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差点忘了。”盛喃连忙把手里拿着的名片递给对方,“这是那位江阿姨让我转交给您……”
姜律师习惯性接进手里,低头扫了一眼就愣在那儿:“江兰诗?”
盛喃话声被他截断,她茫然仰头。
姜律师再抬头时,表情不像方才随和,已经变得有点激动:“这张名片是你同学家长给你的?”
“额,是?”
“没想到她的儿子竟然在这儿读书。”姜律师抬头,环顾校园大门四周,像是准备重新认识一下这里。
盛喃更茫然了:“您和江阿姨认识?”
“当然,江前辈也算是我们业内的传奇之一了,我怎么会不认识她?”姜律师语气略微激昂地说完,稍稍平复下来,“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不用再过问这项委托的事情了,可不敢班门弄斧。”
“……”
盛喃心情复杂地把人送走,自己戳着校服口袋往回晃。
听姜律师的意思,靳一妈妈应该是律师界很厉害的角色,不过也对,顶级所的一级合伙人,已经是盛笙口中能给律所带来千万以上年创收的大牛了。那靳一这次的事情估计就不需要担心了。
只是不知道她清不清楚靳一关于学业的打算。
应该是知道的吧?既然靳一今年放弃了高考,那作为母亲,就算再不关心,至少应该知道这个的。
但是知不知道这件事的内幕,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从靳一奶奶和靳一那儿听到的关于他家庭关系的情况来看,他们的母子关系和父子关系显然都很生疏,以靳一的性格,很可能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江兰诗。
不过江兰诗似乎也不是对靳一完全不关心的,那她要不要……
盛喃就这样一边纠结着,一边回到A栋内。
这会儿刚过三点半,正是安乔中学下午第二节课临近下课的时间,教学楼的主楼梯上,只隐约能听见不知道哪个教室传回来的混杂的背诵声。
盛喃攀着主楼梯,一阶一阶往上,刚上到一楼转二楼的休息平台,突然听见半句压低的清冷女声。
“我本来以为你只是不肯学习,没想到在惹是生非这方面也毫无节制、不知轻重。打完架以后甚至还要躲到女孩子身后,让她出头给你担那些流言蜚语?靳一,你有没有半点责任心和羞耻心?”
盛喃愣在休息平台上,朝二楼抬头。
她想象不到这么重的话是从刚刚那个清冷优雅的女人口中说出,呆了两秒才回过神,连忙沿楼梯上去。
这边盛喃上到一半,二楼已经传回她最熟悉的,那人懒散轻慢的嗓音:“您和我爸教得好,大约是没有。”
“我说过,”江兰诗声音冷下去,“不要再在我面前提靳凯岚。”
“论责任心,您和他半斤八两,提他还辱没您了?”
“靳一!”江兰诗罕有地提了声量。
“我听得到,您继续训。”
像在气极里沉默良久,女声终于挤出冰冷的话声:“早知道你是这样无药可救的脾性,当初我就不会生下你——你根本不配做我的儿子。”
“……”
死寂。
愤怒的高跟鞋像落地的冰雹敲打着瓷砖地面,越来越远。长廊与楼梯里弥漫开空洞的沉默。
直到风吹散了读书声,穿廊而过。
盛喃在风里轻轻抖了一下,回神。她快步走完最后几级台阶,绕到教务处门外。
走廊空空,原本的人不知去向。
盛喃站在窗边。
伸到二楼的树枝落光了叶子,只剩光秃秃又孤零零的枝干,细小的白色雪粒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被遮蔽了阳光的天空里飘下来。
她想起自己记错了。
北方的12月,哪还有什么深秋。
凛冬早就来了。
只是她一直生活在暖烘烘的家里,从没有注意罢了。
靳一整个下午都没出现过。
最后两节课盛喃上得心不在焉,等晚饭时间,郭禹彤三人喊她去吃饭,她也拒绝了。
“我没什么胃口,”盛喃勉强地挤出个笑,“你们先去吧。”
“那我陪你一起等,等吧,”丁小君提议,“我以前忘带饭,晚上也就不吃了的。”
盛喃摇头笑笑:“不用,好不容易给你养成习惯,可不能停。你们去吧,我没事,真的。”
“那好吧。”
郭禹彤三人这才离开了。
教室里的学生很快就走干净了。
自从丁小君加入盛喃她们的约饭队伍,晚上留在教室自己带饭的就只剩下黎雪晴了。她似乎对盛喃的存在很警觉,几次假装不经意地回头打量。
盛喃也没理会。
不知道是不是下午心神耗得太厉害,她在安静空荡的教室里又等了没一会儿,就慢慢生出一点困意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趴下去,一觉就睡到耳边嘈杂,大半个教室的学生回来了。
下午那两趟800米似的极速折返让盛喃到现在还觉着疲惫,于是她就没起来,仍趴在那儿。
班里似乎比平常更吵闹,但大家又都很默契地把声音压低,呈现出一种聒噪又和谐的诡异。
盛喃意识彻底从梦乡拽出,耳朵也捕捉到离得最近的一缕交谈。
“他怎么可能是那个一哥??”
“怎么不可能,竞赛组那边有人和九中的学生一起上的培训课,照片名字都对上了!”
“难道九中的管他叫一哥,是因为他名字?”
“我靠,原来他就是九中老大啊?难怪那天他出事,裴朔急得跟让人掀了老窝似的。”
“那传言刚传进学校时候,好多人还都不信呢,说怎么会有成绩好还打架狠的学生,没想到,不但成绩好打架狠,长得还能兼校草。”
“好家伙,大佬竟在我身边?”
盛喃眨了眨眼,仅存的一点困意瞬间就被荡清了。她猛地从桌前坐直。大概起得急了,眼前黑了一下。
等慢慢恢复后她看向身旁,桌位自然还是空的。
“喃喃喃喃!”一张大脸突然出现。
盛喃吓得差点把对方拍桌上,还好看清是文梦佳,及时收住了:“怎么了?”
“靳一那事,你听说了吗!晚饭时间这消息突然就在论坛里炸了!”
盛喃失语,微微皱眉。
“我跟班长聊过了,我俩都觉得真的很有可能哎,无论名字成绩还是那狠劲儿,靳一这也都太符合了!要说是两个人,那——”
文梦佳突然停住。
盛喃从自己思绪里回神,转过去:“嗯?”
文梦佳缓慢眯起眼,压低声:“你给我从实招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盛喃眼神心虚得一飘,随即转移话题:“文姐你们见到靳一了吗?”
“没有啊。今天下午都没人见过他哎,刚刚论坛里还有个帖子问靳一现在在哪儿,要来瞻仰大佬风范,可惜全校都没扒拉出来。”
盛喃怔了下:“他没跟裴朔他们一起?”
“没,裴朔刚刚还来找他来着。”
“!”
想起今天下午在走廊里最后听见的那番交谈,盛喃脸色顿时变了。
她再坐不住,撑着桌子起身。
下午相当于刚经历了两遍八百米体测的小腿非常现实地软了一下,盛喃差点跪到地上去。
还好文梦佳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喃喃?这是怎么了,没吃饭虚得?”
“可能是,或者下午跑得太急了,”盛喃敲了敲发麻的小腿,顾不上和文梦佳多说,“我先去竞赛组自习室那边,看看靳一在不在。”
“哎你自己都站不稳了怎么还——”
文梦佳话音追在耳后,可惜盛喃已经离开教室了。
晚饭时间,校园里人正多。
下午下了场雪,地面有点滑。临近晚自习,大家又都是朝教学楼的方向,唯独盛喃一个逆着人流的,所以在其中穿行得格外艰难。
等好不容易到了那栋被暂时征用作竞赛组专用自习室的音乐楼,她感觉脑袋都有点晕乎乎的了。
果然,晚饭还是该吃的。
盛喃一边在心底吐槽自己,一边走进音乐楼。顺着教室一间间找过去,盛喃把他们两个之前来过的没来过的教室全都翻遍了,还是没找到靳一半点踪影。
难道是,回家了?
盛喃这样想着,乏力地靠在一间空教室的墙上,拿出手机给备注J的号码拨出电话。
接通之后,对面是冰冷的机械女声。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盛喃无力垂手,又把手机塞回去。
她知道靳一的习惯是在学校里无事不开机,那现在是,回去以后把手机给忘了?
盛喃一边想着,一边慢慢直起身,往楼梯走去。路过敞着的走廊窗户,黯下来的天空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飘起了细小的雪粒。比下午那会儿更大一些。
盛喃被一抔风雪扑得猝不及防,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才停下来。
她仰头,怔怔望着窗外。
教学楼的影子模糊在夜色里。雪下得飘摇,从漫漫无垠的宇宙里一直向下,落到人间时它最先见到的应该是高低起伏的屋顶吧,就像俯空的深壑峰林,孤独得一望无际。
盛喃在窗前落寞垂眼,正要转身,突然僵在原地。
屋顶……
屋顶!
盛喃眼睛蓦地亮起来,她快步跑向楼梯,这次不是向下而是向上,一阶一阶一层一层,她一直向上,直到最顶端,半开着的、留下一条缝隙的铁门。
盛喃深吸了口气,忘记骤停的吃力的眩晕感,她推门出去。
风雪漫漫间,夜色如无边广幕,遮天蔽地。
盛喃顾不得。
她朝冰凉的飞雪里跑去。
在边沿的护栏后,倚栏杆靠着一道模糊的身影。
离着还剩两三米,盛喃慢下脚步,那人似乎也听见声音,慢慢回头。
两人目光对视。
盛喃小心翼翼:“靳一。”
那人眼神像迷失在风雪里,几秒过去才恢复如常:“你怎么跑上来……”那点懒散的掩饰还未完全入眼,他就突然皱了眉也消了音——因为看清了面前走近的女孩的衣着。
“这种天气不穿外套,你疯了?”靳一单手撑地,直接从坐势拉起身影,一两步就到盛喃面前。
“……”
盛喃看见他让出的地方,地面的雪留下一块空区。
至少从这雪开始下时,他一动都没动过。
直到她出现在这里。
盛喃的视线被完全挡住。
身影清瘦挺拔的少年停在她身前,像要替她挡掉身后扑下来的雪,他扯住下颌下黑色长棉服的拉链,刺啦一声拉开,跟着就要脱下。
盛喃回神,忙抬手握住他的:“不用,我不冷。”
“——”靳一垂眸,眼神都要结冰了,“你知道你现在手上什么温度吗?还不冷?”
盛喃理亏:“我身上这件就是外套,只是不知道今天降温还下雪,没穿厚的。”
“松手。”
“不要。”
“为什么?”
盛喃憋了两秒,终于找到个蹩脚理由:“你的太丑了,我不穿。”
“?”靳一气笑了,反手就把小姑娘两只小白爪同时握进掌心,“怕丑不怕死?”
盛喃绷脸:“说你外套丑,你就要杀人灭口吗?”
“冻死的死。”
“那不至于,”盛喃本能反驳,“我还有火柴可以划呢。”
“……”
这话脱口而出,两人都愣了下。
几秒后,靳一眼底情绪化了点:“你确定不穿?”
“嗯。”
“那这可是你选的。”
“?”
盛喃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见那人把拉开的半边衣襟轻扯开,然后把她抱了进去。
寒冷和温暖一瞬交替,盛喃在这个炽热的怀抱里结结实实地哆嗦了下。然后她懵抬头,晃了晃脑袋扒拉开挡在眼前的短发,慌乱又无措地看着俯眸的那人。
靳一眼尾那颗泪痣淡淡勾着,似笑非笑:“你选的。”
“……”
盛喃安静下来。
小姑娘很少这么安静。
而且还是仰头看着他的,用这样的姿势和亲近。
在靳一的原计划里,她应该第一时间惊恐地想跑,然后被他脱下外套罩起来……
这才对。
可盛喃只有最初的慌乱。
甚至那慌乱都是很快就消失不见了的。
于是“抱橘”难下,该乱的轮到靳一了。
“你——”
“你别笑啦。”盛喃突然轻声打断他。
靳一微怔:“什么?”
“你明明一点都不开心,还很难过,”盛喃低下眼睛,也轻了声音,“你以前笑着的时候,真实的心情也可能是这样的吗?”
靳一眼神晦深,语气却还懒散着,像平常的笑一样:“谁跟你胡说什么了。”
“没人跟我说,”盛喃仰头,“我自己听见的。”
靳一沉默。
盛喃等了他好久,没等到,她就主动开口了:“你不要难过,我觉得阿姨说的是气话,她误解你了,所以才会那样说。我们一起去教学楼的路上,她明明还有跟我关心过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