜欢和她待在一个空间内,应该早就走了。
  贺晚来将手上瓷碗往桌上一放,从兜里摸出蒲岐的手机扔到她怀里:“帮你问了问,修不好了。过段时间等我有钱,还你个新的。”
  “不用,我妈说她会买了给我寄过来。”
  贺晚来脸上没啥表情,但眼神异常坚定,咬字也重:“她寄她的,我还我的。我不想欠你。”
  蒲岐想了一会儿,回道:“随你吧。”
  她记得贺奶奶说过贺晚来没有手机,到时她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把其中一个送给他,以后贺奶奶有事联系他就方便了。
  蒲岐又想到蒲顺说最多一个月就会来接她,心情开朗得不得了,连看着贺晚来都顺眼许多。
  “贺晚来。”她喊得郑重。
  “有事说。”贺晚来忙着在医药箱里翻找药水瓶和棉签。
  “我住不了多久,我们好好相处吧。”
  贺晚来抬头瞥了蒲岐一眼,毫无情绪:“哦。”
  然后带着找到的药水在蒲岐旁边坐下,单手捞起衣摆往上撩,引得蒲岐面温骤升,转过脸闭上眼,开口慌张,结结巴巴:“你,你又脱衣服干什么?”
  她起身挪位,移到了木制沙发尾。
  贺晚来顺着蒲岐的方向盯了几秒,压压唇角,向她靠近。他的呼吸声有点大,心跳也变急。
  他把药水瓶和棉签放到蒲岐旁边:“你不说要和我好好相处嘛。第一步,帮我上药。”
  蒲岐睁了眼看见贺晚来把衣服卷到一半,腹部一块块的肌肉,赶紧又闭紧,脸上五官挤成一团。
  “让贺奶奶帮你。”她说。
  贺晚来簌簌抖了两下眼睫,语调平静地解释:“她会心疼……你不会。”
  “但我。”蒲岐顿住,撇撇嘴,垂下头来,声音细如蚊蝇,“我不好意思。”
  贺晚来又毫无情绪地“哦”了一下,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背过身去,“就背上这块吧。我后边没手,够不着。”
  蒲岐:“……”
  见蒲岐扭扭捏捏,老半天也没动静,贺晚来云淡风轻地开口宽解:“就上个药,你不会怀孕的。不用害羞。”
  “贺晚来,你有毛病!”蒲岐脸涨得通红,鼓着腮,气急败坏。
  城里女孩怕猪。
  城里女孩以为碰一碰就会怀孕。
  蒲岐不知道贺晚来的这些古早认知是从何而来,但她确实被气笑,也没那么拘谨了。
  她蒲岐,可是体育课从篮球场上一堆光着上半身的男生面前大大方方走过,面不改色的人。今天的怯场纯属意外。
  为了证明自己,蒲岐坦然地拧了药水瓶,又拆封棉签,伸入瓶口蘸蘸,内心还没忘给自己做思想工作:
  现在摆在我眼前的不过是块肉。
  生物的肉都一样。就当作是猪肉也可以。
  而贺晚来这块猪肉俨然是受尽了折磨,新伤横亘着旧伤,深深浅浅的痕迹,五彩斑斓。
  蒲岐想:难怪要怕贺奶奶心疼,连她看着都很是不忍。
  她没给人上过药,棉签覆上去不知轻重,但能感觉到贺晚来肩膀微微有一丝抖动,眼角牵连起一丝褶。
  “重了?”蒲岐试探。
  “没,你随意。只管破了皮的,速度能快点,不耽误你时间。”
  “嗯。”蒲岐回话都温柔了,手上动作也更加轻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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