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姑娘——适闲客
时间:2022-01-21 07:40:50

  浩子在快到六点钟的时候才进来教室,一进门看见我俩在那里读书,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问我:“你个傻子,你不知道八点钟就要出发了么?今天上午又不上课!大家都在睡懒觉呢!”
  我问他:“那你跑来干什么?”
  浩子忽然一脸地坏笑,斜着眼睛瞅我,悄悄说道:“是不是我打搅你俩了?”
  我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脚。浩子哈哈大笑,摇头晃脑的出去了。
  我知道,他肯定是去找刘莉了。自从分班以后,浩子每天都会定时到刘莉的班级去,刘莉正好坐在窗户旁边,俩人有时候会说上几句话,有时候人刘莉关上窗户、头也不抬一下的。
  浩子却始终不依不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据说,这是追女生最好的状态。
  教室里重新又安静了,柳梦忽然问我:“好像要自己骑自行车去的。三十里路呢,好远!”
  我微微一笑,问她:“要不然我骑车带你?”
  柳梦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只笑着说了一句:“我怕硌屁股疼。”
  这话说到重点了。我那自行车是一辆老旧的大跨式自行车,由于身高太矮蹬不上去,父亲在村头找人帮我把自行车梁切掉了,变成了可以骑行的车子。
  车后座却只剩下一圈铁条了,底下就是车轮子。前后轮子上面的挡泥板,早不知道私奔到哪里去了。
  每每下雨,轮子卷着地上的水,蹭蹭的前后给我夹攻,我是腹背受敌却又无能为力。
  别说是柳梦,就是我坐在那铁圈子上,屁股估计都会受不了。
  终究柳梦还是自己骑着自行车去了。学校要求所有女生要骑在前面,男生骑在后面,然后再按照年纪从小往大了派。
  长长的队伍占据了半条公路,甚是壮观。体育老师在前头带路,老师们骑在旁边维持秩序,校长和教导主任则骑在队伍的最后,唤作殿后。
  我是连柳梦的影子都看不到了,只能机械地蹬着车脚板,促使车子不断地向前爬行。
  长长的队伍,缓缓地往目的地蠕动。偶尔经过的几辆汽车,经过我们身边时候,明显的降低了速度,连喇叭都不敢按了。
  也不知道究竟骑了有多久,身上已经出了汗,前面的队伍终于是停下来了。
  学校老师组织我们把自行车有序的停靠在了公路一旁的树荫下。
  一辆辆自行车,展示着各种不一的残疾,在树荫底下入眠了。
  烈士陵园,据说是为了纪念当初的抗日战争建立的。我们排着队,先是到了院子里,听校长讲了一些我早已忘记了的话,然后对着巨大的烈士雕像唱起了国歌。
  老师们领着我们穿过几个林荫小道,进到了所谓的陈列室。
  在那里我看到了记录着英雄中国人民英勇抗战的图片、泛黄的报纸,当然我最感兴趣的,还是摆设着的那几挺机关枪和土炮,看起来威风凛凛,让人望而生畏。
  参观就在你推着我、我挤着你的氛围中结束了。老师们要求的是按照来时候的秩序,原原本本的返回去。
  但是学生们却犹如脱了缰的野马,千辛万苦找到自己的车子后,仿若见了兔子的猎鹰一般,飞也似的跑出去了。十几位老师,压根儿是拦也拦不住。
  等我找到自行车的时候,已经有大半部分的学生迅速逃离了现场。
  我推着车子,立在柏油公路旁边,眼神却看向后续的人群,寻找一个小小的脸庞。我知道,柳梦绝对在队伍的最后面。
  终于在等过了很多个不熟悉的面孔之后,我看了一个小小的脸蛋,慢慢地推着车子,在人群中茫然失措的四处张望。
  我把车子扔到在路边,愣是挤到了柳梦的身边,把手往她的自行车把上一放,倒把她吓了一跳,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柳梦绽放了笑容的面颊。
  “累不累?”我问道。
  柳梦点点头,问我:“你的车子呢?”
  我牵着她的车子,在来来往往疏而不漏的车流中,挤到了公路旁边。
  柳梦看着被扔在地上的自行车问我:“你不怕被别人给偷了去?”
  偷自行车这个事情,还真的就发生过。学校里有些人的自行车不上锁,结果周五过去一看,莫名其妙的就不见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同学给骑错了,还是某些人在夜里翻墙到了学校给偷去了。总之,事情出现之后,老李头每晚的巡逻就更加勤快了。
  “我这样的破自行车,没人会要的。”我嘿嘿笑道。
  柳梦笑了一下,问我:“咱啥时候走?”
  我抬头往后看了一眼,密密麻麻还是看不到尽头,照这么等下去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太多人了,咱就现在走吧,慢慢骑好了!”
  柳梦轻轻嗯了一声,登上了自行车;
  我骑在她左面,一路就这样慢慢往前挪动。
  清晨的太阳升到了正中央,照射下令人愉悦的温度。我和柳梦一路上没有交谈,等我回过头来一看,才发现身后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咱俩落后了好多了。”我对着柳梦说道。
  柳梦回头看了一眼,忽然有些害怕的问我:“人太少了,要不就骑快一点,追上去吧。”
  我们正在行使的这条公路,一边是南方的一个省,一边则是北方的一个省。
  在这个两省交汇的地方,治安非常不好,大约是因为谁也不愿意去管对面的事情。
  老百姓给这个地方起了个名字,叫做两渣界——意思是,两省的人渣都在这里聚集了。
  我曾经听闻村里的大人说起过,这个地方邪乎得很,人也坏得很。
  饭店里吆喝的两块钱一份的包子,吃完了管你要五块钱,你不给就会挨打。
  马路上有人故意扔了钉子,刺破你的车轮胎,然后两块钱一个给你修补。
  还有很多故意拆散别人家庭的女人,在这里聚集扎堆,坐着大人们所愤愤不平的事情。
  甚至还有偷偷绑架了小孩子、年轻妇女给卖到遥远的山里的人。总之,这是一块非常不安全的地方。
  我知道柳梦的意思。如果只是我俩单独被落在后面,那确实有点令人不安。
  我点点头,柳梦用力踩起了轮子;我紧跟着她,一路开始提速。
  约摸过了有十分钟,前面出现了稀稀拉拉的人影,我仿佛看到了胖胖的张老师在队伍最后面慢慢的骑着。柳梦也看到了人群,笑嘻嘻说道:“这么快就追上了。”
  我回头看她一眼,瞅了瞅四周,问道:“快到学校了。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去不去?”
  柳梦扑闪着两只小眼睛,惊奇地问道:“去哪里?别又落单了。”
  “放心吧,我们已经回到镇子上了,这里安全了。”我告诉她。
  现在所处的这个位置,是我非常熟悉的位置。我并不住在这里,但是每次我的母亲要回到外婆家里,都会路过这里;
  久而久之,我也就熟悉了这里的沿路。
  柳梦看着我,愣了一会,转而说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一笑,说了声跟我来,直接在前面不远的路口转向了右边,柳梦紧跟着我拐了弯。
  在这条乡村土路上骑了几百米,再向左拐,直行得有个二里地,我停下了车子,站在那里等她。
  柳梦从自行车上下来,问我:“这不是田地么?来这里干嘛?”
  我不说话,把头一甩,带她绕过了一堆石墙,面前是一个深深的水渠,水渠里已经干涸了,落叶枯草堆满了一地。
  水渠是用巨大的青石堆砌而成的,上面稀稀拉拉涨了几处青苔,水渠的边上有几块大石头,高高耸立在那里,平平整整,在日光里打盹儿。
  我跳上了那块大石头,伸出手来递给柳梦。柳梦迟疑了一下,抓住我的手,终于是爬上了那块石头。
  站在石头上,有着居高临下的感觉。田地层层铺开金黄,连接到不远处的山脚;
  微风阵阵送着幽香,裹挟着春日里的芬芳。阳光慵懒的洒在人的身上,给人一种安眠的沉静。
  “你看,这里不错吧。正好可以休息一下。”我对柳梦说道。
  柳梦的脸上写满了兴高采烈,大约是繁重的和机械的学习占据了她的全部时间,甚至于都忘记了我们正处在一个如花的岁月里。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柳梦问我。
  我把手指向西北方向一个小村庄,告诉她:“那里你看到没有,那个村子后面,就是我外婆家。我经常路过这里的。以前我舅舅还带我来这里捉鱼呢!”
  柳梦笑了一下,站在石头上看向远方。临近中午,阳光开始浓烈,照在脸上开始有些发烫;
  再加上是骑了太久的自行车的缘故,我的额头上开始冒汗,柳梦的脸上也沁出了汗珠。
  我脱去了校服,柳梦看了我一眼,也把自己身上穿的一件红色的外头给脱了去。里面是一个蓝色的手织薄毛衣,紧紧的贴在柳梦身上。
  柳梦紧闭了双眼,扬起头,张开了双臂,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似乎在泛着晶莹的光。她在贪享这一刻的悠闲,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姿态。
  直到这时,我才忽然发现,柳梦的身体竟然也有了曼妙的曲线,胸前有了些许的凸起,似乎屁股也比去年要更加翘了。
  冬天的衣服又大又厚,除了脸蛋,几乎每个人的样子都是一样,如同北极熊一般圆乎乎。
  而现在到了春天,褪去了冬衣之后,竟有这样的美妙变化。
  这大约就是女人的发育吧!我心里琢磨着,忽而想到自己身上也有了日渐浓密的毛发。
  在每一个未曾留意的时光里,原来我们每个人都在生长,只不过柳梦竟然可以如此曼妙。
  我呆呆的看着柳梦的身姿,脑子里竟忽然有了莫名的悸动,心里竟忽然温暖起来。
 
 
第9章 我被辍学了
  体育考试在邻近一个镇子的职业技校里举行。需要自己骑着自行车过去。
  考试之前,老师说,要回家去找最简单的衣服穿着,比如短裤、背心。
  等我准备赶快回家找寻这些衣物的时候,柳梦还呆呆的坐在教室里,完全没有丝毫的想要离开的意思。我问她:“你不回家去找衣服么?”
  柳梦回答我:“家里没有我可以穿的这些衣服。我就不回去了,正好可以节省时间用来读书。体育考试,你知道的,我反正也考不了多少的。”
  我不禁默然。虽然锻炼了大半年了,但是柳梦的体育成绩确实并未见到好的起色。
  无论是50米的短跑,还是铅球,都远远不及格。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立定跳远,高分不要想,但至少是及格的。
  柳梦说,这是因为我单独辅导后的成果。我自己却摸不着头脑,我究竟做了什么?
  考试进行得很顺利。我和浩子没有任何意外地都拿到了满分。
  柳梦只拿到了16分。不过意外的是,柳梦似乎早已在内心里接受了这个结果,我没有在她脸上见到任何的落寞和不甘。也许,她已经释然了。
  考试归来的途中,沿途的田地里,麦子泛起了金黄。麦忙假踩着准时的点儿也来了。
  可惜的是对于我们,距离最后的中考还有两个月了,假期那根本是妄想。
  每年这个时节,父亲和母亲都会从江南返回家乡,地里的麦子靠着爷爷一个人根本无法收割。
  我时常惊异于为何父亲会对于这几亩薄田如此钟情,明明不会有多少收成,明明仅换的回些许的回报,明明与付出的劳力根本不相匹配。
  可是父亲,从未间断,每年必回,每年都亲自操着镰刀一刀一刀割下麦子,再用毛驴板车拉回到打麦场上,铺满场后给毛驴挂上石头做的碾子,一圈一圈的在场上压,直到把麦子压出来,晾晒、扬麦、装袋。
  好处就是,新麦子很快拉到集市上售卖了,留下两袋到村口压成粗面,留给我和爷爷做口粮。
  但是今年,父亲的回归却让我在距离中考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硬生生被拖离了战场。
  我还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问题,校长却忽然出现跟班主任耳语了几句。
  我看到班主任用吃惊的眼神看了我许久,心里便知道,坏了。
  果不其然。因为父亲是从外地回到家乡的,这件事情很快被村里报到了镇上,镇上的领导跟校长打了电话,说按照上级抗击非典的要求,家里有外地回来的,必须要回家隔离。
  我至今想不通为何我要被强制回家。我既没有同父亲接触,父亲也没有任何的异常表现,可是我却莫名其妙地被强制要求回家,究竟是因为什么?
  没有人会跟我解释。我所知道的,只是我打包了我自己所有的书籍,装了一大袋子,绑在自行车后座上。
  临走时,柳梦和浩子站在教室门口远远地看着我,我努力扮出一个笑容,挥挥手,扭头走出校门。
  就这样,在距离中考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离开了学校,离开了老师的授课,离开了学校的突击训练,离开了每一个清晨我和柳梦的讨论。
  自行车一路在歌唱,我的眼泪流满了十二里的山路。
  父亲对于我的忽然回家非常吃惊,他的脸上堆满了沧桑,四十不到的人两鬓竟也泛起了斑白。
  我无法想象没有文化、没有技术的父亲究竟在外地吃了多少的苦头,才挣回来一家老小的吃喝,以及我那从未迟到过的学费。
  我知道村里绝大多数外出打工的人,都只不过干起了拾荒的营生,说简单点,就是到城里捡破烂。
  既不用本钱,就不用技术,只要不怕脏不怕累,不怕辛苦,不怕被人嘲笑,总归能赚到些钱。
  我看着父亲呆呆的脸庞,只说了两个字「非典」,扛着一口袋的书走进了院子。
  夏日的夜,风藏起了俏皮的身影,月亮孤零零悬在天上,静谧的乡村除了蚊子的嗡嗡声和狗儿的叫唤,再听不到任何声响。
  我躺在院子里的草席上,呆呆望着夜空。父亲悄悄走过来,坐在我旁边,小心翼翼的说道:“其实在家里也可以学习的,只要你愿意,哪里都是课堂。”
  我不确信这话是从父亲嘴里说出来的。按照我的理解,他通常只会说一声好好写字。
  或许到了人文荟萃富饶美丽的江南,沾染了些许文人的气息,说的话竟也带着一分的哲理。
  父亲摇着蒲扇,用一种似乎毫不属于他的温柔说道:“只要你不放弃,就有办法。哪里读书不是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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