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喃歪了歪头,枕在自己胳膊上。
她还以为自己会哭呢,但是没有。好像没什么想哭的感觉。果然过了18岁,成年以后,人就可以突然坚强起来。像个魔法。
盛喃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看着窗外。
夏天的夜色来得很晚。
此时天边刚渐染上绚烂的霞绯。半座城市晚归,穿窗的风里谱着遥远的笑声,哭声,和人间万户的烟火气。
总有一刻会像此刻。
你觉得世界那么灿烂,宏大,无垠,可唯独对你,一切陌生又疏离。所有想要都触不可及。
你趴下去小声说我也没那么特殊吧。
怎么就被全世界抛弃了,啊。
比被抛弃的小白菜更惨的,就是被抛弃了还要支棱起来出去买自己绘画工具的小白菜。
人都要为自己的嘴硬付出代价,小白菜也不能幸免。
不过小白菜没想到的是,她不但要付出代价,还得两倍。
“这里能买到绘画工具?”盛喃对着车窗外呆了数秒,不敢置信地转回车里看司机,“这里不是菜市场吗?”
“哎呀小姑娘你肯定来我们安城没多久吧?这个可是我们安城最大的贸易市场。这段是菜市场,再往里走一段,那就是百货市场了嘛。”
盛喃呆滞:“安城就没有专门的美术用品店吗?”
“有啊。”
“那您带我去——”
“就在这个百货市场里面嘛。”
盛喃:“……”
喧嚣的尘土在身后扬长而去。
盛喃再一次站在那个她几天前刚对着发誓“这辈子都再不会回来了”的大铁牌前。
叹气两声以哀悼自己死去的誓言后,盛喃就扣上大耳机,进去了。
她没想到,菜市场里面确实是深藏不露,五花八门的杂货摊和种类繁多的小店铺,甚至还有各种金鱼乌龟之类的小宠物,一路上看得盛喃眼花缭乱。
心情逐渐放开,走路姿势都轻快了的小姑娘,在人群里也变得格外显眼。
她皮肤白,脑袋上扣了只大耳机,又是一身时尚风的蓝白衫搭白色小短裙,剪裁质地一流的版型设计更托衬得女孩胸脯微隆,腰肢纤细——身上满是那种大城市小姑娘特有的灵动勾人的气儿。
像是走过都能开出芬芳的花来。
而作为代价,善意或恶意的目光也就都无法分辨地黏了上去。
盛喃没有察觉,扣着耳机往前溜达。
贸易街一角。
一行几人从巷子里拐出来。
走在前面几个男生看起来十七八岁,吊儿郎当的,个个都是一身破洞裤铆钉夹克斜刘海的不良少年模板。
为首那个在巷口停住了,嘴里还叼着根香烟,皱着眉往旁边转,吐字被烟头磕碰得模糊不清:“这半晚不晚的,你们要去哪啊。”
“朔哥,东边街角上新开了家烧烤店,味道不错,撸串儿去不?”
“撸你个头,”裴朔咬着烟,笑踢了那个出馊主意的屁股一脚,“这才几点,你不嫌热我还嫌撑呢。”
“那要不,网吧?”
“整天就知道去网吧,网瘾少年啊?”
“这不今晚有三W战队的比赛嘛。”
七嘴八舌的意见里,不知道谁说了句:“台球室怎么样?”
插着兜的裴朔一顿:“台球室……”
少年们见裴朔有意,纷纷起声附和。
裴朔被吵吵烦了,拨开他们转向后面。
巷口夕阳正斜,几抹落到青砖前。有人站在墙后半明半昧的光影间,低着头摆弄手机。连衣帽罩着的黑色卫衣遮了他全部的模样和上身,只见得到卫衣下修长的腿一直一弯,斜撑了个漂亮有力的三角形。
裴朔拿下香烟:“哥,台球室那边,我们还去吗?”
“无所谓,”那人没抬头,指节在屏幕上跳跃,漫不经心道,“我都行。”
裴朔见他专注,好奇凑过去:“你玩什么呢?还那个204……咦,换《节奏大师》了啊。”
话没说完。
咔。
“死”了。
裴朔尴尬抬头。
靳一却毫无反应,很平静就把手机揣回兜里。再撩起眼时,他声线也低低淡淡全不在意:“去哪,走吧。”
裴朔在旁边心情复杂。
就算这两三年接触下来已经很清楚靳一这个表哥的性格了,裴朔有时候还是会觉得不适应。他见过靳一玩各种各样的单机游戏,游戏对他这个表哥来说不是有胜负的兴趣爱好,更像某种打发时间的解题活动——就像刚刚,裴朔敢说,不管是破了有史以来的最高纪录还是在低能局第一步就输,靳一绝对都是相同的表情。
上来就赢的,玩到通关或者最高,扔掉。
上来就输的,反复尝试,玩到通关或者最高,还是扔掉。
输了不沮丧,赢了不开心。这不是在玩游戏,这简直是在玩弄游戏。
偏偏在这人“别人家的孩子”顶级配置模板一样的人生里,被“玩弄”的事情又岂止游戏这一件……
想起被爹妈念叨过N遍的“督促你哥早日返校”重任,裴朔深深叹了口气。
还不如让他原地从良拯救世界呢。
“走吧,”裴朔叹着气一甩外套,“去台球室。”
台球室就在这条街最北边的一个巷子里。
沿着傍晚准备夜市开摊的商铺,少年们从中穿行,插科打诨。
“哎你们见过张辉那个新女朋友吗?”
“知道,上回穿着抹胸超短裙就上台球桌了的那个呗。”
“什么叫那个,人叫乔娜娜,安城职高的校花呢。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对美女尊重一下好不好?”
“可以啊,才见几回,就这么舔上了?”
“滚,你难道不喜欢?”
“喜欢有什么用,人家看上的又不是咱们。”
“嗯?她移情别恋了?谁啊?”
“你瞎啊?没见她那次穿超短裙上桌的时候,谁在那儿打球吗?”
“噢……”
几个男生嬉笑嫉妒的眼神转过来。
裴朔抬脚作势要踢:“看屁看,没见过长得帅的啊?”
“哎朔哥我们没看你!”
“看谁都不行。”
裴朔一人一脚给他们把眼神踹开了,然后他才转回来:“哥,乔娜娜那事儿你准备怎么处理?”
靳一被连衣帽罩着,看不清脸,就一撮烟灰色碎发翘出来:“乔娜娜。”
裴朔:“是啊。张辉舔这小女友舔得跟什么似的,哥你没来多久,他们又不知道你以前在九中有多横——”
靳一瞥他:“横什么?”
裴朔咽了口唾沫,也把后面的“行霸道”咽回去了:“横横横眉冷对。”
靳一轻嗤,转回去:“放过周树人吧。”
“啊?”裴朔茫然,“周树人是谁?”
靳一:“……”
靳一决定原谅这个文盲弟弟。
“说你的乔娜娜吧,你怎么惹她了。”
“?”裴朔冤得瞪大了眼,“哥,招惹她的是你不是我啊。”
靳一:“我都不认识她。”
“??”
裴朔噎了好几秒:“乔娜娜,你没印象了?”
靳一抬头,懒洋洋望了眼天空:“没有。”
“就,上回你和我们一起去台球室,穿着特别辣的超短裙,在你拿球杆的时候特意跑你对桌趴台面上深下腰的那个?”
这次靳一对着天边烧得绚烂的晚霞回忆了漫长的两秒,声音还是懒懒的:“没见过。”
裴朔:“……”
这就很他妈暴殄天物了。
“哥你那天才技能点,怎么就不能往记人名和记人脸上点一点呢?”裴朔叹声,“张辉要知道他捧心尖上的小女友这么想勾搭你,肯定得带人来找你事,偏偏你又答应你奶奶以后不打架——”
靳一落下视线,似笑非笑的:“放尊重点,谁奶奶?”
裴朔一噎:“奶奶,咱奶奶,我在两家都是孙子,好吧?”
“嗯,以后你……”
裴朔还在那儿等着呢,身旁却突然没了声音。他不解回头,就见原本走在他身侧的靳一停在了两步之前。
兜帽下的黑眸凝在长街斜对角。
裴朔跟着扭头。
等认出那个熟悉的戴着大耳机的女孩身影,他愣了下:“咦,这不是哥你那个——”
靳一仍是看着那边:“什么。”
裴朔想了两秒:“小橘猫?”
“…”靳一回眸,“?”
对上那双黑眸里难得明显的不爽情绪,裴朔本能一激灵:“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与我无关。”
靳一微眯起眼:“我说的是胖橘。”
“有区别吗?”
“是我养过的那只。”
“啊,原来你是说被我姨母送人然后死了的那只?”
话声在靳一起了变化的眼神里停住。
裴朔连忙扭头去看街对角:“那也不合适。人家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细细瘦瘦的,哪里像胖橘了,分明就是小橘——”
“再说一次,”靳一不耐烦地扯掉兜帽,碎发被暮光染得微冷,他慢吞吞隔着黑色半露指手套捏响指节,“我可要失信于你奶奶了。”
裴朔:“……”
“朔哥,你们在看什么呢?”前面等他们的男生们派了一个代表折回来,“咦,你们在看小九啊?”
“?”裴朔扭头,“小九又是谁?”
“丁九,就张辉那个下手又黑又脏的小弟,”过来的男生朝街对角一指,“那不,明显又盯上‘猎物’了。这人可贼,不见兔子不撒鹰,能让他盯上的,肯定油水很足。”
“……”
丁九所在方圆数十米内,看起来最好下手且“油水很足”的显然就只有……
那一只。
裴朔扭头,带着“终于轮到我扬眉吐气了”的表情挑眉:“哥,帮不帮?”
连衣帽被拽回来,靳一往前走,嗓音在夜色里透着懒散的敷衍:“我长得像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么。”
“哦,那不帮就算了。”
没了戏看,裴朔遗憾耸肩,跟上那道走远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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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盛·命途多舛小橘猫·喃
第9章
进贸易街溜达了半小时,盛喃就发现了小城市的第一个优点:物价低。
原本她还担心自己薄弱的小金库无法支撑这次的绘画工具采买,甚至做好了豁出身为亲妹妹的自尊心向盛笙求援的准备,没想到把几乎所有品类工具买完以后,她的小金库竟然还有很大一部分盈余。
对于下一笔零花钱要等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并“按分分配”的盛喃来说,这绝对是她来到安城遇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不过小城市物价低也是有代价的。
盛喃心情痛苦地走出最后一家美术用品店。
绘画用的炭笔常规有硬炭、中炭、软炭三类,但除常规之外,还有一种比较特殊的,特软炭笔。
这种炭笔在市面上的需求度不高,不少美术生觉得它不够实用,但盛喃习惯用它来上大色块和重色区,工具包里基本是必备——安城这条贸易街上的美术用品店们显然不这么认为。
“这就是最后一家了么……”盛喃嘀咕完,不死心地踮起脚,往街道两旁张望。
这次的画稿作业的内容盛喃还没想好,其实未必一定用得到,但她还是想把所以工具买齐,免得之后还要再跑一趟。
……好吧,也可能是强迫症作祟。
“小姑娘,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噫!”
盛喃正走神呢,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一惊,她吓得差点跳起来。
身后是个温柔和善的女人,见状一笑:“哎哟,对不起,吓到你了?”
盛喃眨了眨眼,却没在看她。
女人身后很远处的街对角,一个陌生又有点熟悉的身影掠过去,消失在人群里。
有点像某个人。
[你被踩尾巴了?]
盛喃耳边突然回响起那天在教学楼里大拽比冷淡又欠的口吻,还有那个自上而下望她的表情——
简直是用最撩的音色最睥睨的眼神说最嘲讽的话。
……不行!
不能想了!
做人要有尊严盛小白菜!
他都嘲讽你有尾巴!
盛喃摁着心底那颗蹦跶的小白菜在脑海里跑了个累到吐舌头的800米后,才算冷静下来。
“您好,我是想买一点美术工具,”盛喃迟疑着看对方,“不过您怎么知道我…?”
“你刚刚没看见我吗?我买宣纸,一直没买到我要的原料种类,在前面几家店问的时候都看见你好几回了,”女人温和道,“你也是买宣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