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来毯子给老人盖上,就朝她走来,“怎么那么快就醒了?”
“也不是很困。”
只是听着这雨声,听着太舒服了,她本想这样说的,可还是被抱了起来,被带到房间睡觉。
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偏偏沾床就不困了,她缩在被窝里,露出个小眼睛盯着人。
严明谨看过来,眼里的柔情似要溢出。
许清阮想了想,还是问了,“为什么叔叔不来呢?”
“他还在平海。可能这几天就来了。”严明谨解释道,“他是一所大学的教授,请假有些难。”
“这样啊。”许清阮喃喃道。
她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隐隐听到吸鼻子的声音,很快坐了起来。
严明谨倚着床沿,望着窗外,抿着嘴,许清阮把他脸转过来,果然,眼睛红了。
“怎么了?”许清阮给他揉揉眼角,有些心疼,他很少哭的这么可怜。
像是有了依靠,他靠在她肩上细细的抽泣起来,许清阮听着,拍着他背。
“阮阮,我爷爷不记得我了……我试过很多办法,但还是一点用都没有。”他哑声的说,“他一点也不记得了。”
那天晚上,是严明谨情绪外露最为刺烈的一夜,她是第一次见到他的脆弱面,像个小孩一样,哭了又哭。
把所有难以下咽的委屈都给掺着泪水消化,舔舐着隐隐作痛的伤口。
她才知道的,这四年,他忍了四年的委屈。
因为长大,要有承担与责任,所有的难处都要自己默默咽下。
“就算不记得了,爷爷还是健康健康的啊。”许清阮抱着他,“有的时候我们不应该奢求太多。一个人能健康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别像她一样,失去了才知道以前的一切有多珍贵。
有的人,后来只存在相片里,但他们会永远鲜活的存于心中。
—
天亮,许清阮醒了,第一反应是看他。
他还在熟睡,她轻笑了下,轻手轻脚的起床,穿鞋的时候听到声音。
像是有人在敲铁,“叮”地一声一声,许清阮停下来,她没听过这声音,好奇地朝传来声音的地方看去。
有人挑着担子,筐子里拿着布盖着,她没看多久,房里的门就被敲响。
“吃饭啦。”云凌在门外说。
洗漱完,严明谨也醒了,起来就呆呆的,走几步就埋她颈窝,懒懒道:“你睡的还好吗?”
“睡挺好的。”许清阮揉揉他脸蛋,愈发觉得他像个小孩似的,可能是昨天哭多了,年龄都回去了。
云凌在吃饭前跑去院子喊老人吃饭,喊了好半天都没等到人应声,又急匆匆的回来,跑屋子里找。
许清阮愣了片刻,很快回神,告诉严明谨,“我起床时听到有人在打铁,是不是爷爷跟着声儿去了?”
她寻思老人现在的心智和小孩无差,听到什么就好奇心起来,跟着去了。
见他要追出去,许清阮就要跟上,跟云凌告知了声,就一起和他去找人。
雨下了一晚上才停,泥泞路湿湿的,土壤雨水味争相袭来。
严明谨牵着她手,一步步走,她踩着他的脚印往前。
严明谨一路都在喊,许清阮也在到处看到处喊人。
走一半时,打铁的声音传来,她异常激动,“就是这个声音。”
严明谨看到两个人在不远处,大声喊了声:“爷爷!”
老人家跟在一个中年人旁边,“你是这老人的孙子吗?”中年人把担子放了下来,揉了揉胳膊,叹气。
“不好意思,耽误您时间了。”许清阮说。
亏这人走的慢,花了一会儿功夫就赶了上,不然不知道得找到何时。
“您怎么要跟着他?”严明谨有些着急,话一说完就要把老人带走,“快跟我回家。”
许清阮见老人固执的站筐子前,“您这卖的是什么?”她问中年人。
“麦芽糖。”老人张开嘴回答,指着中年人,对她说,“他不卖我,嫌我钱少。”
所以就这么跟了一路么?
许清阮闻着清甜的糖味,也有点嘴馋了。
“爷爷,您要吃糖可以跟我们说。”严明谨叹气道。
老人闻言,甩了下手,直摇头:“我不要你们这些外人给我买,我自个身上有钱。我要买糖给我小孙子吃,这个点他快起来了,我家小孙子可皮了,不吃麦芽糖准得闹。”
许清阮听着,手里的力道重了。
她抬眸看一眼,他眼里含着泪花,呼了一口气,拿出钱来,买了几斤麦芽糖给老人。
“你花了多少钱,我先欠着你。”老人义正严辞的说,“我可不敢欠你这小伙子的钱,万一给我儿子知道了,他准要登你家门向你道歉,然后说我一顿,可唠叨了。”
许清阮忽然问:“爷爷,您的小孙子今年多大了?”
“今年三岁半,狗都嫌的年纪。”老人说着说着,从袋子里掰了点糖给他们,“你们也吃,也是花了钱的。替我尝尝到底多甜,搞的我小孙子那么喜欢。”
“爷爷您不吃吗?”她问。
“我不吃,我有糖尿病。”老人探着脑袋,开始认真打量二人,“你们是小两口吧?”
他又看着严明谨,半眯着眼,端详了起来,“小伙子,我看你很像我家小孙子,眉眼有点像。”
严明谨停顿,看向老人,声音沙哑:“那您喜欢你的小孙子吗?他那么顽皮,整天还闹得您心火不好。”
“我家小孙子我当然喜欢,我就乐意宠着他。”老人乐呵了,“我家小孙子长得可俊了,长大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我啊,估摸着活不久了,就想着能多多陪他,他过得好,我也就开心了。”老人说完,又看了看她,“小姑娘快尝尝,不然一会儿糖化喽。”
许清阮咬下一口,眉眼弯弯:“嗯,这糖真甜。爷爷真有眼光。”
快回去那天,老人在客厅里看电视,许清阮在屋里收拾行李,听到唱戏声,下意识走了出来。
老人是念旧的,眼珠子就停在电视上挪不动眼,晃着小腿,听的得劲。
瞧见许清阮在旁边,老人就招呼她过来坐下,“快过来,陪我听听戏。”
“爷爷您也喜欢这戏曲呀?”
“看到哪个是哪个呗,不过这角儿唱的不行,应该还是个刚入行的。”老人点评道,“这手捻的指法太生疏了,还有些怯场,胆子得练。”
许清阮瞪大眼睛,“您是常看的这类吧?”
“就看懂个牛毛。”老人嘿嘿的笑。
放完了,老人换了个台,还意犹未尽的哼着小调。
许清阮站起来,清了清嗓,“爷爷,我也给您来一曲儿吧。”
老人乐了,许是觉得自个看不好,就把云凌和严明谨都拉过来,热热闹闹的。
许清阮对上严明谨的眸子,颇有点羞涩,转身闷了一大杯茶水,润了润喉咙,摆出架势,待开腔。
戏台上,几尺也宽,
离合难,岂止由人算。
青衣长鬓,浮生求此番,
方寸心安。
……
一曲终了,鼓掌最大声的就是老人,接着是严明谨和云凌。
很久以前,李连仲就和他提起过她会唱曲儿,当时他发着烧,懵懵的记不太清,但对这事记得尤为深刻。
多年过去,终于听到了。
“唱的真好啊!”老人家脸笑的红彤彤的,“我就喜欢你这个调调,味道像极了我那代的感觉。要是我家小孙子听到肯定得缠着你再唱一曲的。”
她低头笑了笑,一转眼,注意到墙上的钟,遗憾起来。
“该来的来,该走的走。”老人拍拍她肩,“我老头子送送你们。”
被送到村口,路过那湖,老人站着赏了一会儿,就摆摆手不走了。
云凌告诉她,这是看瘾了,每次路过这口大湖就要呆上一两小时左右,谁劝也不管用。
“爷爷,我们拍一张照片吧。”
许清阮举着手机,得到老人允许,打开前置,高举起来,把他们都放入镜头,背景是一大片美得流连忘返的湖水。
走了几步,严明谨听到一个声音。
“小严,一路平安。”
他停步,转头回应:“好。”
—
火车里,许清阮一路听着歌,火车与那座美丽的湖插肩而过时,她心中与它道别。
但她知道,这不是永远,也不是一瞬。
回到平海,他带她去了爬了山,看了日出。
严明谨忽然就找各种理由带她吃吃喝喝。《紫罗兰的她》上市的时候,也是平静的朝她告知一声。
这本书反响很好,一下就卖出了两三万,还有持续上升的趋势。
许清阮偶尔也去偷窥他微博,在评论底下扮小读者,混入其中。
中途有次有人冒充她,注册了微博,骗了不少粉丝,他得知,二话不说就艾特了她。
有时闲下来,许清阮就去发点日常给读者们看看。
日子停在一个早辰,那是她休息了半个月后,想去开店,被严明谨拒了。
问不出来原因,她就执意要开,两人冷战了一整天。
很少冷战,严明谨心里也不是滋味,他还是没怎么有安全感,原因在江锐。
想了一个晚上,他就替她开了店,那天许清阮生理期来了,捂着小腹在床上打滚,拗不过,他只好去了。
那天晚上,严明谨遇到了江锐,两人很久没见。
只是短暂的通过手机聊聊生活,最先没影的是江锐,聊一两句就要去工作,所以很难把话聊长。
江锐戴着黑帽子黑衣服,全身都是黑的,坐的笔直。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这是江锐先问的。
“都看阮阮什么时候接受,她什么时候可以,我们就什么时候订婚。”严明谨保持着平静,眼睛瞥到江锐嘴角的淤青,问道,“你的工作还没解决吗?”
江锐笑了下,露出帽子下的眼睛,喝了点水:“这是我的责任,即使结束,也是短暂的。那些毒贩可是抓不尽的。”
因为这点,使得严明谨很佩服江锐。
江锐本可以有很多路走,但还是选择了国家。
呆不了太久,江锐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放桌上给他就走了:“以后,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严明谨拿起信,知道是写给她的,虽然有醋意,但还是小心收了起来。
等到一个适合的日子,再拿出来给她看。
江锐走了几步,抬头看了眼酒吧牌子,余光里有个人走过来,他很快察觉到,藏进昏暗的巷子里。
来的人是她,江锐能在离开前最后看她一眼已经满足了。
他与这黑色的空间融为一体,并已习以为常。
人消失在眼里后,他就走远了。
“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许清阮捧着手里的热水,“我打算趁着年轻,再出国游历游历。”
严明谨早就猜到了。她是一只渴望自由的鸟,而他,乐意为她打开笼子,助她飞翔。
“我们一起去吧。”许清阮说。
严明谨摇头:“我有恐高症,坐不了飞机。而且我和你去了,这酒吧怎么办呢。”
许清阮没想太多,本打算把酒吧卖了的。
但他拒绝了,其实她也有想过,要不干脆放弃,和他在平海踏实的过下去。
但她知道,她肯定做不到,内心一直渴望远方。
“你打算去哪儿?”
“瑞士。”
“多久回来?”
“一到两年。”
严明谨细品了品这个时间,“能照顾好自己吗?”
“我能。”许清阮认真道,“加拿大的四年都是我一个人过来的。”
其实他很不想她去,沿途的风景必然会美,他怕她会为此停留。
吐出一口气,他淡淡的问,“回来我们就结婚好吗?”
“我怕你会变心。”严明谨低头苦笑,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手腕,她听到他说,“我想把你一辈子捆在身边。答应我,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