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旁边的二房长辈(他二叔)劝了他几次,没劝动。他还依旧气愤,脸色铁青,时不时冷哼一声。
白祺一直没理他,只是随意拨弄着香箸。
她这种漠视更加剧了白大伯的不忿,终于在上了茶之后,他忍不住开口呛声。
接过茶杯,他抬眼看着白祺,阴阳怪气说道:“白小姐离开白家多年,没想到还跟白家关系匪浅,联系千丝万缕啊!想来,当年白先生并没有弃养你,而是暗地相帮,这才没断了白家与你的情意。”
白大伯讨厌白祺是有原因的。
他所在的白家二房不同于白绍礼所在的长房,白家长房是一脉相承在政坛上搅弄风云,大权在握,而白家二房则是在商界耕耘,在商场上占据一席之地。
但到了白家大伯自己这一代,他没有能力像他的父亲祖父一样——先白手起家,待到资产累积到一定程度后,再强势入主白氏集团,也没有像他二叔一样从政 ,而是一开始就对着白氏集团的一亩三分地打盘算。
白氏集团是白家老祖宗留下的家底,向来都是聘请职业经理人管理,白家成员只有拿分红的份,谁都别想再集团大事里掺和。
但这份规定经年日久早已松弛,早有人对白氏集团的管理大权动了歪心思。
白家大伯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用手段逼走经理人团队,然后对着空空如也的管理层他提出要董事会选举,他要“名正言顺”当选白氏集团CEO。
当时,集团董事局主席是外姓一个德高望重的老爷子,对这种集团纷争向来不上心,更何况这是白家内部的事情,他一个外姓人怎么好插手呢?
于是,看白家大伯一心想掌权,他便想做个顺水人情,没有否决他的提议,而是正儿八经搞了个民主选举——各个大小董事都参加。
白绍礼身居高位,看不上集团里这点分毫利益,只是纵容着白家大伯去。白大伯知道自己再无敌手,满怀期待只等着选举结束,好名正言顺坐上CEO的位置。
但事事不能尽如人意——最后当上CEO的是白雅和。
白大伯一开始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白雅和这样一个只知道享乐的大小姐怎么就突然有了上进心。
后来,他二叔意外透给他——白祺推了白雅和一把。
顺着二叔的提醒查下去,他还真的查到蛛丝马迹——白祺用某些手段贿赂了董事局成员,让白雅和进入选举名额,然后又让他们把同意票透给白雅和。
更绝的是,她知道白雅和根本没有管理公司的能力,于是在白雅和上任第一天她就送给白雅和一件大礼——一位功勋累累的副CEO。
这下子,白家大伯所有筹谋毁于一旦,明面上有白雅和这位正经CEO,暗地里副CEO管事,他一杯肉汤都喝不上。
他觉得白祺其心可诛,狼子野心,妄想干预白家内务,对她恨之入骨!
“不管父亲当年有没有照顾我,他始终都是我所敬重的父亲。”白祺倒不恼,面对白家大伯的阴阳怪气,她语气堪称温柔:“尽管白家并没有给予我什么东西,但总归我还是白家人,不是吗?”
白家大伯强忍着怒气,但显然他有点忍不住,“虽然白家对你没有恩惠,但白家还是有你需要的东西,要不然,你干嘛眼巴巴讨好我这个糟老头子?!”
他这就是直指白祺狼子野心,贪图白家财富与权势!
其他人听着白家大伯跟白祺针锋相对,皆静默不语。
就看白绍礼顺着谁说话。
白绍礼把祺楠香料放到云母片上,一缕缕沉静的香气浸出。
他把香匙重新放到紫檀木盒里,把一切做完,他才微微抬眸看向白祺,“这是你伯父,你该对他尊敬些。”
他这是转移话题,没搭理白家大伯的指控。
白祺这一次并不想顺着白绍礼说话,她这次就不尊重这位白大伯了如何?
若是她这一次任他欺凌,下一次,他岂不是要翻天?
她不紧不慢回复白绍礼,“大伯在戒毒所的儿子都不尊重他,我凭什么尊重?凭他养了一只社会的蛀虫吗?”
对着白景仁一瞬间苍白的脸,白祺一手支颐 ,笑道:“伯父,我要加入白家为的是它那光辉的一面,同样,我也会为白家增添我的一份力,你们白氏集团所需要的微纳米材料不都是我供应的吗?”
“而你。”她摇摇头,好似恨其不争,叹息道:“你一位拉白家后腿的存在凭什么跟我谈白家?”
“论血脉,我是嫡支,论本领……”她笑起来,眼神不解:“你家举家废物,你整天盘算着侵吞白氏集团那点产业,你的儿子黄赌毒一点也不少沾。你们家一点也不为白家开荒拓土,只顾着内部消化,您不操心操心怎么给您三个月的小儿子上户口,干嘛非要眼巴巴盯着我看呢?”
白家大伯眼睁睁看着白祺从里到外仔仔细细羞辱他一番,他气得捶胸顿足,也没话可反驳,她说得都是真的。他现在的确忙着两件事——把他大儿子从戒毒所弄出来和给小儿子上户口。
他只好递给白绍礼一个求助的眼神,咬牙切齿道:“白先生,这就是你养的好女儿!她就是这样侮辱长辈的?!”
听了白祺的话,白绍礼微微一愣,他端着茶杯,好像被白祺的牙尖嘴利惊到了。也是,他是一贯认为白祺是温和的小绵羊的。
但,他的女儿,凭什么让外人指责呢?更何况她讲得很有道理呢?
他温和道:“大哥,你说得对,这就是我养的好女儿,既然你看她不顺眼,那你们以后就不要见了。”
不顾旁人难以置信的眼神,白绍礼有理有据道:“反正,她顶多也就是去祖宅祭祖,并不常在白家。在她回老宅祭祖的时候,你躲着她就是了,这也不算什么为难的事,毕竟,康旭吸毒都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躲三年,你作为他父亲,躲人的本事也不会差 ,想必你一定能在白祺回沈宅的时候好好躲起来,不看见她,不让她惹你生气。”
白大伯被白绍礼的厚颜无耻惊呆了,让他一个长辈去躲他女儿,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还说得那么和风细雨!
白大伯开口喷脏,他刚说了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白绍礼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被旁边的白家二房长辈狠狠掐了把手背。
骂白祺可以,她现在还不是白家人。但是骂白家家主,是疯了吗?
“白祺是个小孩子,你何至于跟她一般见识?让着她便罢了,何至于大动肝火?”白泽楷慢悠悠劝道。
白家大伯冷哼一声,撇开头,冷笑,好像看见白祺都是对他的侮辱。
白祺捏了捏眉心,有点想笑,但忍住了。
她手指微微扣着茶盖,眼睛盯着白家大伯 ,目光中说不出的欣赏。
多少年了,她都没见过像白大伯这样年过半百依然不改童真的中年男人。
确确实实做到了表里如一。
也难怪,为什么白绍礼是家主。跟白绍礼比起来,白家二房根本上不得台面。
二房两个人,一个是放在明面上的冲动易怒,一个是稍微掩盖仍遮不住狐骚气的阴阳怪气,绝配啊!
怪不得沈居安说她只需要获得白绍礼的支持就够了。
原来,剩余的白家人在白绍礼面前压根就算不上一盘菜!
她办这个品香会有什么意义?!
失策啊!
对于白家二房长辈的阴阳怪气,白祺当然要阴阳怪气回去。
她眼眸低垂,长长睫毛盖住明亮的眼睛,手指微颤,声音细细:“是啊,二爷说得对。”
白泽楷被她声音激得心一颤,还没等反应过来 ,就听刚刚还张扬舞爪牙尖嘴利的女人用无比娇弱的语气道:“我确实还是个孩子,二爷应该不会跟我计较的吧。既然二爷不跟我计较了,那可不可以不让我再见到你呢?”
她目光停驻在白二爷身上,振振有词好像真情实感关心白景仁,“毕竟我还是个孩子,动不动就让伯父大动肝火,为了您的身体着想,您还是尽量躲着我点吧。”
白二爷虽然是白大伯的二叔,但他是二房白老爷子的老来子——第五任太太生得,比白大伯小十七岁,现在还很年轻,跟沈居安是同龄人。
他听了白祺婊里婊气的发言,浑身颤了颤,然后忍不住笑起来。
她能这么演,说明白绍铭的话根本就没惹怒她,要不然,她怎么还有闲心来上这么一出?
白泽楷露出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他语气平淡,望着白祺,目露赞赏:“比起景仁,你确实更宽宏大量一点。”
白祺没想到白二爷会赞扬她,他不是一直态度中立吗?不是一直放任年长他二十岁的大侄子作天作地吗?
面对赞誉,白祺向来从容,她目光里适时带了点面对长辈的孺慕之情,尽管这个长辈有点面嫩,她略带羞涩道:“二爷爷过誉了,您这样夸奖我真的不好意思。”
她真的演技一绝。
这个想法从白绍礼跟白泽楷两人心中闪过。
怕再被白祺坑,白泽楷没有久坐,带着他大侄子先走了。
“前锋”已经惨败,剩余人再也没有不满心思,纷纷讨论起来要找个黄道吉日把白祺的名字加到族谱里。
“下月二十三,正好是小年,族人都要去老宅迎祖,那一天还是难得的吉日,不知道先生觉得那一日如何?”有人提议道。
白绍礼目光转向白祺,询问道:“依依,你觉得如何?”
白祺当然没异议,她语气欢欣道:“那一天真是好极了!”
真是充满少年人的娇俏。
白绍礼实在忍不住,手微微颤了颤,碧螺春的绿色茶汤漾出了一层一层的涟漪。
第13章 chapter13
开完品香会之后,白祺留白家各个长辈在宁园吃饭。
现在,她可不矫揉造作,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风范。
她淡淡笑道:“叔叔伯伯们来一次并不容易,下一次见面怕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为什么不留下来用饭,我们一起叙叙情呢?”
她这样一邀请,白家众人刚刚站起来的身体又缓缓落在紫檀木椅上,神色舒展,仿佛高兴极了。
“好哇,我们本来也想参观一下宁园呢,留下来吃饭正好!”
“依依真是孝顺啊,家主有个好女儿啊!”
“依依,既然你在宁园待客,沈先生来不来哇?这可是他的宅子啊!”
好像被这个问题提醒似的,白祺微微挑下眉,看向问这个问题到了老先生。
他也是白家二房的一脉。
比起长房嫡脉的人丁单薄,二房真是兴旺得过头了。
白祺没说话,笑意自唇角慢慢敛去。
似是察觉到她的不对,白绍礼微微倾身,轻声问她,“怎么,你不知道宁园也是沈先生的宅子?”
白祺捏了捏眉心,侧目说道:“的确不知道。”
她那里知道自己明明拒绝了沈居安送她静园的好意,好不容易买了个宁园,这宁园却也是他的房产。
白绍礼一笑,“看来你被他摆了一道。”
他又道:“不过一套宅子而已,不算你欠了他什么人情,就算没有他,你也买得起。”
白祺摊摊手,若有所思:“也许是他急于出手,并不知道买家是我呢。”
白绍礼静默不语,良久,他才道:“你在美国待久了,有些颖城旧礼你可能不知道,世家大族是不会轻易出手老宅的,除非穷疯了。”
而沈家是出了名的豪富,怎么会穷疯了呢?不过是沈居安想把宅子给她罢了。
白祺请了俪宫的名厨来宁园准备饭食,用膳期间自然是其乐融融,没出什么幺蛾子。
酒足饭饱后,白绍礼跟她说:“宁园梅花开得极好,你不妨去后院赏赏梅。”
闻言,席间的白氏男主人们眼光直刷刷落在白祺身上,目露期待。
白祺笑了下,站起身,目光环过客人,温声道:“那侄女就先走了,各位叔叔伯伯们好吃好喝。”
白泽楷不在这里,她唯一的“爷爷”走了,满桌都是叔叔伯伯一辈的人,白祺这样喊并不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