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酒绘——听喃
时间:2022-01-21 15:21:22

  “您刚刚说阿燃提醒?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还记得你们第一次来孤儿院的时候,看见我拿着东西出来找你,他就跑过来把我拉到屋里说话,和我说看见你的项链和记忆里的小女孩一样。还找出了照片。”
  郑温峤想到什么,从脖子上拉出那串雪花项链。
  邹姨也看到这项链,点点头:“没错。我记得你当时和家里人走失来到这里,发现你以后我连忙联系了警察,就让你暂时在这里休息。当时谨燃不爱和其他人说话,看到一个陌生人来更是拒人千里之外。”
  “可是你啊。”邹姨没忍住笑,感慨小孩子之间微妙的感情:“你当时看他不理人的时候还质问他来着,看到谨燃一脸漠然的样子没忍住冲上去和他吵了一架。”
  “可是小孩子吵也快和好也快,等到警察让你妈妈接走你时谨燃又有点舍不得,我看他那表情啊。忍不住说了一声给你们拍个照片。”
  “于是,就有了你手里拿着的那张。”邹姨目光温柔地落在那张相片,好像记忆总是以美好开始。
  郑温峤听完邹姨的讲述,原本模糊的那段记忆仿若突然打开了阀门,猛然涌进她曾失去的空白。
  原来,我所希望的早遇到你一点,已经实现。
  可我怎么才想起来。
  还有一个小纸箱子剩余的东西,郑温峤没有打开,默默端起来和邹姨道了别。
  在陈谨燃去世之后,他身上完好的器官分别进行器官移植,他留下的器官移植书,上面捐献眼角膜那一栏贴了一张便利贴,上面只有一个名字——
  姜淳初。
  郑温峤记得姜淳初是眼角膜受损看不见,如今陈谨燃默默签下这份捐献同意书,把自己的眼角膜捐给他。
  或许以后,你还能带着这双眼睛,继续看遍我未曾见过的风景。
  这是他最后的心愿,郑温峤压下心里快要涌上来的情绪,抬眸伸手翻看日历,手指顿住。
  明天是去公安局给陈谨燃销户的日子。
  往前翻了翻日历,距离他离开,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阿燃,我有点想你。
  不对,是很想。
  -
  去公安局的路上,细数日子,已经是下一年的开始。
  习惯性和陈谨燃分享自己生活里所有的一切,如今丧失了面对面交流的日常,她偶尔会把自己的想法写在备忘录里,似乎在提醒自己。
  只要我记得,他就不会消失。
  将陈谨燃的身份证推过去时,还是没忍住湿了眼眶。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已干枯的泪腺,只要一想到他,就瞬间复苏。
  她偷偷低头抹了抹眼泪,办理业务的小姑娘看她难过安慰了几句。郑温峤回过神抿唇说谢谢。
  这一趟流程下来没有花费多少时间,郑温峤正准备起身离开时注意到一对情侣。
  女孩笑得娇俏,挽着那男生的手:“那张照片拍得真好看,你的身份证上终于能有一张完美的照片了。”
  女孩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阿初,你知道是谁给你捐献眼角膜了吗?有机会我们去感谢一下捐献人的家属吧。”
  那男生面色一凝:“听说是一个急症患者突然病逝,去世本人和家属都同意将器官捐献出去,我就是被捐献人的其中之一。”
  “但是对方好像不愿意透露姓名,我也没打听到。”
  女孩语气喟叹:“估计是不想回忆起伤心事了吧。世事无常,不过这样用自己的最后一点光去温暖别人,下辈子,他一定会幸福,而且一生无忧无苦难。”
  男生赞同她的话:“一定会很幸福。”
  随即捏了捏女孩的脸颊,语气含笑:“我们也是。”
  女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男生轻笑,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郑温峤手指紧紧捏着注销户口的单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男生的侧脸。
  虽然几年不曾碰面,但是即使只是有过一段短暂的交流,她也认出来了。
  是姜淳初和他的女朋友。
  她怔怔地跟在他们后面,又怕被发现,只敢隔着一段距离遥望他们渐渐走远。
  女孩会主动搂住姜淳初的手臂,他倾身一揽,就能把女孩抱在怀里。
  郑温峤低头,唇角浮现苦笑。
  那平静而幸福的五年里,在无数个瞬间,她也是这样习惯性地抱着他的手臂,然后会被陈谨燃下意识地圈住而回神。
  她遵照陈谨燃的意愿没有让姜淳初知道给他捐献眼角膜的人是他。
  陈谨燃说,希望这些能被救治的人向前看,不要停留在过去某一段难过的记忆里迟迟不能忘怀。
  那是他不想看到的。
  可是,为什么,你让所有人往前走,你自己却徒留在时光里挣扎。
  你为什么,给了所有人希望,却唯独让绝望在自己心里生根滋长。
  陈谨燃,你本应该,也是如此灿烂而热烈地在人潮中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啊。
  郑温峤缓缓蹲下,双手捂着脸,泪水涌出眼角,打湿掌心。
  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郑温峤习惯性地朝手心深呼吸。
  她的过度呼吸,她的病,陈谨燃永远是那味药引。
  郑温峤捂着胸口喘气,像极了搁浅的鱼,一呼一吸都耗尽了所有力气。
  她迷蒙的眼看见姜淳初拉着女孩往前走,欢声笑语,情浓意浓。
  那一刻,她在他们身上,看见了自己和陈谨燃曾经相爱的影子。
  蓦然,姜淳初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回头往郑温峤这个方向看。
  一个瞬间,记忆里他那双不曾见过光明的眼睛如今医治好,眸色纯净,眼神仿佛能一眼看到心底。
  光从他的身后照下来,自然这一刻独独偏爱他。
  郑温峤愣住,这一刻,他的身影和她青春里无数次牢记与默念的身影重合。
  一样裹挟着清风少年意气。
  唇角抿起笑意。
  陈谨燃,是你吗?
  我记得你说,只要被爱的人永远记得,即使那个人已经离去,但永远不会从心里消失。
  因为你记得,那我就会永远陪着你。
  我会成为你琐碎忙碌生活中的一点。
  奔跑进落到你肩膀上的葱翠绿叶间,融化在夏日冰镇饮料瓶外壁的水珠上,浸润在秋池一望无边的深潭边,和藏进你发梢永远不会消逝的冬雪里。
  年年岁岁,寒来暑往,我都会一直记得你。
  记得曾有一个少年,那样真诚而热烈的爱我。
  我的童年,我的青春,我的未来。
  都因有你的出现才有如今的光华与明丽。
  感觉有东西落在头发上,郑温峤抬眼,白色絮状的雪缓缓飘落,轻柔地像坠入羽毛一般的美梦。
  下雪了。
  明明是冬天,可是那抹在青春里永远不会变老的背影,是如酒般香醇春日里,值得被反复细细品味的存在。
  更像是电影里的镜头才能留下的老照片。
  街边过道狭窄,居民楼林立窄道两侧,你走在我前面,一脚迈进林荫。
  绿叶挤破窗前复古的围栏流泻出来,渲染一片春意。
  我说你是上个世纪的神明,满携一腔无人匹敌的意气风发。
  郑温峤没去擦眼角滑落的泪,直至滚落唇畔,被笑意抹去。
  女孩眉眼弯弯,雪粘上眼睫,某种思念终于寄托。
  我赤脚涉足,自荒野中走过。
  沿途贫瘠荒芜,民不聊生。
  腐朽与沉沦,迷茫与彷徨,我带着犹疑,有一瞬间的惴惴不安。
  直到还我一片聊胜于无,只要你曾走过,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馈赠。
  能有一个人曾用他的满腔真意来爱我,不管何时想起,都会在一个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小心走到少年身后,然后轻轻遮住他的双眼。
  用尽毕生温柔,在他耳边说。
  “希望你,永远喜善并存,笑意长存。”
  以后曾几何时,我也能骄傲的和年少时期那个不完美的自己说,我曾经勇敢地爱过一个人。
  而且,现在依然爱。
  「正文完」
 
第二十八章 番外一「在你不知道的时间里,依然记得」
 
  
  “我知道,一直是你。”
  那段我们分开的日子里,生活的日常里举手投足间,好像也布满了你的影子。
  我也曾在脑海里描摹你的模样,以至于某一天的某个瞬间,再次见到你——
  还是比所有人都更快认出你来。
  -
  陈谨燃已经进行化疗三周。
  这几天他坐在病床上看夕阳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个注视着他就会笑的少女。
  不告而别,真的是,最好的方式吗?
  他突然很茫然。
  就像大漠楼檐苍凉传响的风铃,摇曳不知归处。
  这时,头顶传来凉意,让他堪堪反应过来。
  化疗开始进行的时候,为了防止患者大量脱发造成心理的负担和压力,就要把所有的头发剃光。
  陈谨燃摸了摸光秃的头顶,垂下眼睑,目光不知道落在哪一处光影上。
  掌心抚过的位置空空,就连心里也缺了一块。
  好像丢失了一块拼图,即使其他碎片按部就班地填补了对应的位置,少了那一部分,还是不叫完整。
  每天固定的治疗生活,已经掀不起他心里的任何波澜。
  江城大学决定录取他,这段时间的治疗流程都是校方安排,因为他的身体原因,他需要在喆云完成这一段时间的治疗。
  爷爷每天都来医院看他,给他带来温热补身的排骨汤,眉眼弯弯,笑起来眼角泛起褶皱。
  “这两天和那群老爷子打牌的时候,和他们说我有一个被江城大学录取的孙子,你不知道惹来多少艳羡。”
  在得知陈谨燃被名校录取之后,爷爷心里没提有多高兴,虽然他很少在陈谨燃面前表现出情绪,但一个人欢喜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陈谨燃也没忍住笑,他刚被爷爷收养的时候,别人都劝他怎么带回来一个绝症的孩子,还说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结果当时他爷爷一个吹胡子瞪眼,立马不客气地反驳:“谁说是绝症了?我和这孩子看着有眼缘不行吗?而且收养我就会照顾他,哪有不负责的道理?”
  四下无声,背后偶尔也会有一两句暗戳戳指摘他和爷爷的话语。
  爷爷从来没理会过,只有偶尔一两次没忍住和旁边的人吵起来。
  陈谨燃有时候在屋子里就能听见门外争吵的声音,刚想跑出去就被爷爷死死拦在屋里。
  或许那个时候,他就明白,人活这一生难免遇到一些让人纷杂的事,可是这个世界永远有能温暖我的爱和体贴,都是来自于那些真正对自己好的人。
  想要忽略那些不好的声音不是轻易能够做到,但是爱我的心意我永远会记得,成为向前走的永恒动力。
  所以他,有什么埋怨的啊。
  不辜负爷爷的心意,努力做出自己能奉献的那一份,就好。
  好像想到这里,落寞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陈谨燃低头苦笑。
  他这自我疗愈能力原来也不差嘛。
  这时护士敲门进来,让他开始准备下一阶段的化疗。
  陈谨燃收紧手指,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
  过几天爷爷来的时候,说文老师联系他,学校里还有一些陈谨燃的东西,之前考试的奖状才下来,还有年级发的一些奖品。
  爷爷说完,看陈谨燃面露挣扎,知晓他的心思般笑着说:“去取一下吧,我知道你也舍不得。”
  舍不得。
  这种情绪从离开她那刻开始在他心里蔓延,一直持续到现在,成为最难以说出口的心事。
  陈谨燃下意识地摸头顶,还没触碰到就被爷爷拦住。
  “哎,你看,爷爷给你拿了什么?”
  爷爷怕他多想,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顶鸭舌帽。
  鸭舌帽的侧面绣着一串英文,是陈谨燃名字的拼音。
  见陈谨燃愣住,爷爷趁其不备戴在了他的头顶,掩住了略过的冷风,与此同时,驱散了他心里的寒意。
  “这样啊,我们的小燃还是和以前一样帅气啦。”爷爷慈爱地看他,似乎也在问他喜欢不喜欢。
  陈谨燃感觉帽檐落下一小片阴影,掩住他眼角的晶莹。
  他欣喜地抬手摸了摸帽子,布料轻柔质感让他不再自己摸到光秃的头顶时心里徒生难过。
  同时,心底的某处期盼也在告诉他。
  回去看看吧,哪怕一眼也好。
  -
  次日。
  陈谨燃套了一件黑色帽衫,他站在镜子前,透过镜面看着自己。
  这是化疗以来他第一次那么认真地注视自己,爷爷送给他帽子之后,只有睡觉的时间才小心摘下放在床头柜,其余时间基本都是戴着帽子行动。
  偶尔来为他检查身体的医生和护士看见他的变化还会夸他的新帽子真好看。
  他自知自己是一个不需要被安慰的人,但是偶尔的零星一点光,真正落在他身上时——
  虽然感觉不太真实,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更多。
  怔了一下,陈谨燃重新将目光移到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他因为有帽子遮挡的缘故基本看不出来他化疗剃去的头发,他侧了侧头,好像后脑勺不太能遮得住。
  紧抿嘴角,陈谨燃抬手把衣衫后面连着的黑色帽子拉上去,罩在原本的鸭舌帽上。
  琥珀色的眸子泛起盈盈浅光,陈谨燃唇角勾起笑意。
  这样就看不见了。
  从收拾好的书包里掏出公交卡,陈谨燃环顾了一圈病房,走出门外。
  因为这段时间的化疗,让他每天虽然能在住院部的楼上看见街区的车水马龙,但当下楼,真正踩在平地,怔然一瞬间,有种回归正常生活的感觉。
  与周围步履匆匆的行人擦过,陌生又真实。
  冬天的气息还在弥漫,冷风从袖口衣领灌进去,让人渴望难得的温暖。
  陈谨燃到达九中门口,也许是文老师之前和门卫保安说好了,只问了他名字登记了一下就放他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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