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紫鎏，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万湾丝毫不被那腔苦楚感染。
“九六年四月三十日出生。”自己的出生日期杜紫鎏当然记得。
“你的对外资料上，写的是六月。”万湾记得丁丁可可在办公室的时候提过网上杜紫鎏公开的记录。
“万小姐，网上公布的资料都是根据公司要求填写的，紫鎏出生日期的确是那年四月底。”相比杜紫鎏想笑万湾不懂基础的游戏规则，孟娇倒是解释得比较急切，“你可以看她的身份证，这是按照医院的出生证明填的，不能错的。”
“不用。”万湾阻止孟娇那几经慌乱的掏证件行为，问得像是确认，“你确定她是四月二十出生的？”
“是，这有什么需要造假的。”看万湾纠结在自己的出生日期，杜紫鎏很不耐烦。
“孟娇，大家都是女人，都曾生过孩子，男人不能肯定女人生的是不是自己的孩子，但，女人是知道的。”万湾突然觉得今天的这场对峙，有点像场闹剧，她那状似放松的语气把孟娇问得喘不来气，“万湾，你什么意思？”
这声质问，把李懿和杜紫鎏都问倒了。孟娇自杜紫鎏出现开始的畏首畏尾，在当下一问中，疾言厉色起来。
这个转变犹如一股春风，李懿感觉万湾眉宇之间还存有一丝纠结，仿佛一夕之间漾开了。这股漾开背后的落寞，又把影子投射在她眼底，透出一股浓浓的落寞。
“孟娇，你我差不过十岁，之前我还觉得你未婚生子，单亲带娃，过往经历多少都有我爸的缘故，现在看来，人心不古，咎由自取，多一丝善念都是对恶人的纵容。”万湾看着孟娇阴晴不明的表情，“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
第100章
孟娇想起第一次见万湾，怕是在澳洲万海的九十大寿上。自她千辛万苦带杜紫鎏嫁入杜家后，她才有名头真正走入这个所谓的高端圈层，才能拐着几道弯靠近当年的红顶万家。那次她第一次带着杜紫鎏出席万家宴会，成功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达到自己的目的。
“你以为是爷爷的生日宴？”万湾一声冷笑，笑出孟娇的背部冷汗，“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二八片场，当年你还没毕业，是你老师带着来面试进组然后留在片场的，还记得吗？”
有汗从额头冒出，还是大颗大颗的那种。孟娇觉得四面都有风来，灌进脊梁骨。
万湾的话，吹凉了孟娇，唤醒了李懿的记忆。万湾的十岁，万湾十岁的片场，万湾十岁之后的生活，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你不要，说下去了…”颤抖的声音从孟娇的嘴角飘出，看不出嘴唇的抖动，仿佛零星的碎字，是从牙缝间，被舌头一个个踢出来的。
万湾适时的停住，可杜紫鎏听不懂，“什么意思，妈，二八片场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说话？”
孟娇死死的攥住杜紫鎏的手臂，即便是她细细的胫骨被捏到有些变形，杜紫鎏不由出声喊疼，孟娇也没松懈自己的力道。
直到，“三号棚。”细碎的声音再次从牙缝间漏出来，这次孟娇的口气不再柔软，甚至带着细微狠厉，“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既然你都知道，你就知道，不是我的错。”
“当年我没觉得你错，只觉得大人才是人渣，我觉得片场变得黑暗压抑，觉得化学胶片燃烧的味道让人恶心窒息，甚至在我自己当妈的时候，我都觉得你可怜，不是你的错。”那段漫长的时间里，万湾根本没有想过孟娇，她在那段时间里仇视，敌视，无视的对象，是一夕之间形象轰塌，父亲颜面荡然无存的万文卿。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孟娇不明白。
“你不该出现在爷爷的生日宴上。”此时才是孟娇记忆里的第一次见面。
“你不该出现在那里，你不该当着我母亲的面和万文卿谈笑风生，”万湾不会忘记宴会上隔着诸多人头，万文卿和她的遥遥相望，无语对视，“你不该带着杜紫鎏出现，更不该到现在还理直气壮地站在我面前。”
李懿想起了当年万一赐的问路，以及无意间碰到的杜紫鎏，确实不该。
“为什么不该，为什么不能出现，那是爷爷的生日宴，我们是收到正经邀请特意飞去给爷爷祝寿的。”杜紫鎏自然记得澳洲那个盛大的宴会，那个大到迷路的庄园，那个银丝鹤发，不怒而威，周遭人见到都要弯腰低头的老爷爷，“那也是我的爷爷。”
“哈哈哈哈，”万湾已经不想再掩饰内心无法压抑的恶心搞笑，“好一个浑圆的谎，圆到我都差点以为是真的。孟娇，既然万文卿都能告诉你万家取名的渊源，那你就一定听他说过他女儿在美术上的天分，你不该让我看到杜紫鎏的脸，她的骨骼再欧式立体，再被人灌输说有混血基因，她也不是万文卿的女儿，万家的种。”
瞬间的惊吓，片刻的停顿，“你胡说。紫鎏是万导的女儿，他一直都知道，从来没否认。”孟娇几乎是尖叫出来的，映衬着杜紫鎏的尖叫。
“是吗？孟娇。二八片场三号棚，七月二十四日那天晚上，你和万文卿在棚里那张床上做了什么，天知地知，棚里还有第三个人。就因为那天，杜紫鎏隔年四月底出生，你就说是万家的种，还自以为是的给杜紫鎏灌输了一套你的爱情故事。都是女人，你怎么臆想是你的解读，怎么跟你女儿编都是你的自由，但到底是不是，你心底清楚。”
“万家的名头，你知道拿到不明面上，但台面下你觉得当事人不否认就变本加厉。如果我没猜错，你能进入杜家，只怕没少拿这个名头起事，杜家不是小门户，能接纳你，别说是个人魅力，你当年参加生日宴，应该是迫不得已，你要向别人证明你和万家有着不能分割的关系，你要让杜家知道，万家是你的后盾。这一切，说起来，当事人不介意，我也不能恶心你的无耻。”
“但你恶心到我的地方，是林智生产的时候，你几次三番，在陈雅兰面前提足月早产，暗示嫁祸背锅，让我不禁想知道你身为女人何苦去为难女人，还提出那种龌龊路数。再看杜紫鎏的面相，她不是万家人的脸，骨骼过分纤细，如果不是遗传那就是先天不足，我可不可以猜测，她就是你那个早产甩锅，让万文卿以为这是他女儿的成功案例。”
第101章
满室寂静。
李懿震惊。震惊在那个十岁女孩的片场，在那个夜晚过分黑暗的角落，在那个年幼稚嫩的视角里，因为成年人糜烂混乱的关系而带来的恐惧，哑然，反胃，痛苦。不知道那晚是怎样的月亮，怎样凌厉地穿过片场窗户的玻璃窗框，将月光与黑暗分割的如此果决清晰，将那个在光影中能看到凤凰的女孩，缓慢浸没在无尽的漆黑，噩梦，绝望之中。
杜紫鎏混乱。一夕之间听到的故事版本，与从小知悉的故事截然不同。那个向来代表丑陋的恶毒姐姐，仿佛挥舞了荧光棒，撕开了美丽的面纱，将那个温柔说着爱情，坚持，一切美好的女人变成了无法直视的邪恶女巫，并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假的。
孟娇被掏空了。不知是本就空空如也，还是一下被掏个彻底。那个用心倾注，用爱养大的女儿呆立在侧，眼神好像在迫切地问着自己答案，急切地等着自己否认，可被掏空的自己除了皮囊，发不出任何声音去回答杜紫鎏。她只能强调，“你没有证据。”
“我没有证据证明杜紫鎏不是，但你也没有证据证明她是。你说万文卿不否认。你以为，那就是肯定吗？他从来都是如此，不拒绝不主动不否认，这样的男人你还不懂吗，他最爱的人是自己，他心知自己才华横溢，享受绝对完整的自由，他对别人的敬仰来者不拒，他对荣耀崇拜甘之如饴。他不会为你放弃家庭，也不会为妻子放弃外面，作品是艺术，才华是艺术，生活也是艺术。这样的人，你以为这次电影推进不下去了，他会出面帮你，他会搬出万家，他会因为杜紫鎏的采访，外界的舆论，就让她认祖归宗？你想多了，别说你女儿不是万家人，就算是，他也不会。还有，你以为他的曾经，他的外面，他的艺术，只有你一个吗，你觉得我针对或者不针对你，是因为你是唯一吗？”
孟娇记得这场对话最初的时候，万湾给过她一个微笑，仿佛雾霾天之后看到清澈的蓝天，仿佛静下心来第一次听到花开的声音，仿佛婴儿触摸着云端的软绵，仿佛精灵站在蝴蝶的翅膀穿越丛林，那个天真的微笑，仿佛不谙世事的纯真，却又都知道，知道一众极力表演欢乐的小丑，面具背后，都是泪痕。
“孟娇，你看，我们说了那么久，他听了那么久，有，说过一句话吗？”万湾手里拿着的是开着免提扩音的电话，屏幕上显示一直是连线的，时间在跳动。
对方，静谧。
第102章
“我妈这辈子三从四德，以夫为天，还真就是杜紫鎏说的小脚女人，知道我爸外面彩旗飘飘，眼花缭乱，对我爸也是嘘寒问暖，言听计从。”
“我爷爷明明自己几个老婆，但绝不允许我爸离婚另娶，否则就不让他碰电影，我奶奶很专注，只关心我妈生不生儿子，她有没有亲孙子。最神奇是我爸。说他孝顺，我妈以前只有我他也不要儿子，要说他不反骨，万家的家底不要，我爷爷那套他学的彻底。”
那是乱麻一样的一团家人，“我妈糯米团子似的过了一辈子，就只坚持了一件事，那就是后代己出。万峡失魂落魄的时候，她特别肯定地告诉我，不用担心，除了她生的，不会有人姓万。”
看李懿有些惊讶的眼神，“你真以为我全是看杜紫鎏的面相猜的。那是一部分。面相，遗传会有一些。不过，既然已经知道王炸在我手里，要怎么打不是随我便吗。”
半晌，“人生是不是挺没意思的。”
嗯，“突然觉得，我在你的人生里能发挥一点作用了。”
万湾投来异样的眼神。
“比如向你证明，不是所有男人都是那样的存在。”
车窗漏进来的风，一丝，沁人心脾。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写出了一句，我自己有点心动的告白。
第103章
《新秋》终是在全国各大院线上线，在首映一个星期之后，豆苗评分不错，喜欢文艺片的观众给与的评价很高，业内同行的肯定更是扎实。不过，文艺片终归不是商业电影，一个多月的热映期之后，《新秋》在拿到文艺片的票房探花位之后下线。
“这样的成绩已经足够记录在册，但填杜家的坑怕是远远不够吧。”大仓库里林智今天带着小石头来上班，小家伙正在安漆怀里乖巧地当金鱼吐泡泡。
那次之后，关于电影的推广路演都在继续，只是杜紫鎏的发言再也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这个出格，就是与电影无关的任何事情。与之前那场直播内容相关的信息，更是再无蛛丝马迹。
“御世家那边说，季乔后来都不用跟场，孟娇让安排个小助理就打发，季乔从半尺近臣一下发配边疆，在办公室发了好大一摊火。”莉莉姐乐得听到这种消息。
那天之后，孟娇心知要还从万家这边沾点荤腥，只怕那双手都会被剁掉，万家没给他们使绊子，已经是万文卿“从一而终”的态度了。
不过雅亮的院线第一个上映，也算让陈雅兰圆了孟娇面子，随后其他院线慌不迭地跟进，只是头上高悬着监管部门之剑，各院线心中心照不宣，杜家这边不敢也无从下手。
“杜家就没做其他尝试?”林智不信孟娇那边完全放弃。
李凌送老婆孩子过来还没走，“其他路已经被堵死了。”
万湾昨晚刚知道李懿是如何堵死这条路的。
“…如果院线下不了手，票务平台又被盯着，杜家还有一条路，就跟之前在网上开设计虚假金融网站一样，网络播放也可以一夕之间，开闸放水。但是，门户网站的合作门槛高，抽成多，盯着的眼睛更多，临时搭建网站又不可能…”李懿的解释很是通俗易懂。
“你和李凌之前买那些视频网站，就是为这个?”万湾倒是懂了。
就跟品牌落地一般，CBD 的SHOPPINGMALL专柜进不去，各生活圈的大中型商超又给封死，剩下零碎的街边便利店，销货太慢战线又拉得太长。
时间，是杜家目前他们最缺的，但绿色通道已经被堵死了。
“不全是吧。”李懿不居功，“是李凌想的。他终归姓李，雅亮姓文，和杜启航认识后，想法变得清晰，改变也就越发勤快了。”
那头，小石头在安漆怀里睡着了，李凌没能得到临走前的“爸爸”有些郁闷，林智看不惯他那幼稚样子踹了他两脚，终给赶走了。
橘子上个组刚退，迎来短暂的休息期。万湾看她不似平日沉稳，人在仓库心在空中，估计和姚黎纲进入混淆不清的状态，“我听小姚说他叔叔又接了一个剧，邀请了你但没答应，是怎么打算的？”
橘子低头不语。
“老姚给的价钱不公道?要不要我去谈?”万湾在商言商，林智的“智姐”瞬间上线。
“不是，不是。”橘子否认得急促而羞涩，“姚叔对我挺好的，就是总这样合作，他们……”
“说你靠关系走后门，还是说你为了业务，和小姚咋地？”看那表情就猜出七七八八，万湾羡慕起年轻小姑娘的这种心思，“真被小姚缠得心动了吧。”
橘子那眼神，欲拒还休的，辩解无用。
“你要没动心思，就不会怕人嚼口舌了。”万湾开心起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都不知道是不是该恭喜小姚，成功往前一大步。”
橘子那脸红得都快捏出汁来了。
林智好心搭救，“别打趣了，泼泼冷水，凉凉温来。”
“没什么纠结的，老姚不会白给你钱，橘子也不会拿钱不办事。他找你，是你靠得住，做事实打实，按质按量，真遇上事儿也不会临阵脱逃。单说这些，没啥冷水可泼。”万湾这头说得正经，那头却是戏谑，“怕是小姚追的太勤快，橘子怕分了心吧。其实不管小姚追不追你，你要把握的，是自己生存的能力。他和你在一起，你活的独立，他和你是一般关系，你也过的有底气。如果因为和他恋爱，就无法专心做事，只能怪你心志不坚，被人迷了眼。你说是这个道理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