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瑛啊，”周沈看着她难得柔软的神情，也觉得稀奇，能让在外头从来都喜欢端着冷清人设的虞瑛变成这样，想来陆明功不可没，“还好陆明回来了。”
虞瑛听着她突如其来的感慨，颇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虽然连我都不知道你算不算是等了他四年，但他能回到你身边，我真的觉得挺好的。”
周沈拉着她的手，说话的时候是少有的认真。
同学四年，朋友近十年，她和虞瑛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情，包括事业上的、感情上的、家庭上的，她们对待彼此更甚于亲生姐妹，没什么界限，也毫无顾忌，亲密得过分。
所以她很希望骄傲又倔强的虞姑娘能过得快乐一点，更快乐一点。
“我和方哥以前聊过，知道也就陆明在你身边照顾你，不会让你觉得是个烦恼，这一点就很好。”
虞瑛对上她的眼睛，略显困惑地摇了摇头：“我没觉得是烦恼，我只是——”
她想了又想，最后给出一个不那么确定的措辞。
“我只是觉得，你们对我的好太过了，哪怕是真的有血缘关系，我感觉也很难做到你们这个地步。”
周沈还好，尤其是方灵均，简直恨不得当她的亲爸妈，照顾她的程度仿佛他们从来不是彼此的前任，从有过龃龉。
她是当真想不清楚方灵均在想什么玩意儿，只好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周沈就笑了起来：“你的边界感太强啦。”
“不过这也不怪你，我和方哥总想多参与进你的生活，是觉得你活得实在没个人样。”
虞瑛：“……”
我怀疑你在骂我，但是我没有证据。
看着她的脸色实在诡异，周沈笑得更大声了，好半天才缓了下来，摸着她的手摆出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模样。
“你没有家庭的牵挂，也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欲望，虽然不向往死，但也没觉得活着多好，就好像……只要有一个理由让你放弃生命，你就真的不会挣扎一下。”
周沈也描述不太好那种感觉，只好非常抽象地形容，“怎么说呢，你活在世上就像一片羽毛，太随遇而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因为一阵风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对我们来说，你是个很重要的人，所以才想让你多一些牵绊。”
虞瑛的人生信条就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纵然周沈说的这些话连她自己从前都没有想过，可这么一提，她就大抵能察觉到自己还真就是这么个想法。
她本就只想当个人间过客，所以凡事才不会挂在心头。
方灵均与周沈等人在她的平淡而简单的生活中都是不可多得的亮色，她觉得有趣，因而也愿意为其停留一会儿，却不想他们比她还在意她的生死。
猛然被人提出来，虞瑛觉得，这其实是件不错的事。
有朋友，有事业，至少说明她这么些年也没有完全蹉跎。
周沈的眼睛很明亮，她的长相一直不显年纪，看起来仍旧青春可爱，但虞瑛一直知道她是个非常坚定的人，十数年如一日地在追求自己的梦想，生活态度积极向上，是个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女孩。
跟这样的人一路同行，难免会沾染上她手心的热度。
于是虞瑛握着她的手慢慢用力，而后对着她露出一个笑容来：“放心。”
周沈却还不满意，抬起她的右手，展开她的手心，摸了摸小指上的银戒，把语调放得更加柔和轻缓：“除此之外，阿瑛，我还希望你试着去爱人。也不要因为见过太多晦暗，就放弃走到外面去看看太阳的机会。”
她本来就年长虞瑛一些，但多年以来，这还是她最像一个姐姐的时候。
这个想法使得虞瑛忍俊不禁。
“爱么？试试就试试呗，反正也不会掉块肉。”
其实不该是这样简单就答应下来的。
只是因为有一个人，在这个快餐恋爱为主导的现代世界里，心甘情愿地用了四年时间去跨越她认定的阻碍，然后非常努力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她觉得花这么长的时间等一个人十分可笑，可偏偏有人这么做了。
所以她难免会心软的。
毕竟……她一向是个心软的女孩子。
第五十章
在秋老虎快进入尾声的时候，虞瑛接到了陆明去看演唱会的约会邀请。
自打虞瑛的腿伤好转，陆明的工作强度也逐渐稳定起来，他就总喜欢卡在法定节假日邀约虞瑛出门玩儿，游乐场、旋转餐厅、动物园等各种经典约会场地不一而足，虞瑛同不同意全看心情，但隔三差五的，也算是都转了一遍。
第一次接到邀约的时候，虞瑛还以为是陆明总算要告白了，结果高高兴兴打扮出来，却不过是一次普通的约会。
她是真心有点失望。
不过她也不好说出来。
后头约会的次数越来越多，陆明却始终没有把准备多时的告白搞出来，虞瑛的耐心就此告罄，再不把约会当做什么大事儿。
但不得不说，他们俩的感情还当真是趋于稳定了。
虞瑛直接给日程表开辟出了新板块，把约会项目具体规划在了每周周末。
陆明第一次在她的日程表上看到的时候，神色是肉眼看见的高兴，本就是肌肤饥渴症重度患者，彻底控制不住，在她身边黏黏腻腻地待了一天。
虞瑛对此：“……”
她觉得自己和陆明简直就是搞反了霸总与小娇妻的角色，并且每次都能在陆明的行为上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很意外的是，她不算很反感这种行为。
随着演唱会的门票一起送到的还有陆明亲手写的邀请函——非常有情调的手写信。不过陆明，一位花了四年时间复学学完计算机专业课程的现役歌手，意外地在写情诗方面并不具有什么突出的天赋。
虞瑛沉默地看完那封精致的信笺，深深地觉得，他要是能用计算机语言写一封情书，她还敬他是个人才。
看不看得懂两回事，但那完全不妨碍她用情书去外面嘚瑟。
开这场演唱会的是一位虞瑛很喜欢的歌手，名叫徐恒，出道十几年，留下了不少经典，主打的是国风歌曲，自身曝光度不高，近年来眼见着还有越长越往颜值向发展的趋势，被网上不少人打趣说是“返老还童”。
徐恒已经好几年没开过演唱会，这次开新专辑的全国巡回演唱会，其中有一站刚好是在山城主城区的中心体育馆。
虞瑛并没去过演唱会，总觉得那种场合太拥挤，不适合她。
不过面对徐恒一票难求的演唱会，她还是可耻的心动了。
开演唱会那天天气很好，还有些未散的暑热，场地里座无虚席，荧光棒应援牌等东西晃得人眼睛疼，也是不出虞瑛所料的喧闹——毕竟人很多，确实不那么好管理。
不过待正式开场以后，尖叫声便弱了下去，观众大多自觉的安静下来，等待着徐恒带来的歌曲。
陆明和虞瑛坐在一起，是很前排的地方，能够轻轻松松地看到徐恒。
徐恒真人如同网络上所说，做了古风的妆发之后，尤其像个书卷气极浓的书生，如果不是没有摘掉眼镜，简直就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人，既不秃头，也没发福，一点儿也不像三十七八岁的其他人类高质量中年男性。
他唱歌的时候嗓音轻柔明亮，犹带着年轻人的朝气。
虞瑛：“……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神就是最帅的！
坐在身边的陆明被她突然控制不住的尖叫声震住：“……”
他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思考完以后，又开始思考带虞瑛出现在这个地方算不算是个正确的决定。
……虞瑛在他面前都没怎么出现过这样激烈的情绪！
他在心里疯狂冒酸水，还只能安慰自己她这么投入才是最好的。
虞瑛喊了一会儿，自觉疲惫，算是跟不上年轻女孩们疯狂追星的激动了，也就闭上嘴认真地看着表演。
陆明适时地递上一瓶打开的饮料，送到她手边，相当的乖巧懂事。
虞瑛接过，道了谢，为自己方才的迅速变心进行了一秒反思，而后通过强大的心理建设告诉自己，男神只是一时的，还是要珍惜身边人。
……突然就更加难过了怎么办。
过多的脑补只会耽误自己看男神表演的时间，虞瑛飞快地放弃了乱七八糟，投入到围观男神表演的重大事业中去。
徐恒的歌一首接一首，风格迥异，却都很好听，完全不辜负他的“才子”之名。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和平时或慵懒或严谨的模样完全不同。
陆明叹了口气，总觉得虞姑娘这一刻比以往什么时候都更像个小女孩了。
还能怎么办呢？自己喜欢的姑娘，还不是得自己惯着。
“……阿瑛，我出去接个电话。”
被他拍了一下肩膀，虞瑛茫然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就再也没分给他多余的注意力，再次全身心地进行伟大的追星事业。
陆明：“……”
行吧。
他揣着一颗拔凉拔凉的心出了内场，却没有往外走，而是在跟安保人员出示证件后进入了后台，一路进了特邀嘉宾的休息室。
后台很是忙碌，休息室里的特邀嘉宾们也各自在被化妆师按住化妆，还有几人在收拾自己的乐器，气氛显得格外紧张。
江正旭正被一位长发化妆师按在座位上画眼线，看见陆明过来，连忙从化妆师的手下溜走，活像一条从砧板上跳下来的鱼，一溜烟就冲到了陆明面前，笑嘻嘻地搭住他的肩膀。
“陆哥，你这么出来没露馅吧？嫂子没问你什么吧？”
江正旭比四年前长大了许多，长相更显出少年人的俊朗，一眼看过去就是在校园里会受到追捧的校园男神，不过性格仍旧很活泼，丝毫没受时间的影响。
这话问得陆明心情更加复杂。
不过他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
“没露馅，快点准备吧。”
小少年没觉出什么不对，反倒是一旁坐着任由化妆师下手的魏瑾瑜轻嗤一声，耷着眉目接了茬儿：“估计是虞瑛根本没搭理他。”
语气相当冷漠无情。
江正旭却是整个心肝一紧，生怕他陆哥和魏哥就在这地方打起来。
不过出乎意料的，陆明并没有露出生气或恼怒的神情，脸色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晴朗的走到了魏瑾瑜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谢谢你过来。”
“哦。”
陆明心情确实不错，没跟魏瑾瑜计较，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招呼化妆师过去化妆。
江正旭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对于他们竟然没有爆发矛盾很有些惊奇。
江正旭、徐峰、林松、魏瑾瑜等人组成的民谣乐队“月下”这几年也逐渐火了起来，不至于盆满钵满，但也不至于入不敷出了，和音乐圈里的流行歌手也合作过不少舞台，这次来作为徐恒演唱会特邀嘉宾进行合作表演还是陆明邀请的。
但其他人都不知道，陆明提前约见过魏瑾瑜。
他本意是怕魏瑾瑜阻挠他的邀约，不同意乐队去表演，没料到魏瑾瑜在看到他之后给他来了一句“我现在不讨厌你了”。
魏瑾瑜此人脾气确实有些古怪，没给任何解释。
后来让乐队接受邀约的时候他也没掺和。
如今他也出现在这里，就真的说明魏瑾瑜放下了对他的成见。
陆明思来想去，根据魏瑾瑜从前讨厌他的理由是“不纯粹”而得出结论，魏瑾瑜现在大概是认为他足够纯粹了？
真是个无厘头的理由。
陆明跟虞瑛生活得久了，也沾染上她的思维：想不通，自然也就不去想了。
至于这一场作为压轴特邀嘉宾的表演也并不完全是为了表白。
虞瑛不喜欢在公众场合里面对私事，所以陆明思来想去，只是打算将这一场表演当做一个铺垫。
后台的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便到了特邀嘉宾要上场的时候。
陆明站在升降台上，难得有些紧张。
还是乐队里的大哥林松作为过来人，看出他的慌乱，笑着拍着他的背作为安抚，才让陆明勉强定下了心神。
“接下来，邀请特邀嘉宾‘月下’乐队和歌手鹿鸣与徐恒带来合作歌曲《一眼》，这首歌曲是鹿鸣的新专辑首发……”
主持人在前面说着激动人心的词，陆明他们则随着升降机缓缓登场。
演唱会的会场很大，哪怕陆明知道虞瑛的位置，一时间也看不见她的人，只好收敛了目光，将注意力放到手里的吉他上。
这是最终版的《一眼》。
打磨四年，陆明自觉最完美的版本。
“……本来是最孤独的一颗流星，本来早已决定好流浪的色彩，穿过林间，一场大雨后，你的眼神与我交错，我忽然相信，狐狸也许真的可以见到他的玫瑰，我跳不脱你的眼眸，诗里的段落从来都只写错过，没有一眼万年的角色，那是没有你我。
芬芳无数，我如涸辙之鲋，不知满足。
如果王国倾覆，眼泪干枯，你仍如故……”
第一段只有简单的吉他伴奏，陆明与徐恒二人一人唱了一半，待进入间奏，其他乐器加入进来，乐段就逐渐丰富，仿佛由一个画家，勾勒出了一个空旷而美丽的宇宙，星河浩瀚，世界盛大，美得让人想要停止呼吸。
陆明的嗓音沙哑，而徐恒的嗓音清越，搭配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
台下的观众大多是徐恒的粉丝，欢呼着喜欢的歌手挑战了新的风格，而被观众淹没在人海中的虞瑛，却好像只听得见陆明喑哑的歌声在耳边响起。
这倒真是一个惊喜。
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可以作为一个小秘密永远珍藏在心底的惊喜。
虞瑛捂住胸口。
那里在跳动，一下，一下，又一下，频率逐渐加快，加快，直到她觉得自己有些承受不住，连呼吸都不再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