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喃叹气:“不是,我在找特软款的炭笔,这边好像没有。”
“哦,特软炭笔啊,我知道,”女人往街道前一指,“前面有家店就有。”
盛喃一怔:“可是刚刚老板跟我说,他们是这条街往北方向的最后一家美术用品店了。”
“嗳,买美术用品,也不一定只有美术用品店里有不是?”
“……”
对哦。
前面去的那家美术用品店还在卖书籍文具呢,那说不定,别的店铺也有炭笔?
盛喃眼睛微亮起来。
“走吧,我带你过去,就在前面不远,”女人朝她笑笑,径直往前走了,“正好啊,我得去看看我要买的宣纸,它家要是再没有,那我只能空手回去了。”
“好的,谢谢阿姨。”盛喃回神,连忙跟了上去。
女人带她去的店铺确实离这不远。
走了一两百米,盛喃就看到长街岔出来条巷子。这边小路杂乱,巷道不少,有的通向以前老城区留下的居住院落,有的则是开着零散的店铺。
这处是后者。
盛喃眼神好,看得清离着巷口几十米的深处那家店铺,挂着复古式的木匾,上面挥墨书着三个大字。
“听雪轩”。
名字起得不错。
就是这行草写得……
盛·半个专业人士·喃,由衷叹出了一声气。
“小姑娘,你还等什么呢?”已经转进巷子里的女人似乎是听到身后没动静,停住脚回头。
盛喃抬起的小腿停了下。
大概是艺术生的直觉。
望着面前这条在盛夏傍晚格外清凉的小巷,还有脚前那片被穿巷的风拂得微微晃动的树荫残影,她总有种奇怪的、好像要进入到什么灵异故事开端的感觉。
“哎呀,不要灰心嘛,问过那么多家了,不差这一家,”女人似乎没觉出她的犹豫原因,笑眯眯的,“不然前面浪费的时间不是都白跑了?”
盛喃:“……”
有道理。
盛喃跟着女人走进巷里。
这家店铺很冷清,除了女人和盛喃,柜台外面只有一位顾客。
而店内的装修风格就和外面挂着的木匾一样,无论是环绕的柜面设计还是地砖墙面风格,都透出一种复古的……廉价感。
能把这两个元素结合到一起,也是挺神奇的。
盛喃四处打量,感慨。
“我和这家老板认识,去叫他出来,顺便帮你问问有没有那款笔哈。”
“啊,好,”盛喃回眸,轻点头,“麻烦您了。”
女人似乎顿了下,没说什么,转身绕进柜台后面去了。
盛喃自己在店里绕了半圈,有点疑惑。
这里的展览柜里,摆的好像都是些有点年纪的老物件。比起美术用品店或者文具店,这里更像是个古董铺子。
没等盛喃想完,手机在包里响起来。
看到屏幕上跳跃着的“爸爸”字样,盛喃眼底情绪一滞。她微咬住唇,手指在挂机键上停了两秒,还是没敢。
气馁地耷下肩,盛喃把电话接起来。
“你给家里打电话了?”盛天刚问,“有什么事要说吗?”
盛喃张了张口。
她有一堆想问的事,一堆要说的话。
但是说了就会有用吗。
盛喃低下头,细碎柔软的齐肩发从额前滑下几丝,割破了她眼底的情绪。
她闷声说:“没有。”
“我听你殷阿姨说,你一听到是她,立刻就把电话挂了?”
“我道别了。”盛喃声音低低的。
“挂长辈电话是很没礼貌的行为,以后不能再这样。改天再见到你殷阿姨,要记得向她道歉,知道了吗?”
“……”
“还有,你殷阿姨说你提了什么东西,你那边需要什么?”
“……”
“盛喃,你又开始了,我上次怎么说的?”
“…劳您百忙之中还记挂着,实在是我的荣幸,”盛喃空白着脸,“对不起,没有。”
盛天刚声音微沉:“你一个女孩子,能不能好好说话。”
“……”
不能。
盛喃在心里说。
我没妈妈,没人教过我女孩子应该怎么说话。
但是盛喃终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她不敢,她怕盛天刚,也怕盛天刚被气得厉害。她从小就很怂的,怂到连真的伤害别人的勇气都没有。
于是,这又是一通在“你太令我失望了”这样的收尾里结束的通话。
收线时盛喃站在门板边,望着被逼仄的小巷切割成长条,又被傍晚染上墨影的树叶画碎的天空。
一只晚归的暮鸦掉了队,孤零零地从夜色里飞来,落到枝上,戚戚叫了两声。
费了一个傍晚才忘记的阴霾重新笼罩回来,沉闷又窒人。
盛喃无声地深吸了口气,转身。
她不能这样,她要快乐起来,她——
“砰。”
“哗——”
“咔啦!”
被撞的闷响,液体泼上裙子和腿的冰凉,以及什么东西摔在地上。
盛喃还没来得及看清,耳膜就被一声惊叫折磨彻底:
“啊!你干什么!?”
盛喃被这声响炸得头昏。
她本能低下头去,看见自己被墨汁泼染的裙子,腥臭的墨汁顺着她白皙光滑的腿滴淌下去,留下丑陋的蜿痕。小白鞋同样没能逃脱厄运,墨水四溅,蝴蝶丝带染得不像样,是狼狈到能叫人崩溃的场景。
她觉着该尖叫的是她。
但是又很累,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表情都不想有。
而在她脚尖不远处,一个砚台摔得四分五裂,一地狼藉。
“怎么回事啊?什么动静?”有人从店里的柜台后冲出来。
售货员打扮的男子赤红着脸:“我刚走到这儿,这女孩突然转身,直接就把我手里这墨玉砚台撞出去了!”
“啥?你把那盏墨玉砚台摔了?你知道那是什么年代的东西吗?!”
“不是我,是这女孩——她撞得我!不信老板你问那个顾客,他刚刚也看见了的!”
“…………”
争执,吵闹,呵斥。
盛喃眼神茫然又空洞地看着那三个壮年男人在自己面前卖力的表演。
对,是表演。
她又不傻,最多被惊吓几秒,再慢也该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那个看起来温柔和善的、和她妈妈年纪应该差不多的女人套进了一个设计好的套子里。
这店里肯定没监控,除了咬定是她撞的那个“旁观者”外,也没其他顾客。而对面三个成年男人五大三粗,随便一个都能收拾她三个了,想跑想逃都没可能。
恐吓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女孩,他们应该得心应手。
就算最好的结果也是她能挣扎到叫来警察,还掰扯不清——地上被墨染透的砚台很难做费用高额的技术鉴定——盛喃也不确定对方是用了假的,还是选了已经碎裂能多次利用的。
而且那样。
她应该又要收到盛天刚最失望的评价了吧。
也是。
那么漂亮的母亲,那么有能力的父亲,那么有天赋的哥哥。
怎么好像全家就她一个没用的。
盛喃想到这儿,没忍住,轻轻勾了下唇。
明明吓得手脚冰凉,她也惊讶自己还能笑出来。
可能真是吓懵了吧。
“你还笑!”那个演得最卖力的男售货员面目狰狞,“这事儿你准备怎么办?!”
盛喃麻木地站了几秒,开口:“多少钱。”
“什、什么?”那人似乎没想到这个回答,傻了一下。
盛喃慢慢摸出钱包,轻声说着:“我没很多钱,都买画画用的了。我爸不要我了,所以他也不会给我出钱的,一共就这么多,你们看够么。”
“……”
大概是头一回看见自己cue流程的受害人,那三个男的都安静了好几秒。
店铺老板低头,看见了女孩拉开的白色条纹钱夹里薄薄一叠粉红钞票,约莫有二十张。他眼睛一瞪,露出贪婪的情绪来。
旁边那个售货员更没出息:“够……”
“够个屁够!”老板猛地转头,吓得售货员一僵,“你的砚台还是我的砚台,你说够就够?”
盛喃的手也吓得往回一缩。
老板转回来,打量盛喃:“你爸不管你了?那你妈呢?”
盛喃安静了几秒,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带一点颤:“死了。”
那老板一愣,眯眼:“你家就再没其他活人了了?”
“没有了,”盛喃说,“就我一个。”
“行,那也简单!”老板打量她的眼神变得肆无忌惮,“这钱是肯定不够的,那你再赔上几天人不就行了?”
“——”
盛喃一窒,醒回神。
确实没料到劫财后面还能有劫色这个选项,她慌忙抬眼。
男人说完就往她面前过来,表情恶心得渗人:“这不是长得挺秀气,干脆就给我当几天马子,说不定我还能倒给你几晚陪睡的——”
“砰!!”
店门突然被踹得猛颤。
盛喃就站在那木门旁,此时惊得一栗,转头。
门外夜色将落。
天空不知何时擦了墨,半条长街也起了灯火。
夜色与灯火前站着的少年身影如削,身后漆黑斑驳,像风景画底色彩浓重的油墨。
那人收腿,掀了兜帽,抬眸。
这是第一次,盛喃在靳一眼尾下那颗冷淡的泪痣上看出这样重的戾气——
“对着一个小姑娘,”他声音被情绪压得厉害,带起一点暴躁的哑,“…放你妈什么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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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泉市九中都知道,一哥一般不发火。
嗯,一般。
第10章
“你……你是哪冒出来的黄毛小子?知道我是谁吗?”丁九被少年眼神慑了两秒,反应过来,气得目眦欲裂,“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这条街有谁不认识你丁哥,敢管我的事,你不想混了?!”
“话那么多,”靳一冷瞥他,“你有病么。”
“我操——”
丁九没见过这么嚣张的,气得撸袖子就要上,却被旁边的男“售货员”一把拉住了:“哎哎丁哥,别别,和气生财。”
“生你个头的财,你没听这小子怎么说话的吗?!”
“不是丁哥,”对方拉住丁九往后转,压低声,“我见过他。”
丁九面上怒色滞住,回头:“…他什么来路?”
“不好确定,但安乔新老大,就那个打架特狠的裴朔,跟他走得挺近的。”
“…裴朔的人?你确定是他?”
“瞧丁哥您问的,这也不是个大众脸啊。而且,裴朔带人打的那几场架虽然没见这小子,但看眼神,不像什么善茬。”
“……”
丁九面色一晦。
他知道小弟说的是实话,刚和对面这小子一打眼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街头架打得多了,看人不用动手,能不能打、扎不扎手,全在眼神脸上了。
而面前这个……
“你跟裴朔混的?那辉哥的名号你听过吗?”丁九僵着脸转回去,“强龙难压地头蛇的道理懂不懂,你大哥也不一定敢惹我大哥。”
“……”
丁九的威胁色厉内荏,退意再明显不过。
省了动手,靳一也懒得理他。扯掉一半的兜帽扣回去,他侧过身,面向吓呆在门旁的小姑娘。
眼神懵懵的。
脸儿煞白,鼻尖倒是泛起了点粉扑扑的红。
也不知道是委屈得还是吓得。
靳一垂眼,把盛喃提着的装满美术工具的大袋子拎过去:“走吧。”
盛喃难得没说话没反抗就给他了。
眼见两人就要离开,丁九险些气岔了气:“你们就这样走了?”
要迈出的长腿停下,靳一侧眸:“不然呢。”
“砸碎的砚台——”
“怎么,刚出土的文物么?”靳一没表情,偏眼神语气都嘲讽极了。
丁九又气又心虚地噎住。
靳一抬手,从身上摸出张粉红票子,往丁九旁边的柜台上一扔。
“拿稳,丁哥,别再砸了。”
“……!”
盛喃跟着靳一走过半条巷子去,才听见身后不远处的店铺里传回来一声气急败坏的踹门声。
余悸未定,盛喃不自觉跟着抖了下。
又走两步,盛喃不放心地小声问:“他们会不会追出来打我们啊?”
“可能会吧。”出店门没几步,靳一就回到了平常状态,此时语气也松散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