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这个人，做了决定就永远不会再去后悔。”
周沈又沉默下来，虞瑛也不说话了，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的肩。
其实本来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周沈永远都是那个活泼开朗、充满热情的姑娘，哪怕会累、会对自己的决定产生动摇，可等清醒过来，她依旧会坚定地走自己所选择的那条路。
她需要做的，只是帮周沈冷静下来罢了。
没一会儿，周沈再直起身时，眼神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明亮，拽着她要去看另一边舞台上的演出，吵吵嚷嚷地说什么有新人，还是个帅哥。
虞瑛低头，看着这个才到自己下巴的姑娘兴高采烈地拖着她往前走，有些想笑。
便也由着她去了。
第四章
酒吧里的人不知不觉中渐渐多了起来，却换上了节奏更为舒缓的怀旧风音乐，手风琴的琴声柔和又旖旎，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秋日里干净清澈的碧空、暖融融的太阳，以及从树梢飘落的暖黄色的银杏叶。
虞瑛从后面抱住周沈，把脑袋埋进她的颈窝，懒洋洋地蹭了蹭。
“周小沈，你说的那个人怎么还没出来啊。”
周沈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笑眯眯地顺毛：“你别急嘛，马上就到七点了，很快就到他出场啦。”
虞瑛：“哦。”
酒吧里的人似乎总喜欢挤在一起，女生多是衣着清凉，男性则穿着花哨，随着音乐不断地舞动摇摆，身体摩擦，或浓烈或清新的香水味道交织，显得空气都浑浊，而陌生人的笑闹与呼吸声近在耳畔。
环境实在太喧嚷，虞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她的话，只是毫无灵魂地应了声，便有意无意地往角落里过去了些，与其他人之间隔出一点距离来。
她对表演本就没什么兴趣，表演者还迟迟没有上台，此刻多多少少觉得有些无聊，一手由周沈握着，另一只手则摸出手机来玩儿。
与此同时，相隔不远的舞台上传来吉他调弦的声音。
周沈拉着她手的力度忽然重了重。
虞瑛就抬头看她，示意她有话说话。
周沈瘪嘴，有些失望：“这个歌手好像也没有很帅啊，也就中上水平吧，那个酒保怎么还哄人呢。”
这年头谁还不是个重度颜控呢？
虞瑛失笑，抬手薅她的头发。
“说不定人家是唱歌唱得好呢，附加魅力值大不行啊？”
周沈想了想，觉得也是，便翻着白眼扯开她的手，好整以暇地继续看向舞台。
虞瑛功成身退，以老父亲一般宽容的姿态拍了拍她的脑袋，打算继续玩儿手机。
台上那人开始弹奏，吉他声如流水潺潺般响起，那人跟着吉他声轻轻地唱，嗓音喑哑低沉，唱着缱绻的情歌很容易让人觉得满是深情。
胸腔里那只小鹿突然不受控的蹦跶起来。
虞瑛心头一滞，不自觉地伸手按住了心口，强迫它安分下来，再抬头看过去。
那人坐在缤纷的灯光之下，微微侧着头，凝神看着手里的吉他，短发下露出半张白皙俊秀的侧脸，神色悠闲又自在，莫名显出一种酒吧有种格格不入的安静感。
是他，那天在地下通道遇见的那个弹着吉他给她唱了首《一眼》的男生。
虞瑛的眼神慢慢专注起来，只拿余光幽幽地瞥了周沈一眼。
周沈被她看得毛骨悚然：“你看我干嘛？”
虞瑛不说话，她就是觉得周沈说他颜值只是中上那话，只能归结于是眼光有问题。
说起来，她昨天还想着要找个机会再见他一面，没想到今天竟然就在酒吧遇上了，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哪里不知道有人在台下对他虎视眈眈，唱得非常入神，一首结束又紧接着无缝切换到下一首，风格不同的歌倒是被他唱出了自己的风格。
周沈很快就兴奋起来，她回头，正打算跟好闺蜜分享自己的激动，却发现自家闺蜜注视着舞台上的眼神比自己还要认真许多，不免有些疑惑，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阿瑛？阿瑛？”
虞瑛被吓了一下，脊背一僵，旋即便不动声色地放松下来，看她一眼：“怎么了？”
周沈圆溜溜的眼睛充满惊奇：“我看你都看入神了，就叫一下你嘛。”
说着，她又上上下下地打量虞瑛一遍，看得虞瑛浑身不自在地想要后退两步，然而后面有人，后退无果，脸上难得有些窘迫。
要说起来，自打周沈和虞瑛认识，年仅十六的虞瑛不知怎么养出了一副万事不入眼的性子，又顶着张冷脸，鲜少有人会去招惹，私底下又是条平心静气的咸鱼，很难有什么失态的时候。周沈大她两岁，最开始拿她当妹妹照顾，后来发现虞瑛比她成熟多了，两人的角色也就莫名其妙地倒置了。
周沈难得看见虞瑛窘迫，便笑嘻嘻地打趣：“看不出来啊，言之凿凿说自己不追星的人原来也会看人唱歌看入迷啊？”
虞瑛一向秉持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闻言只是平复了脸色，意味不明地睨她一眼，轻笑一声。
“说完了？”
周沈：“……”
怎么说呢，打趣虞瑛是很快乐，但这种把自己尬到能用脚趾抠出一座迪士尼乐园的感觉她并不渴望再尝试一次。
周沈连忙对着她笑，笑得灿若春华：“您请，您继续看，您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我不打扰您了。”
虞瑛莫名被她狗腿的样子逗到了，忍俊不禁，且惜字如金的点评：“怂。”
周沈：“……”
周沈：“是是是，我怂，我怂行了吧？你可继续看你的吧，别说话了。”
虞瑛耸耸肩，算是应下。
台上的人还在唱，周沈远离她还没一会儿，又犹犹豫豫期期艾艾地蹭到了她的旁边：“阿瑛，你说，咱们去点首歌怎么样？他唱得真的挺好的诶。”
“是挺好的。”虞瑛点点头，目光落回他身上，看着他灯下熠熠发光的侧脸，又想起那天他唱的那首歌。
他唱歌当然是好听的，只是听来听去，似乎都没有那天那一首让她觉得无比惊艳。
而她又很想听他再唱一遍。
顺理成章的，虞瑛道：“去吧，替我点首《一眼》，你自己再点首喜欢的。”
周沈一愣，问：“你不跟我一起过去？”
虞瑛想了想：“不了，你去吧。”
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昨天在他面前控制不住地露出的傻样，万一他还记得的话，自己的形象可是什么也不剩了。倒还不如过几天再来，她才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去认识他。
周沈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既然她拒绝，也不强求，一个人往舞台边过去了。
虞瑛就靠在墙边，远远地看着周沈凑到他旁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几句话之后，周沈脸上的笑意更重了几分，眼神里带了几分明晃晃的不怀好意。
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不好的预感在下一秒成真，只见坐在木椅上的男生站了起来，顺着周沈的视线饶有兴趣地往她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虞瑛：“！！！”她可真是不能更了解周沈！
见他们似乎没有立马看见她，她赶紧换了个方向倚着墙，整个人背对着舞台，而后又不放心地往下蹲了蹲，确定自己能够自然而然地融入人群，不被发现。
过了好一会儿，吉他声一直没再响起，周沈则从人群中找到缩在墙角的虞瑛。
周沈哭笑不得：“你干嘛呀？躲在这儿算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我刚才——”
虞瑛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捂住肚子，皱着眉打断她道：“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肚子痛。”
她的作息大部分时间都不规律，日夜颠倒也是常事，所以肠胃不好，经常会肚子痛，因为这事儿周沈还陪她去了很多次医院。
她这么说了，周沈也顾不得其他，担心地扶住她：“怎么突然肚子痛？没事儿吧？”
“估计是因为没吃晚饭。”虞瑛似真似假的靠着她，语气虚弱。
周沈有些愧疚：“我不应该那么早打电话给你的，耽误你吃饭了。”说着，又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去一边坐着：“我去给你买些吃的，你等等我。”
虞瑛抿唇，有些不太忍心骗她了，抬手拉住她：“不用了，我感觉又没那么痛了。”
周沈犹疑的看了看她的肚子，还是不放心。
她还要再说：“我真的没——”
肚子不合时宜地响起：“咕——”
虞瑛：“……”草率了，她没吃晚饭，现在真的饿了。
周沈噗嗤一声笑出来，颇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虞瑛揉了揉肚子，叹了口气：“算了，要不然咱们现在出去吃个晚饭吧。”
周沈借酒浇愁了一下午，也还没吃晚饭，听她这么一说倒也觉得可行。
两人拿好东西，便拉着手往外走。
那人刚好一首歌结束，下一首歌伴奏又起，旋律轻盈。
是《一眼》。
虞瑛一顿，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
周沈回眸看她一眼，有些奇怪：“阿瑛，你怎么越走越慢了？肚子有这么痛吗？”
虞瑛：“……对，我得缓缓。”
周沈不疑有他，便停下脚步，陪她傻站着。
酒吧话筒的质量显然相当不错，在楼梯附近也依然能将他的歌声听得一清二楚，周沈听得津津有味，还不忘跟她感慨：“你别说，你这个眼光是真的不错，虽然长得没有特别出挑吧，但走近了看，那个气质确实不错，唱歌也是真的好听啊。”
虞瑛忙着听歌，心不在焉地随便应了声。
周沈没发觉，继续说道：“刚才我跟他说点歌的时候，还给他说了句你是他的粉丝，本来还想给他指一下你在哪儿，说不定你们还能看对眼呢，结果一转眼你人就不见了，可惜了。”
提到这个，虞瑛一下子就清醒了。
但是她无言以对，只能报以笑容：你还好意思说！
她再也不想再听周沈提这个了，连忙拽着周沈爬楼梯，打算逃离此地。
走到楼梯口，虞瑛还是忍不住回头，向下望他一眼。
却蓦地撞进他清澈带笑的眼睛。
虞瑛一震，那人却似乎只是随意地看了看周围，转眼便又低下了头。
虞瑛却再也不敢乱看，带着周沈飞速离开。
第五章
休假一周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以出去短期旅游，也可以窝在家里混日子。
虞瑛选择用剩下的时间休养生息，顶多再在偶尔灵感爆发时，斟酌着字眼修改一下自己勤勤恳恳写出来的剧本。
然而，她闲适舒畅的生活在第四天接到方灵均的一通电话后，就已经戛然而止。
事关新工作导演组的要求，她虞瑛也只能向高昂的薪酬低头。
方灵均絮絮叨叨地给她说了些有关导演的信息，给她推了好友，又苦口婆心地让她记住对方是衣食父母，态度一定要好。
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出新的消息提醒，虞瑛扶额，对方灵均收集消息的能力又有了新的认识。一目十行的看过去，虞瑛摩挲着下巴挑眉，这个导演……倒是有点意思。
导演名叫冯柯燃，才二十九岁，从大学以来已经拿过许多新秀奖，拍的多是晦涩的文艺片，去年还凭借一部讲抑郁的片子拿了华彩奖的单元最佳故事片，这样的年龄和成就，在影坛已然能称得上是天之骄子。
不过他的父亲是冯鑫，退隐前被敬称为“贺岁片之父”的大导演；母亲是一家大娱乐公司的掌权人，因而总是有流言蜚语说他的成就主要是依靠父母。其实本也不算什么大事，但他脾气似乎过于暴躁刚直，总会因为怒斥媒体或发律师函而上热搜。
虞瑛关注影坛，对这些事也略有耳闻，且持保留态度。
她不否认冯柯燃的确很有才华，但家学渊源以及一些人脉资源纵然并非他自己所求，对他的年少成名也有着不小助益，再加上他的每部电影基本都由他母亲的娱乐公司投资，他话语权充足，本来就已经比其他人拥有了更高的起点线。
但这些与她无关，方灵均说冯柯燃对自己的片子有着异于常人的偏执完美主义，她琢磨着，见识见识这位导演的能力，说不定对自己也能有所裨益。
冯柯燃企鹅号的个人资料很特别，头像是热烈燃烧的火焰，昵称是一个敷衍的句号，再配上简介里写的“Top1”，虞瑛忽然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中二气息。
好友申请很快通过，冯柯燃简洁的发了个“？”
虞瑛发表情包的手顿住，换了个微笑脸，官方地答：“我是乐屿的剪辑师，虞瑛。”
那边恢复得飞快：“你对我有意见？”
虞瑛：“没有呢【微笑】【微笑】这是表达礼貌的表情。”
另一边，冯柯燃盯着屏幕上不断闪动的笑脸，觉得非常窒息。他自觉年轻，又一直紧跟时代潮流，对于网上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了解，没料到这个明明是自己同龄人的剪辑师居然和自己有着不可逾越的代沟。
但他不喜欢为难自己，不为难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为难别人，尤其是他的乙方。
冯柯燃把详细的剧本和分镜头剧本打包发给她：“这两天你自己想好一个剪辑逻辑，等你开始工作我会过来和你好好‘交流’。”
虞瑛：“好的【微笑】【微笑】”
回复看上去宛如一个工具人，实则不然，她虞瑛，属实是有些悲伤的。
她其实没有料到冯柯燃会这么果断地把剧本和分镜头给她，所以猜想不过是交谈一些关于剪辑的想法，没料到冯柯燃不走寻常路，直接让她开始构建剪辑逻辑，而且是全部由她自由发挥——想到被压在一堆文件下，还没来得及签署的保密协议，她就心虚。
以至于对于这种耗费心力时间都会很多的工作都没好意思拒绝。
不过好在她是大概了解了剧情，觉得很有兴趣才接下的这个工作，与大多数毫无灵魂的机械工作还是有些区别在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