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姑娘——适闲客
时间:2022-01-21 07:40:50

  十几年时间都过去了,可我至今还记得翻译题上的一道题目——
  raining cats and dogs。当时的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天上会落下来猫儿和狗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翻译这个,思来想去,写了一个至今想起来莫名想笑的答案——天上在掉馅儿饼。
  返回学校的路上,柳梦已经苍白的不像个人样了。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脑袋耷拉着,汽车一晃动,小脑袋就在车窗上磕出一个声响,眼睛却完全睁不开来了。
  拐弯时候,柳梦的小身子忽然被甩了过来,脑袋正靠在我的肩膀上,竟让我浑身莫名的燥热起来。
  我微微转头,看了看柳梦。她还在熟睡,小眼睛紧闭着,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我不知道整个考试她是如何熬过来的,兴许也是这样的状态。我忽然有些心疼。
  乡村的土路崎岖不平,汽车颠簸来颠簸去,车里的人都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我把身子往里挪了挪,柳梦就可以半个身子直接靠在我肩膀上了,这样就不用来回晃动了。
  我沾沾自喜于自己的英雄救美,却不曾想,浑身竟有了奇痒难耐的酥麻。
  过了不知道是多久,等我从睡梦中睁开双眼,依维柯正在缓缓地驶入学校的大门。
  老李头站在门后,冲着汽车里的曹老师挥了挥手。我看向柳梦,她还在沉睡,样子极为安静。
  我还是第一回 看到这样子的柳梦。我轻轻叫了她一声,没动静。
  没办法,我用手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肩膀,柳梦半醒半梦的睁开眼睛,问道:“到哪了?”
  我回答她,到学校了。柳梦哦了一声,猛然发现自己竟然依靠在我的肩膀上,噌棱一下立起了身子,满脸是通红,直红到耳朵后头去了。
  我假装没看见,假装不在意,若有若无的说了一句:“可算回来了,可以回宿舍睡觉了。”
  柳梦不吱声,把脸撇向了窗外,仿佛是要掩藏住她那满面的绯红。
  可我分明听得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只是不知道是她的,还是我自己的。
  第二天一早,柳梦坐在座位上,仿佛又恢复了原来的活力。
  读书的时候,短翘的小辫子依然是有节奏的晃动着,甚是好看。
  “考试的时候你没晕车吧?”我故意问她。
  柳梦低下头,说道:“反正就当是锻炼了,肯定也拿不到奖励的。”
  我哑然一笑,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我看听力也不是很难,磁带读的还不一定有你读的好听呢!”
  柳梦忽然撇了一下嘴,给了我一个有些埋怨的眼神。
  我捕捉不到这个眼神里的意思,便故意问她:“那现在,你还要不要去操场啊?”
  柳梦转过身来,竟莞尔一笑:“好呀!”
 
 
第6章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
  天气逐渐变冷,北风呼啸而过,纷飞扬扬的大雪一夜之间铺白了整个校园。随着大雪而来的,是全县即将开始的统一摸底考试。
  校园里唯一的一条水泥路,结上了厚厚的冰,几天时间都难以化开。
  张老师走路的时候不小心,竟然摔了一跤,结果几天里走路竟都是一瘸一拐的。
  学校也不敢贸然再让我们外出跑步锻炼了,晨练临时取消。柳梦高兴坏了。
  不过摸底考试,却让我们,尤其是柳梦和我深深感到不安。
  面对的不光是学校里的对手,还有县城里那些条件更加优越的孩子,这让我们莫名紧张。
  谁都知道,县城的那些学生霸占了县一中将近70%的名额。他们,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然而比这更加令人不安的,是学校要分班了。
  所谓分班,实际上是挑选出成绩最好的那一批人,进行为期一个学期的集中突击培训。
  我们初三年级原先一共有五个班级,200来号人。现在学校要求,根据上一次月考考试的成绩,把每个班级的前十名汇聚成单独的一个班,命名为突击班。余下的再根据成绩的好坏分成四个班级。
  分完之后,一班即是所谓突击班、尖子班,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对象,目标是考取最好的县一中,或者稍差一些的的明湖高中。
  其余的以此类推,至于五班,几乎是公认的差生班,学校里最臭名昭著的捣蛋鬼、惹事精几乎都在那里了。
  好在我和浩子始终没有分开,上次月考浩子有如神助,发挥地特别好,竟然考了全校的第七名,比我和柳梦竟只低了6分。这让我刮目相看。
  但是浩子却非常不开心。因为他自己虽然进了尖子班,但是刘莉那个倒霉催的成绩,却直接让刘莉被分到了五班。浩子为此诅咒了学校好几个晚上。
  我问浩子,是不是可以准备考县一中了。浩子使劲的摇了摇头,只说不知道自己怎么蒙的。
  这话很快得到了验证。分班后尖子班的第一次小规模考试,浩子回归了正常的水准,班级里排名三十多。
  拿到分数后还摇着脑袋跟我炫耀,怎么样,没骗你吧,我就说自己是蒙的!
  不过我对于这次周末的考试完全不在意,接下来全县统一的摸底考试才是我所关注的重点。
  这是我期盼已久的大舞台,我就是想要在这样的场合与柳梦来一场真正的较量。
  另外,这样的考试也才能够让我知道,自己究竟在全县是一个什么样的水平,能不能报考县一中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这次摸底考试的结果。
  柳梦显然比我更加看重这次摸底考试。她似乎起床地更早了,每次我摸着黑夜跑向教室,都能看到那个短翘的小辫子在门口一边吹着热气温暖自己的双手,一边颤颤巍巍打开教室的门。
  教室一前一后有两张门,一共两把钥匙,一把在柳梦那里,一把在我这里。
  约定俗成的是,柳梦从来只打开教室的前门,并且只打开教室前面的一盏灯;
  打开后门,打开教室后面的灯,从来是我来做,虽然我的座位也在教室的前面。
  令我吃惊的是,教室里异常安静。柳梦居然没有选择读书,她的面前摊开了数学课本,手中持笔正在迅速的写写画画。
  我知道她今天是在研究数学函数。我听得到圆珠笔在本子上摩擦的沙沙声,充满了困惑与不解。
  昨天数学老师新教了关于在函数上用画圆的方法理解相切的问题,我只听懂了一小半,我估计柳梦也是,要不然也不会忽然就停止了背诵课文,转而去攻读数学。于我而言稍不方便的就是,我也不好意思再出声朗读了。
  转念一想,既然柳梦都不太懂,我又何必装作精通?索性我也掏出数学笔记本,画上坐标线……
  “昨天数学老师讲的,你明白了么?”,柳梦忽然问我。
  我摇摇头,给她看了我刚画出的坐标:“你呢?我看你一早就在研究这个了。”
  「一知半解」,柳梦忽然转过身来,“咱们一起研究一下吧,两个人的心思总比一个人的要好用些。”
  这还是在操场的听力练习之后,柳梦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邀请我一起讨论问题。
  作为长期以来的第一名,我被很多同学邀请过,或者帮助解答问题,或者一起讨论问题。
  即便柳梦数次将我挤压成为第二名之后,这种现象依然未曾减弱。
  大概,柳梦每天里只是面对课本的印象让同学们有点望而却步吧,反观我之嘻嘻哈哈明显更为平易近人。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浩子是个极爱热闹的人,咋咋呼呼,平日里帮我宣传了不少。
  我没有丝毫的犹豫,满口的答应了。幸运的是,我俩研究了一早上,终于搞清楚了这个问题。
  柳梦的脸上泛着喜悦的绯红,竟而忘却了转回身去,让后来的浩子看了个一干二净。
  “你俩啥情况?”,浩子终于在吃早饭的时候忍不住问了我。
  我这才忽然想起,我和柳梦的研讨此刻竟然并未避讳同学们的眼光。
  原先的英语练习,我俩是偷偷摸摸地躲在操场的角落里,没有任何人知道。
  兴许是习惯了两人的相互交流,兴许是有了点得意忘形,在教室里竟然忘记了有旁观者在场。
  “讨论一个数学题而已”,我匆匆扒拉几口煎饼糊糊。盐豆子吃完了,只有开水泡着的发霉煎饼,索然无味,咽下去耗费了我的很多表情。
  浩子用充满狐疑的眼光斜瞅着我,咧着嘴坏笑:“我看你是榆木疙瘩开了窍,有那心思了吧!”说完是一通无情的嘲讽和傻笑。
  我抬头给了他一个白眼:“吃你的大餐吧!”
  浩子不依不饶,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前一个多月,每天早上你和柳梦都不在教室。鬼知道你俩去了哪里,我猜,你们肯定在一块。我再给我几天,我就发现了,你得谢谢这场大雪。”
  我不禁哑然,踢了耗子一脚,快速地跑开了。浩子在后头死命追着我,在水泥路上一打滑,摔了个大屁股墩。笑的我直不起腰来。
  从此以后的每一个早上,我和柳梦便多了一项内容,一起讨论题目,有时是数学,有时是英语,有时是作文的写作。
  通常这种讨论不会超过十分钟,便会各自亮开嗓门开始背诵;
  但也有些时候,讨论的时间过久,或是太过投入,即便教室里陆陆续续进来了很多同学,也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这事情,不知道经由谁的口,终究传到了班主任那里。
  张老师把我俩叫到了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俩现在是学校非常看重的苗子,老师们把考取县一中的希望都压在你们身上了。
  时间也越来越紧迫,功课不能荒废,更不能让其他事情分散了注意力。
  我听其他同学讲,你们每天早上都会聊聊天,这个没什么,成绩好的相互之间多多交流是好事情,但是不能耽误了学习。你们都是极聪明的学生,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柳梦当时就低下了头,红着脸,一语不发。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除了在课堂上回答问题流利地不像话之外,其余时间都是闭口不言的状态。
  现在被老师误认为是在早恋,就更加说不上话了。貌似除了跟我交流,柳梦不管对谁都是不怎么吭声的。
  她把双手背在身后,右手紧紧地握住了左手的四根手指,只留下左手的大拇指在后背上怯怯的划着斜线。样子实在是好玩。
  “我们在讨论题目,老师”,我接过话头,“有些题目一个人想不清楚,两个人讨论一下会有很多思路出来。这个对我俩都有好处。你担心的事情,我们都没有在做。”
  班主任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浅浅的笑了一下,说道:“马上要开始联考了,意义重大,好好准备吧!”
  我当然知道摸底联考的意义,柳梦更加知道。所以我们起得更早,晚自习结束地也更晚了。
  似乎时间怎么用都是不够的了。然而就在我俩惴惴不安,不知道究竟准备的如何的时候,联考终究到了。
  我一直觉得自己考得很好,我也相信最终的成绩并不会辜负我的努力。
  我看到柳梦的神情无比轻松,我便知道她也发挥的很好。也许,县一中的梦想真的可以实现了,也许我们两个从山村里出来的学生真的可以走向县城,改变这一生的穷苦。
  也许,我俩还可以一起在县一中,继续躲在操场的某个角落里,讨论着除了学习之外的事情。
  但现实是无比残酷的。
  当班主任一脸冰冷的宣布联考成绩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和柳梦的成绩肯定是不能让人满意了。
  结果如我所料。我和柳梦的摸底考试成绩都只是中游,在参加了摸底考试的所有学生里,排名都在200名开外。
  按照县一中的以往惯例,撇去县城几个初中固定的招生名额之外,考不进前200名,意味着压根儿不可能考得上县一中。
  这让我和柳梦深深地恐惧,赢了我们的那些人,究竟是长着怎样聪明的脑袋?又或者付出了怎样难以刻画的艰辛?
  柳梦因此而大哭了一场,第二天早上眼泡还依然有些红肿。
  “不是你我不够努力,你知道吗?有些差距,不是你我早起晚睡就能弥补的。”
  我惊吒于柳梦何以说出这样的话,细问后,便让我也陷入了无尽的深思。
  原来,柳梦原先的学校有个同学,孙甜甜,转校时家里花钱去到了县里的初中。
  本来成绩平平的她,这次摸底考试竟然进入了全县的前100名。这让柳梦觉得匪夷所思。
  柳梦在周末回家时孙甜甜过来找她聊天,跟她讲述了县里的初中校园是多么的整洁漂亮,教室是多么的宽敞明亮,老师们手里的参考资料是多么的充足和新颖。
  学校里有个叫做电脑的东西,任何你不知道的题目只需要查一下,便有了好几种解题的方法;
  任何你想不到的古诗文,查一下便有了完整的诗句,还附带着诗词的介绍、评析。
  任何你想要知道的新鲜题目,都可以查得到解题方法,解题思维。
  学校会组织所谓多媒体的教学,有大城市的老师在电视里授课,讲授很多新奇的做题方法,甚至是出题的思路、阅卷的标准。这让我云里雾里。学习原来还可以这样?
  孙甜甜就是这样,她并不需要自己在本子上反复的研习,去提炼究竟一道题目应该用什么方法最为快捷。
  老师会告诉她最简单的方法,最快捷的步骤,最方便的记忆方法。一切看起来就像是在作弊。
  我忽然想到,当初学校组织全校的古诗文比赛。靠着对这一块的极大兴趣,我勇夺了第一名,柳梦甚至都没有进入前五名,学校为此奖励了我一个漂亮的笔记本。这让我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备案骄傲。
  然而唯一答不上来的一句诗文,叫做「故烧高烛照红妆」的上一句是什么。
  我翻遍了图书室里所有的古诗文书目,却依然没有线索。可怜学校那20平米的图书室里,藏书总共也就300来本。甚至连全本的红楼梦都看不到。
  我忽然觉得,我和柳梦所花费的那些个清晨,反反复复的背诵着老旧的课本,是多么的低效和愚蠢。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个叫做城乡差距。不光是在经济发展程度上的大相径庭,在教育上更是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一般的差距。
  我和柳梦,就像是愚公一般,面对的是太行王屋一般的巨大阻碍。而且,我俩只有三年的时光。多一秒,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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