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记的表上打印了九中高中三个年级的每个班，因此上面能看到每个班迟到或者请假人的名字。
他习惯性地找到高三三班那一栏，刚想落笔，视线不经意间落到上面那个名字上，动作停滞。
2月17日，高三三班，郑温峤。
2月18日，高三三班，郑温峤。
这里在原因那一栏没有被标注迟到，就证明她是有事请假提前离校。
陈谨燃垂眸，快速写下自己的名字，合上笔盖的那一瞬间，他的目光极速地掠过纸上的名字。
一笔一画，是曾经熟悉的字体。
指尖有一瞬间的收紧，陈谨燃放下笔，和保安人员轻声道谢就踏进校园。
这个时间高一和高二都在放寒假，只有高三需要来学校补课，预备全面冲刺高考。
校园里安静的不像话，陈谨燃吸了吸鼻子，刚要走进教学楼，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陈谨燃侧眸，一只橘猫爬到了校园墙的上沿，看到了他这边，喵了一声。
他没刻意停留，步伐停顿了一下，压低帽檐走了进去。
熟悉的上楼，拐过走廊，走到熟悉的办公室门外，这时，从旁边打水回来的文老师正好看见他刚要敲门的动作。
“谨燃，进来吧。”文老师走过来，亲切地招呼他进去。
办公桌的一侧早已放好了需要陈谨燃拿走的东西，文老师已经拿了一个结实的袋子给他装好。
陈谨燃接过，朝文老师鞠了一躬。
文老师看着男孩苍白的脸，虽然帽子将他的头顶遮得很严实，可是在他抬头的时候，耳后空空荡荡还是让她明白了很多，忍不住心里的酸涩：“谨燃，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
“还有，恭喜你进入大学，祝愿你以后的路平坦而顺利。”
陈谨燃道谢，提着袋子的手猛然收紧，这一刻不知道又是怎样的情绪让他的心里地动山摇。
好像很多话都哽在喉咙，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太过苍白，身体下意识的举动就是最想言说的话语。
简单交流几句他就离开了学校，他停在学校附近的公交车站准备坐车回医院。
有摩托飞驰而过，巨大的响声震耳欲聋。
陈谨燃蹙眉，循声望去，接下来的一幕让他瞬间浑身僵硬，反应过来随即迅速压低帽檐，像被人发现一样低头。
心下震惊，余光瞥向离他几步之遥的女孩，她正拿着手机翻看什么，偶尔抬眸转头看向这边，应该是在等公交车。
陈谨燃不知道这个点为什么能碰见郑温峤。
但相比于这个疑惑，更让他无措地是遇见，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好心里复杂的情绪就碰到了她。
看了眼时间，现在大概在中午。
突然想到门卫放着的表格，算上今天，她已经连续三天请假，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心里的疑问就像猛然袭来的浪潮一样汹涌，翻腾到快要湮灭他残余的理智。
旁边传来几声咳嗽，他余光瞥见郑温峤双手捂着嘴难受的样子，她拿出纸巾擦了擦鼻子要流出来的鼻涕，做完一切之后轻轻叹息一声。
郑温峤感觉头昏脑涨的，由于这几天异常寒冷，让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急速降温弄了个重感冒。
考虑到身体能不能坚持的原因，她这几天都是下午请假。
鼻子被擦得有些红，她无暇顾及，从书包口袋里拿出一个新的口罩戴上。
转头向左边看，目光所至的尽头还是没有一辆公交车来。
刚要收回目光，她看见和她一起并排站的黑色身影。
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对方紧绷的下颚和一点鼻尖。
喉头突起，不时上下滚动。
应该是个蛮利落的男生，她想。
那人手里提个袋子，另一只手插在兜里，总是侧头和她看着一样的方向。
感觉有种说不上来哪里奇怪，郑温峤收回视线。
陈谨燃感觉郑温峤往这边看，他也假装看公交车来没来，心里却像揪在一起的乱麻。
他听见咳嗽声的时候就觉得不对。
这声音……应该是比较重的感冒，他忍不住多想，抬眸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一家便利店。
路的尽头依旧没有公交车来，陈谨燃定下心神，迅速跑进便利店，拿着东西结完账又回到车站。
他从她身后走过来，郑温峤依旧站在原地，不时跺脚，朝手心哈气。因为口罩的原因，把她冻得发红的鼻尖挡住。
陈谨燃把从便利店买的东西裹在大衣内侧，这时，公交来了。
这站不只有一辆公交车，正在陈谨燃要把手里的东西给她时，他发现他们步伐都往车来的地方挪动，原来他们要乘坐的是同一辆车。
是巧合吗？陈谨燃苦笑扯了扯嘴角。
女孩抬头看了一眼公交车上面标注的数字，看向他，也察觉出来这种微妙的联系，车门距离陈谨燃的位置比她要近。
可是那男生要上车的脚步却遽然顿住，她连忙道：“你先吧。”
郑温峤也不知道男生这一下顿住的脚步为什么在她心里留下一种等待和停留的感觉，她眉眼弯弯，极浅地说了一声：“谢谢。”
语气带着严重的鼻音。
陈谨燃微微点头，上了车，刚要从兜里掏出公交卡却发现自己的卡找不到了。
他连忙翻裤兜，还是没找到。
手指无力的垂下，陈谨燃刚想转头下车，却被郑温峤拦住。
“请等等。”郑温峤低声叫住他。
“司机师傅。”郑温峤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零钱，笑意盈盈：“我帮他付啦。”
郑温峤把零钱放进小箱子，又拿出自己的公交卡刷了一下。
她看不清男生的面容，只看见他翕动的嘴唇，似乎马上要开口。
“不客气。”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郑温峤在他说话之前就直接回应了。
这句话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不过也没多解释，浅浅笑下就要往后走。
“等等。”那男生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捉摸不透的急切。
郑温峤转头，感觉手里被塞了什么东西。
指尖触及一片温热，她低眸，是一盒热的草莓牛奶。
等到她再次抬头寻找男生的身影时，发现他已经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依旧保持那副低着头的样子，看不清他的侧脸和轮廓。
明明更像是个神秘又淡薄的少年，却给了她熟悉又温暖的感觉。
谢谢。
郑温峤拿着牛奶坐在了前排，公交车平稳行驶，身边景物刚留下一道影子又被匆匆划过。
像极了留不住的万千思绪。
郑温峤戴上耳机，熟悉又轻柔的旋律在耳边响起，她微微低头，看见手里仍旧散发余热的牛奶，唇角浮现一抹怀念的笑意。
她好久没有喝热牛奶了。
上一次，还是她一个人在音乐教室里排练曲目时陈谨燃来找她的时候给她带的。
好像也是这个牌子的草莓牛奶。
当过去某一天的一件小事——让人印象深刻的细节于未来的某一天再次重现时，还是让人不可避免地想到第一个给我温暖的人。
就是这么难忘。
她不是一个留意细节的人，但是有关那个人的一切，总是深刻而霸道的存在于她的记忆里。
这或许就是喜欢和偏爱赋予人的能力吧。
郑温峤把目光投向窗外，耳机里的歌已经又换了一首，就像窗外每时每刻都在变幻的景色。
陈谨燃，即使你从来不曾属于我，就算我们就此分开，成为两个世界的人，我依旧希望你健康、平安。
路上的坎坷与颠簸，都不能阻挡你的脚步。
愿你未来一切皆顺利，我也是。
-
陈谨燃从那盒牛奶塞到她怀里就跑到最后一排坐着，怕被女孩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他假装低头小憩。
过了几站，公交车里的人渐渐多起来，他才抬头看向坐在前排的那个身影。
她看着窗外，脸上的笑恬静，好像想到了什么幸福的事情。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暴露出自己全部的面容看着她。
此刻，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像个小偷。
与其说怕她认出来他，更怕她看见化疗失去头发的自己。
他怕，吓到她。
既然已经不告而别，就不要再踏进她未来的生活里纠缠。
只是这猝不及防的偶然一遇，还是让我忍不住多看你一眼。
在你重新走回人潮之前，我会一直做你忠诚的观众。
斗转星移，时光总喜欢在人身上兜圈子，在身上磨净了残酷而痛苦的回忆才匆忙离去，只是有些回忆，在它还没来得及擦除之前就已经摁下锁屏键。
只因为与你有关。
阿峤，或许这一会短暂的重逢只能占据你整个人生的一小部分，但是没关系。
不管你身处之地是人声鼎沸还是门可罗雀，也不管你如何隐藏进人海，化作渺小的一点。
我只要记得，我们曾真情实意拥有过一段彼此都难忘的时光。
那么一切，都将变值得。
谢谢你曾经出现，我会一直记得——
在你喜欢我的日子里，我也喜欢你的一切。
第二十九章 番外二 「房间」
“有一段让我至死怀念的五年。”
这一段时光教会我平淡的难能可贵。
世人钟爱热烈，仿佛在大起大落之中能感觉到自己最真实的存在。
在经历轰轰烈烈之后，心情难免变得疲惫，忽觉以前不屑一顾的平淡究竟有多珍贵。
尤其是两个人的平淡。
热烈的是相恋，而平淡的是相恋过后的白头偕老。
我们不需要通过多么让人泫然欲泣的誓言和仪式感来表明彼此的感情，而是我一侧头，你就在身边。
或许我们的生活里没有999朵玫瑰花，没有一地的浪漫蜡烛。
但是有你对我无限的宠溺，下意识地朝我所在的方向走，自然而然地拉着我的手把我圈在怀里。
我们不说爱意，却将爱意揉碎播撒在时光里。
溶解在——
每个爱你的瞬间里。
-
陈谨燃和郑温峤的婚礼在一处开满薰衣草的教堂里举行，没有满座的宾客，只请了几个好友。
没有传统的藏鞋游戏，也没有各种“为难”伴郎团的小把戏，只是两个人都已经明白对方的心意，只剩下卸去一身杂念朝你狂奔的这个过程。
从窗口溜进来的风掀起椅背的白纱。
宣读着誓词的神父开口，教堂的门被轻轻推开，郑温峤挽着邹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沿着地毯一直往前走。
郑温峤手里拿着捧花，此刻才觉得心脏跳得特别快，还让她看向陈谨燃的目光有些闪躲。
面对面站着时，从头纱间隙透过照到教堂里的阳光。
模糊了周围的一切，却让眼前的人格外明晰。
或许这时，站在眼前的你，是我需要用一生守护和挚爱的人，感谢时间没有拆散我们。
郑温峤低头抿嘴笑，直到要说出那句“我愿意”时倏忽抬头，阳光打在她爱的男人身上，晕染了独属于他的柔光。
陈谨燃唇角微勾，目光落在女孩有些颤抖的睫毛上，神父问到他时，唇角弯起忍俊不禁：“我愿意。”
到了互换戒指和亲吻的环节，坐在台下的朋友明显感觉出兴奋。
陈谨燃配合她的身高微微低头，郑温峤突然从头纱底部掀起一角，同时双手搂着陈谨燃的脖子，朝他的唇一点点靠近。
唇瓣相贴，让她的大脑如过电般一片空白。
新娘的主动让场下的朋友低呼。
不知道谁起哄吹了一声口哨，郑温峤被惊到，下意识地脱力，刚想离开陈谨燃的唇，腰后猛然被温热的掌心扶住。
陈谨燃的一只手搂在郑温峤的后腰上，小臂的力道将她的身体往自己这边靠，另一只手扶住她的后颈，不断摩挲郑温峤耳后敏感的皮肤。
郑温峤睁大双眼，似乎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
“唔……”
那眼神好像在一字一句控诉他——
你、太、坏、了。
陈谨燃的眼里闪过狡黠，等到郑温峤肺里的氧气快消耗光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的唇。
下一秒，他又把郑温峤拉进了自己的怀里，陈谨燃的唇贴在她的耳廓处，沙哑的声音调笑，似乎在回应她刚才的无声指控。
“难得老婆主动一次，我必须要抓住机会啊。”
郑温峤在他的臂膀处露出水雾蒙蒙的双眼，鼻息间都是他身上清冽的味道，让她也忍不住抱住男人坚实的后背。
被他环抱住，整个世界都是他的气息。
明明她觉得他们的爱已经布满了生活中的每个角落，可是在这一刻，他们终于在见证下成为夫妻，缔结良缘，此生交付，不离不弃。
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情话从来不是我一定会给你什么，而是我永远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陪伴你。
我永远知道你需要的一切，以及守护你——
和你爱的一切。
教堂外面一大片紫色薰衣草，让人仅仅只是看着，就忍不住心生萌动，想与爱的人，共赴远方。
郑温峤在心里落下一笔一画——
今天，我嫁给了我自少时深爱的人。
希望以后的每个瞬间，都形如今日，成为我们彼此相爱的每一天。
……
婚礼之后，他们照旧回到了普通的生活里。
这时他们也大学刚毕业，郑温峤直接被一家杂志社录取担任编辑，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总是很忙碌。
有时候最晚回家都快零点。
陈谨燃因为身体条件原因，即使履历拿出来在人群中出挑，但是很多公司考虑到他患有疾病，或多或少就退却了录用他的心思。
他似乎也想到了这点，被拒绝依旧神色如常，朝面试官微微鞠躬就离开了面试会厅。
这天下午，郑温峤正坐在沙发上思考下一个月杂志的策划内容，腿上放着一个打开空白文档的笔记本电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