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军冷笑了一声,“吞不吞得下就不劳你费心了。”说完,颠了颠怀里的林菀,抬步往出走。
出了‘春色’的大门,江军放下林菀去取车。林菀在阎王殿走了一遭,尽管有惊无险,但事过了还是一阵后怕。午后的阳光不太强烈,刚刚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林菀竟有种重获新生的错觉,近似贪婪地呼吸着外面的空气,整个人好像从里到外都焕然一新了似的。
不远处,江军支着腿半靠在一辆半新半旧的机车上,一手掐着烟头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目光放空地瞧着远方的某一点,应该脑子里在想事。林菀发现正经时候的江军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深沉无奈,还有些悲凉,和那个一见面就耍流氓的他判若两人。
察觉到了她的注视,江军忽地侧过头,两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林菀躲闪不及,尴尬地杵在原地。倒是江军戴上皮手套,拍了拍机车后座,示意她坐上来。
林菀犹豫了一小会儿,缓步走了过去,左右瞧了半天没见着林茵和小满,急了,张口刚要问,话还没出口呢,就听见江军说:“你妹和你弟我让人先送走了。”
言下之意,他要亲自送她回去了。林菀不觉得有多荣幸,不过也不会不识相地瞎矫情。
林菀跨上去坐下,却怎么坐都不觉得稳当,折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两只手也不知道放在哪儿,总觉得这么坐在一块已经够暧昧的了,再有其他的身体接触实在是超出底限。这边林菀正寻思着该怎么做妥当,那边江军已经不耐烦了,气急败坏地催促道:“你好了没?”
林菀正了正身,稳定中心,憋声憋气地回了一句,“好了……”
江军伸了伸腰,侧着头交代道:“坐稳了,把好了……”
“嗯……”林菀小声地回应道,两手撑着车座,身体前倾,像只袋鼠,这个坐姿又奇怪又不舒服,不过却隔开了距离。
江军不说话了,插上车钥匙一拧,车子‘噌’的一声射了出去,林菀遂不及防,身体猛地向后倾,惊慌之下,手下意识地乱抓,揪住了一大块布料死死的攥住,稳定了身体。刚松了一口气,车子又猛地减速,重心前倾,林菀‘吧唧’地撞上了某人生硬的后背,磕得下巴壳子生疼。林菀被折腾怕了,老老实实地伸手圈住男人精瘦却十分结实的腰杆。他的后背微微震动着,然后就听见连发动机的杂音都掩盖不住的笑声。
林菀这才反应过来,脸登时就红了,扬起小拳头砸了一下,“好好开车。”
“好嘞!”
江军答应的倒是爽快,不过车上了公路,就又原形毕露了。他故意扭着身子蹭来蹭去的,后背贴着的那两团柔软弹性十足,不知道摸上去什么感觉。
林菀自是不知道江军脑子里的黄色思想,刚开始还以为他后背痒不舒坦或者不喜欢这么贴在一块儿,还特意往后挪了挪,尽量避开。可不管怎么躲,某人就像后背长了一双眼睛似的,总是能蹭上来。渐渐的,胸部又胀又疼,林菀感觉出不对劲儿,脸更红了,道:“你再这样,我跳下去了。”
威胁果然管用,江军闻言确实收敛了,不再乱动,嘴上却不忘占便宜,“我怎样了,你倒说说啊……”
林菀知道他这是在故意逗她说话呢,就没往下接话。
其实东街距离仿古街不算太远,不到半个小时的车程。就是江军绕了点远,下了公路,七拐八拐地多绕了好几条街。
林菀对东街这片挺熟的,眼见着走的这条道跟来时的不一样,纳闷道:“是不是走错路了?”
江军闷哼了一声,嘟囔囔道:“修路,改道了。”
这就奇怪了,打车来的时候还没修路了,怎么才过去几个小时就修路了?林菀觉得奇怪,但也没太当回事。
这路越绕越乱,一脚油门,拐进了一个死胡同,江军暗骂了一句,“操。”
最后还是林菀从旁指挥,才走上正道。
江军有点抹不开面儿,别扭了一会儿,突然道:“刚才怕了?”
“……”林菀一怔,随即轻声道:“怕!”
“怕啥?”
“怕你死!”林菀吐了一口气,“你不怕吗?”
“还成!”
林菀见他这么胸有成竹,不觉得有些奇怪,便问道:“你怎么猜的那么准?开的三枪都是空枪,好像你早就知道了。”
江军神秘兮兮地笑道:“枪里就一发子弹,在最后的弹巢里。”
林菀更奇怪了,“你怎么知道?”
江军卖了一个关子,“我就是知道。”
‘春色’的包间里,苏三面无表情地捡起那把枪,打开枪膛,取出转轮,将弹巢里的子弹倒在手上。他捏着那发子弹,目不转睛地看着,喃喃自语道:“连老天爷都站你……不过你的好运总会走到头的……咱们走着瞧,老伙计。”
江军把林菀送到了门口,停好车才说句正经话:“到了,下车吧!”
林菀被他占了一路的便宜,一听到地方了,立马下车,正打算落荒而逃呢,就被江军喊住了,“哎,你就这么走了?”
林菀不明所以,抬脸问他,“你想怎样?”
江军骑着机车,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着了,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帮了你这么大的忙,连声谢谢都不说,咱两有那么熟吗,嗯?”
林菀被他堵得面红耳赤,张了张嘴,半天才从嘴里蹦出两个字,“谢谢!”
江军笑意更深了,“明天有空没?”
林菀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干嘛?”
江军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有空就去我那儿坐坐!”
“……”林菀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她心里乱的很,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接受。
“我那儿的人都想见见你呐!”
“……”林菀拒绝不了,只是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到时再说吧……”然后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第27章
事后,林菀越想越害怕,心里寻思着今儿多亏了江军,要是没有他,她们姐弟三人这时恐怕早就下去跟爹妈团圆去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欠了这么大的人情让她拿什么来还?之前还信誓旦旦地咬死了老死不相往来,这儿又巴巴的贴上去,况且她还没这个准备。当时身处险境,他以那样高大的形象出现在面前,林菀心里头确实冒出过以身相许这个念头,不过冷静下来一想,终究过不了心里那一关,毕竟有林落的前车之签摆在眼前,她不想重蹈覆辙。
这回林满和林茵也都吓得不轻,林茵平时跟个话痨似的,话多的不得了,这两天却闷闷的,也不怎么说话了。林满更是吓坏了,从‘春色’回来就发高烧,身上的伤虽然都是皮外伤,但大大小小的,布满了全身。林菀觉得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妥当的,林满却说什么都不肯。林菀好说歹说,终于把他说动的。到底是年轻,身子骨硬朗,皮外伤没几天就消肿结痂了,只是高烧一直退不下去,而且越烧越严重,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林菀知道他这是心病,心病还得心药医。本性纯良的小满连只鸡都不敢碰,这回却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弱小的心灵怎么承受得住?
林满早上就喝了两口小米粥,午饭一口没动。林菀看着病床上的小满,脸色的苍白的快跟床单混为一体了。
林菀本想训他两句,可见他这样,还怎么忍心,叹了一口气,道:“怎么不吃?不和胃口吗?”
林满晃了晃头,轻声道:“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啊,你看你都瘦脱相了……”林菀故作轻快的玩笑道:“等过两天你回学校,你的同学和老师可能都不认识你了。”
林满难过地侧过身,背对着林菀,过了一会儿,小声道:“我不回学校了,我不想上学了。”
闻言,林菀一顿,放下保温饭盒,强压住火气,耐心地问道:“为什么呀?怕耽误这几天功课拉下?”
林满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是,就是不想上学了。”
林菀泄了一口气,然后忽然拔高了声音,道:“小满,你是咱们全家的希望,为了供你念书,我大学没有去读,你三姐连高中都没念完。我们省吃俭用的供你上学,好不容易就要熬出头了,你说不念就不念了,你对得起我和你三姐,对得起死去的爸妈吗?”
林菀说的这些,林满这几天躺在床上想了千百遍,他知道他对不起全家,可是他一闭上眼睛,那血淋淋的一幕就浮现在眼前。他杀人了,这是一个比噩梦还要可怕的事实。他一直都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同学们学习的榜样,可现在他被贴上了杀人犯的标签,他无法想象老师和同学们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待他。他也没法若无其事地走在校园里,坦然地面对身后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
林菀辛酸的质问,更是让他愧疚的无地自容,林满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姐,我不念书了,去打工挣钱……”
林菀又生气又心酸,眼眶发热,也跟着哽咽了,“打工挣钱?能挣几个钱?幸辛苦苦地供你念书,就是为了让你以后像我们这样?没日没夜的忙乎,挣那么一丁点辛苦钱,不敢吃的好一点,不敢穿的好一点,连生病都不敢。每月算计着手头里那么一丁点钱,发愁下个月要缴电费水费,吃的用的,不管怎么算,就勉勉强强的够用,没有一点剩余。这就是我们现在过的日子,你不好好念书,以后也过这样的日子。”
林满知道林菀说的这些都是事实,林菀有记账的习惯,月末把下个月要花去的费用记在本子上,然后把手里的钱归拢到一起,一遍一遍地数着票子,对照本子上的数字,皱眉叹气。每当这个时候,林满总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要争气,以后再也不让姐姐为钱发愁了。可是立下誓言还没去实现,就胎死腹中了。
林满抹了一把眼泪,瘪着嘴,沙哑道:“我不上学就能省下学费了,我还能帮你干活,到了明年我就十八岁了,能出去打工了。我都想好了,找个供吃供住的地方,把每月工资都攒起来,你和三姐就不用起早贪黑那么辛苦了……”
这过山车一样的日子,林菀早就身心俱惫了,前有‘月色’后有‘春色’,哪回不是九死一生,即便都是有惊无险,但情绪上的起起伏伏,已经折腾得她不堪重负。林菀终于忍不住,把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和苦闷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她无所顾忌地哭喊道:“你都这么大了能不能懂点事?你三姐整天惹事捅娄子,我以为你比她懂事,至少听话,能让我少操点心。现在你也这样,你们全都这样,我真的扛不住了……”
姐弟俩哭得死去活来的,江军突然推门进来了,皱眉道:“离老远就听见这屋又哭又喊的,多大的事,至于嘛?”
冷不丁的冒出一个大活人来,还是这会儿最不想见的人,林菀觉得有些难为情,背过身,偷偷地擦干了眼泪,吸了吸鼻子,冷言道:“我们家的事你少管……”
江军知道她正在气头上,也不能真跟她一般见识,就装模作样道:“行,我多管闲事了。我大老远的过来,还特意去了趟派出所,本想给你们带个话,看你们这意思八成也没兴趣。成,算我多嘴了。”
说着转身就要走,林菀一听派出所这三个字,立马喊住了江军,“等等,你刚才说你去派出所了,是不是小满……”
江军回身,挑着眉,似笑非笑道:“你们家的事不是让我少管吗?”
林菀一听,这是拿她的话堵她。气得够呛,“你不说拉倒,我自己问去……”
江军无奈地笑了笑,道:“你弟的事我打听过了,算自卫杀人,去派出所录过口供,把事情经过说一遍就完事了。你弟捅死的那个本来就是一个地痞流氓,有前科,上个月才从局子里放出来,在桥洞底下专门拦人抢钱,小学生的零花钱都抢,你弟这一刀也算为民除害了。”
这几天林菀吃不香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这事,一会儿想让小满投案自首,一会儿又想没人报案,或许这事就一了百了了。这几天她一直注意着这方面的动向,没听谁聊起最近有命案发生,也没见警察上门打听,林菀就抱着侥幸的心理,想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这才火急火燎地催林满上学。毕竟一个好学生,过年就高考,一连几天不去学校,难免街坊邻居起疑。那天吴婶还问起小满身上的伤哪来的,林菀临时编了一个撇脚的瞎话,说小满去后山坡采野菜摔的。也不知道吴婶信了还是没信,反正没再打听了。
林满一听江军这话,抹了抹眼泪,不可置信道:“真的?”
江军见他脸哭的跟地图似的,鄙夷道:“瞧你这点出息,男子汉大丈夫的遇到点事就知道哭。”
林满自觉丢人,垂下头,喃喃道:“我以为得坐牢……”
“你以为牢是你家炕头,想做就做呢。”江军又想抽烟了,手伸进兜里,想了想还是又抽了出来,“这坐牢呢,也是有讲究的,不是谁都能做的……”
林菀听他越说越下道,赶紧打断道:“行了,你别瞎说了,坐牢还做出光荣了。”
林满来了精神,又问江军,“那自卫杀人会不会影响高考啊?”
江军挑眉反问道:“你不是不想上学了吗?还管它影不影响高考。”
刚才他们说话的声音挺大的,估计都被他听见了,林满脸一红,尴尬地无地自容,嗡嗡地说:“我就是害怕学校知道了,开除学籍,还有老师和同学……”
江军大咧咧地往那一坐,接着道:“你捅死的那人没爹没妈,光棍一根,没人报案,警方也不立案,你在学校不说,没人知道。”
“真的吗?”
江军没好气回了一句,“假的,逗你玩的。”
林满看得出来江军逗他故意这么说的,惊喜道:“那我能回学校了?”
江军没回他话,下意识地看向林菀。林满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林菀,觉得打脸了,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