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们仨总是约好在这个分岔口相见,然后一同奔向校园,校园的大门打开,说自己是光明的使者,那时,周止已就像一个守护者,跟在两个妹妹的身后,看着她们无止境的喧闹,可近年来,这个兴趣消失得无影无踪,瑶瑶进入青春的叛逆期,通常是最后一个到校园,而三千因为阿婆的病情,每天总是踩着铃声,最后一个到达教室,他们一起上学的时间,越来越少,放学也不再约上,骑着单车去何处玩,各顾各的,各走各的,唯一不变的是,每当周叔研制出新奶茶,他们才会一起回家,然后停留片刻。
瑶瑶的性格已经变得不可理喻,她不会顺着任何人给她指定的方向,而三千像是在某一个夜晚突然长大,做事变得稳重,不再像原来一样任性,她现在,不会再像小时候,对着周止已撒娇。
她们都在慢慢地成长,而他,还一直沉沦在保护她们的欲望里。
被成长的人总是有意无意地伤害着缓慢的成长者。
被保护的人慢慢变得强大,也许有一天会撑破顶在头顶上的那把保护伞,那种伤害,叫成长,叫蜕变,也叫疼痛。
保护者与被保护者之间,像是立下的某种契约,总归在某一天,有一方会毁约,如果他们都足够强大,有人学会舍弃,有人学会放手,这会达成某一种契约精神,不伤害对方,又将会产生某一种契约,但如果占有欲会吞噬某一方,一定会打响一场战争。
早上好啊,两位。韩代弋上一秒还跑得气喘吁吁,下一秒却装作镇定,假装偶遇。
早上好!
早上好!
两个人异口同声回答着,灰蒙蒙的清晨,空气里夹杂着一股怪异的氛围。
韩代弋从衣兜里掏出一瓶牛奶,玻璃瓶握在手里还热乎乎的,递到三千面前:给。
三千摸了摸书包,平时装牛奶的地方,空空的,笑着接过牛奶,握在手里,还是温暖的,于是便打开喝了一口,一边拧盖一边说:你遇到阿婆了对不对。
阿婆说你忘了拿牛奶,可是你走得太快了,没追上。韩代弋轻描淡写,周止已却在心里想,他们,何时变得那么熟。
出门的时候,阿婆穿棉衣了吗。三千又问。
她说出门太着急,忘了,不过你放心,她马上就回去穿了。韩代弋说完,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阿婆说,你往煎蛋上放了白糖,太甜了。
哎呀,都怪起得太早,完了,阿婆不喜欢吃甜的东西。说完,定在了原地,一脸焦急:如果阿婆自己动手,忘了关煤气怎么办。
韩代弋用手拽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三千,安慰地说道:阿婆说,她想吃放盐的煎蛋,我给她煎了。
那粥呢,我肯定也放了很多白糖。三千自责地说。
甜死了都。韩代弋故作一脸嫌弃的模样,三千忽然反应过来,然后看着韩代弋,想问他是不是去了她家,韩代弋率先说道:我跟阿婆换了,她喝了我的豆浆,我当然得吃她的粥还有煎蛋了。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接着说道:不然,上课的时候肚子唱歌怎么办。
谢谢你啊,韩。
是我谢谢你才对,能与阿婆一起共进早餐,非常的荣幸。
原来,他跑得气喘吁吁,是因为抽了几分钟时间与阿婆一起共进早餐,然后又拼命地追提前走了的三千。
我觉得,阿婆的状况好了许多,今日清晨,站在十字路口时,她居然叫对了我的名字。韩代弋这么一说,三千更加地担忧起来,如果阿婆记得了,不管是多少记忆,那,突然出现的韩爷爷,阿婆是不是也会记起,他是韩察,她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人。
不过你放心,关于过去,她好像什么都记不起。
三个人肩并肩地走着,仿佛这只是两个人的镜头,周止已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就是透明的空气,关于他们的谈话,自己一句话也插不上,几度想要开口,却无从问起,也不知,该问何事,是阿婆最近的状况,还是他们之间亲密的关系。
凭什么质问呢,三个人,总会有一个是多余。
学校大门口那盏路灯孤零零地立在宽敞的马路边,保安大叔提着一个老旧的灯出来,像萤火虫微弱的光,照在他步行的路面。
保安大叔裹着军绿色大衣,快步走到铁门边,摸索着兜里的钥匙。他将灯挂在铁门的一边,熟悉地从一串钥匙里摸出一个。
三千惊讶,他们居然是第一到校,忍不住抬起右手,手电筒打在手表上,距离上课时间还有10分钟,忍俊不禁地摇头,又喃喃自语说道:这一届的高考生真难带,都什么时候了。突然,她将手电筒指向前方,灵机一动,看了看身边的两人,说着: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什么?
什么?
两个少年异口同声,与此同时,三千已经迈出步子,冲进了学校大门。
她的身后,一片光明。
到了分开的路口,三千大声跟周止已说再见“止已哥哥,再见”。
周止已只是站在路灯下点头,看着飞奔而去的俩人,心里不是一般滋味。仿佛那一阵热闹,正将他排挤出来,落寞地站在冰冷的十字路口。这一刻钟,似乎他真正地失去了那一份快乐,一份简单而又纯洁的关系。
虽说已立春,气候依旧酷寒,教室的玻璃窗上接着一朵一朵的霜花,教室里像是关着一股冷气,打开门的那一刹那,拥簇着,向门外拥挤。
窗外已天明,雾色里带着毛毛细雨,将地面打湿一片。
昨夜的黎明吹过的风,一定是北风,窗台上才会结上硬硬的壳,灯光打开,像贴在上面的小镜子。
今年气候酷寒,一定会有一场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