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子要去背诵新学的课文,径直走进了教室。我一脚踏进教室里,却看到我座位前面是空空的,转身走到了外面。
柳梦果然倚靠在墙边,脸色有些苍白,不住地干呕。
“跑不了就别跑了,歇几天不碍事的”,我走过去说道。
柳梦手叉着腰,抬头看了我一眼,低头继续大口喘着粗气。
大概是累的没有力气回复我的话了。忽而,柳梦把手指向远处,结结巴巴说道:“老……老师来了……”
我知道她的意思。
初三,老师们说这是人生最为重要的时刻,唯有全身心的投入学习,考上了为数不多的几所重点高中,将来才有可能考入大学,才有可能改变这穷山沟里的命运。
对于十几岁的青少年来说,情窦初开可以理解,但不可以原谅。
我们的精力能而且只能用于努力地学习。所以学校禁止一切形式的早恋,甚至于男女同学的单独相处也会引起老师们的特别注意。
浩子就是受害者之一。他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喜欢刘莉,他想跟刘莉说很多话,做男女朋友,结果人刘莉不同意,直接告诉了班主任。
班主任还特意把他叫到办公室,狠狠训斥了一顿。这件事情也让很多对刘莉有所幻想的少男们抑制了自己的冲动。
我非常同情浩子,毕竟像刘莉那样长得极为漂亮的女生,没有几个男生是会不动心的。
甚至于我都曾经在梦里牵起了刘莉那洁白的柔软的手,顺而弄脏了自己的内裤。
但我非常确信,我对于柳梦并不是那种感觉。我只是希望能够在一切都合理的情况下,堂堂正正地跟她进行一番较量。
我不希望赢了她的原因,只是因为我的这一副皮囊比起她而言,具备更好的力量或者速度,那不公平。
我在文化课上输给过她,决不能靠着体育成绩来夺回优势,那不公平——对她,更是对我。
我立刻装作是有点疲惫的样子,拖着脚走回教室。张老师问了一句:“今天怎么了,累了?”
我深呼吸一口,回了一句,昨天没睡好。快速走回了座位。
第二天早上,教室里依旧只有柳梦和我。柳梦就坐在座位上,手里打开着历史课本,也不回头,幽幽的说:“我必须得去跑步,你知道吗?每一分都很重要的。我必须去跑步,哪怕只能多一分,也是非常有用的。
你肯定能拿到满分的,30分,我比你差了10几分可能都不止的,我必须去跑步,去锻炼。每一分都很重要的。”
我问道:“身体吃不消怎么办?”
柳梦转过身来,看着我,问道:“难道你是一开始就能受得了的么?”
这个我没法回答。我也不是圣人。跑跑步,我可以忍受。但是其他的锻炼,我也会吃不消,比如蛙跳。
体育课上,老师要求我们蹲在操场上,双手背在身后,只能用双腿来练习蛙跳。
从这一侧,直跳到操场的另一侧,那是整整一百米的距离。
到了那头,就立刻得准备百米冲刺回来。然后是蛙跳,周而复始……
刚开始那几天,我的双腿酸痛的不得了。走在路上都打晃的感觉。
学校里到处都是走路歪歪斜斜的人,甚是搞笑。于此而论的话,一开始我也忍受不了,所以我可能也没有资格去否认柳梦的努力。
柳梦又说道:“课间时候,你会去连立定跳远不是?”
这话没错。课间十分钟,我和浩子,以及几个要好的同学,用粉笔在地上画了刻度,比赛跳远。
每天都不间断,成绩有了显而易见的提高。没想到,这个竟被柳梦看在了眼里。
我点点头,问道:“你要练么?”
柳梦红了脸,说道:“要,不过,只能你自己一个人教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我自己要去哪里教她?这校园里可有适合教她跳远又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然而,我没有办法拒绝,我说道:“可以,我自己教你。不会有人看到的。”
柳梦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微笑,说道:“那我就稍微放心了。体育对我不公平,但是对你却是一个优势。你要好好利用。也许,学校里只有你有希望考的上县一中了。”
这几句话让我心里五味杂陈。我希望柳梦可以有一个好的体育成绩,与我持平甚至比我更好,这样我就可以和她处在一个公平的维度上去竞争,赢了她我才会从心里感到快乐。如果双双考取了县一中,那简直是美妙。
可另一方面,我每次看到她跑步回来之后倚在墙边干呕,心里却始终有些不自在。
像是有一个软软的鹅绒,轻挠着我的身躯,痒的叫人不痛快,想要通过某种暴力的形式往外发泄。
柳梦的读书声再次响了起来,我打开课本,提高嗓门,又一次背诵起了中国近代史。
六点钟跑步的哨声响起,我跟浩子再一次冲刺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第5章 躲在操场的角落里
当我从爷爷手中接过来那一张十元的钞票的时候,我分明感觉到了爷爷的手,出现了一丝的颤抖。
尽管,我告诉爷爷说这是用来报名参加英语竞赛的,爷爷非常慷慨地说了一个好。
爷爷有一个很好的习惯——记账。当然,爷爷并不识字,他总是说祖辈的书香就是从他这里断了的。
爷爷的爷爷曾经是个秀才,当初在村里可是数一数二的文化人。
到爷爷出生的时候,偏偏赶上了战争年代,书是读不成了,于是就转行学了厨子。
每周末我回到家里,当天晚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助爷爷记账。
萝卜花了一块二,地蛋花了一块,豆芽花了一块,电费8毛,等等。
现在,本子上忽然多了一个大花费,报名10块。比起那些青菜萝卜的小账目,这个格外显眼。
我没有办法抹去这个略显昂贵的账目。我所能做的,只是用尽我的全力,然后让这10块钱花的物有所值。比如,给我自己的中考成绩加上10分。
曹老师说了,这是全国中学生的英语竞赛。如果能够拿到省级以上的名次,就可以在中考成绩上加分。
全国性的奖励的话,最多是可以加10分的。这是一个很诱人的东西。
有了这10分做底,跟那些县城里的学生掰腕子,就有了底气了。
我本不想参加的,柳梦也是。但是在课间休息时候,曹老师忽然把我俩叫到了办公室,开头第一句话便是:“你们俩,还想不想考县一中了?”
我俩蓦然。想当然是想的了,我点点头,柳梦在那里低着脑袋,不吱声。
曹老师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这次是个好机会,你俩为什么不报名?”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曹老师。我更不知道该怎么替柳梦回答。
当初柳梦问我,要不要报名的时候,我的心里想的是我没有10块钱可以用来报名,对我来说这个代价太贵了。
但是我不想让柳梦知道,我是因为掏不起这10块钱才不想报名的。
我给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我们才学了几年英语,人家县城小学就开始学了,这个差距弥补不了的。这种不公平的比较,没有什么意义的。还不如节省时间,花在数学上。”
柳梦最终也没有报名,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了我的话,还是也是基于跟我一样的理由。
曹老师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凌厉,说道:“这次竞赛,你们俩必须报名!听到没有,不准浪费这个机会!”
我和柳梦点点头,默默走出了办公室。
被动的报了名之后,我和柳梦的早读就变成了英语天堂了。
英语课本忽然成了香饽饽,被反复的翻来翻去。我俩的笔记,也在相互的交错中开始破损。
每每看到我和柳梦捧着英语课本在那里咿呀作响,曹老师的脸上总是会出现莫名的欣慰。但我却总是高兴不起来。
根据曹老师给的竞赛大纲,总共120分的试题,会有30分的听力试题。这让我很是担忧。
打从初一开始,我们的英语考试听力部分,都是由老师自己念的——绝大多数是曹老师来念。
所以我的听力考试从来都是满分。倒不是我的听力有多好,而是曹老师的发音不管准确或者不准确,于我而言都是最熟悉不过的了——这是唯一一个从初一一直教到我初三的老师了。
而所谓应当由录音机播放出来的磁带里的听力考试,我们学校没有那个条件,我也从来没有听到过。
我猜想,那可能是一种外国人读出来的声音,充满着异国情调。
柳梦与我的担心如出一辙。我俩记熟了所有的单词,所有本子上记载的语法,却唯独对磁带里的听力充满了莫名的恐惧。
“你说,我们该怎么练习听力?”柳梦在一个清晨,忽然问我。
我其实也不知道答案。你总不能把曹老师拴住了,从早到晚地只为我俩念听力。那么,还能有谁来为我们做这个朗读的考核?
教室里能保持这种安静的时分不会超过半个小时,很快就会变得嘈嘈杂杂、堆满了人。
想要在这里练习听力,是根本不可能的。我看着柳梦的小脸蛋,问道:“我知道有一个地方,你要不要去试试?”
柳梦一脸的诧异,问道:“去哪里?”
我站起身来,故作神秘的说道:“走!拿着英语课本,我带你去!”
令我惊奇的是,柳梦竟然没有丝毫的迟疑。她站起身来,怀里揣着英语课本,呆呆地看着我,似乎是在等我为她引路。
我本想直接牵着她的手,一路跑过去,可又一想,这么做好像不太对劲。终于是率先走出了教室。
校园里零零散散有几个人在晃荡。我故意跟柳梦拉开了一些距离,这样子即便被人看到,也不会被怀疑是我俩偷偷摸摸在做些什么。
转到教室后面,穿过一堆荒草地,我率先来到了操场。回头一看,柳梦竟然紧紧地跟着我,怀里那本课本更是抱的死死的,仿佛那才是她的宝贝。
操场很空旷,一个人都没有。在操场的北面,有一个升国旗用的水泥台。
水泥台有六米多长,四米多宽,高也有一米。除了每周一的升旗仪式,这里几乎不会有人过来,尤其是现在这么早的时候,就更加不会有人了。
我带着柳梦躲到了水泥台的最东侧。这里紧挨着学校的围墙,学生们起床去教室也好,去打热水也好,都在西面,谁也看不到这里。
坐在阶梯上,我问她:“怎么样,这里够安静吧?”
柳梦还是紧紧抱着那本英语课本,问我:“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我微微一笑。我当然不能告诉他,在很多个夏日的夜里,这是我和浩子睡觉的地方。
我不回回答他,只说道:“现在这里没人有来,安静得很,你可以放心读了。你读了我来听,我读了你来听。互相换着,怎么样?”
柳梦终于是露出了轻松的神色,使劲地点了点头,说道:“那谁先来?”
我说道:“我先来读,你先来听吧。”说完,从她怀里拿过来英语课本,专门挑了最后几页的课文,看了她一眼。柳梦点了点头,我便开始了朗读。
读完一遍,问柳梦可曾听得听得明白了。柳梦琢磨了一小会,点点头。
我便问她短文说了什么,她在用英语做一个陈述。说完之后,换做她来读,我来听。如此反复,直到两人都满意为止。
持续了多少个清晨,我已是记不得了。只知道,每次结束以后,体育老师集合的哨声就响了起来。
浩子对于我和柳梦忽然间的不在教室,非常好奇,问过我几次,但是我没有一次搭理过他。
我自己心里很清楚,对于柳梦,我并没有感觉到喜欢。我只是需要她,她也需要我,为了同样的一个目标。
英语竞赛很快就来到了,考试地点在距离县城最近的一个镇上,叫做官镇。
官镇生产木材,到处都是小型的木材加工厂,以及锯子吱呀吱呀的歌声。
按照老师的要求,我们在早上五点就从学校,坐着一辆依维柯出发了。
同行一共九人,算上曹老师十个人。等到了官镇,已经是快七点了。
曹老师带着我们到了考点外的一个小铺子,说要先把早饭吃了。
我狠狠心,花一块钱买了俩大包子,回头一看,柳梦却不在身边。
我四处瞅瞅,柳梦蹲在一个遥远的墙角,一脸的不舒服。我走过去,问她:“怎么了?我买了包子,你吃一个吧!”
柳梦急忙摆手,紧接着小脸涨得通红,一声干呕吐了一地的酸水。
“晕车了?”我问道。
柳梦忽然哭了,哭声零零碎碎,跟我说道:“我好难受……头晕。”
我把包子揣在兜里,两手搀扶着柳梦站立起来,把她带到了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
柳梦坐在石头上,身子蜷伏在一块,双手抱着膝盖,头深深地埋在了臂弯里。我坐在旁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柳梦的声音传来:“你快吃饭吧,一会该考试了。”
我把包子从怀里掏出来。本来热乎乎的包子,现在已经褪去了温度,热气在塑料袋上结成了无数的小水珠,把个包子的表面给浸湿了。
我取出一个,递给柳梦,说道:“不管怎样,你也吃两口吧。”
柳梦抬起头,颤颤巍巍接过了包子,低下头去。我狼吞虎咽的把包子塞进了嘴里,抬头看着进进出出考场的人,竟忽然有一种与我何干的情绪。
曹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问道:“柳梦,这是怎么了?”
我回答道:“晕车了。”
曹老师很是关切,问东问西,柳梦终究是抬起了头,说了句好了,才算了事。
八点钟,听力考试准时开始。
教室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男一女的英文交流,标准的发音、甜美的嗓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才忽然发现,原来英语竟如此好听。
一时间竟忘记了要听什么,要选什么,要做什么。迷迷糊糊听力考试就这样子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正常的英语试题,阅读理解、选词填空、写作文,还有一些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