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桉抬眼看了眼镜子,柔声问道:“困了?”
支楚月这几天都紧绷着神经,先是联系了周婉晴麻烦她请几个媒体朋友,把今天苏真真发疯的一幕记录下来。
然后又接受了他们关于校园欺凌主题的采访,紧接着安排苏真真在律所的碰壁、打点市初后街的饭店。
太累了。
可是又前所未有地感到轻松。
以前她接受苏真真的欺凌,一面是因为妥协,因为她知道哪怕反抗了也没有用,她不愿意,但也明白,忍气吞声才是最适合她的办法。
世界附加给她的条条框框太多太多。
可如今,她终于明白,她也有可以孤注一掷的勇气,去打破所谓的条条框框。
支楚月轻轻地回了他一句:“嗯,有点。”
程桉调低了音乐,贴心地说:“那睡吧。等你睡醒了就到了。”
支楚月微微低头,手指摁着手机屏幕的开关,屏幕明明灭灭,终究是没等到她想要的信息。
她身体松下来,很快睡着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下雨了。
这是支楚月走出酒店才发现的事情。
雨丝缓缓飘落下来,偶有凉意附着在人的皮肤上,支楚月冷得往后退了退。
身后的程桉快步走上来,手里拿着从酒店前台借的黑色雨伞。
伞被撑开,雨点旋落,程桉走进雨幕里:“小月,我去开车,你在这等一会。”
“好。”支楚月脸上露出个舒展的笑容。
终于忙完了,合同也签了,这几天也没遇到什么难搞的客户。
支楚月顿感轻松,她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想去找林哲。
这是她的习惯。
每一次完成了什么对于她来说重大的事情后,总想着要找林哲。
支楚月腹诽,明明前几年也这样过来了,可是真的回到南城,反倒是忍不住了。
意外的是,支楚月一打开手机就看到了林哲打来的十几个未接电话。
她的手机调成了静音,而她没有发现。
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前了。
天空传来一声闷雷,程桉的车稳稳地停在门口,他摇下车窗,雨丝争先恐后地飘入车里。
“小月,你把伞还回去。”
门口的保安很快反应过来,撑着伞把支楚月送到了车窗边,接过雨伞。
顿时,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涌上支楚月的心头。
她是不是忘了什么?
电光石火间,一个片段侵入她的大脑,漫天的遗憾歉意占据了她所有的理智。
片段里的支楚月信誓旦旦地承诺:“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那我能约你吗?”
林哲表情有片刻松动:“随便你。”
然后她又给人一种期待的错觉:“那我们去植物园吧。”
“我们律所附近有一个植物,有超级多神奇的植物园。”
绵密的雨落下来,顷刻糊了支楚月的脸。
程桉在车里透过摇下的缝隙看到了支楚月泫然欲泣,心里一沉:“怎么了?”
支楚月坐进来,手掌潮了一片:“程桉,我要立刻回南城。”
“现在?”程桉没忍住惊呼,“现在那么晚了,还下着雨,你怎么回去?”
支楚月强忍着要哭了的情绪,稳住语气说:“不行,我要马上回去。我订了最后一班的高铁票,程桉,你现在送我去高铁站吧。”
事实上,程桉再要说什么,她就真的要急哭了。
程桉无奈地叹了口气:“行。我现在送你过去,你把房卡给我,你的东西我明天带回去给你。”
支楚月脸上神色才松了不少,只是眉头始终蹙在一起。
程桉调转车头的瞬间看见她用手紧紧掐着自己的手背,才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到底怎么了?
程桉不明白。
他和支楚月认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见她这么着急的模样。
眼神直直地盯着前方,却没有落点,眉目都显而易见地染上了急切。
支楚月下了车,冲进雨幕里,一颗心上上下下,最后被浇了个遍,才躲进暖和的候车室里。
她半刻都等不了了,等待的每一秒都在后悔。
怎么能忘了?明明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她忽然祈祷,林哲忘记了这件事最好,最好不要在和她约定的时间等她。
徒劳。
支楚月回拨林哲的电话,无人接听,她更慌了。
她知道林哲是那样好的人,总是对自己心软,才会一次次地包容接纳自己。
支楚月无措地想着,林哲会对自己失望吧,她又一次消失了。
忙得忘了时间,甚至没来得及听他的电话。
程桉回到酒店的时候没有立刻去支楚月的房间,他裤腿湿了,先是回房间洗了个澡,忽然想起支楚月的神情来,总觉得有些奇怪。
他洗完澡,拿着支楚月的房卡才下了楼。
当时他们订房间的时候,同楼层的已经订不到了,所以支楚月的房间被安排到了楼下。
让他没想到的是,支楚月的房间外有人。
那人低垂着头,手机屏幕明明灭灭,照亮他凌厉锋利的五官。
程桉走进了才发现,他外套滴着水,头发也湿漉漉地,像是淋了一场大雨。
程桉迟疑地问:“你是?”
他微微低下头,手机屏幕又亮起来,上面跳动着的是支楚月的名字。
程桉心下震惊,面上却不显,房卡被他捏在手里转了转。
眼前的人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他,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有些圆,是最柔和的一种眼型。
可他此时此刻阴沉着脸,程桉又觉得那双眼睛并不柔和。
他不由得蹙眉,语气变得有些冷:“你站在小月门口干什么?”
难不成是要赌她的变态?
可是眼前的男人虽然淋了一场雨,却又不显得狼狈。
他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一个有些明亮刺人的微笑:“怎么?小月?支楚月?”
程桉警惕地问:“你是谁?”
“没谁。”林哲摁灭手机,没接电话,“她又不在是吗?”
“真是巧了。每次我想找她的时候,她就会消失不见。”
程桉腹诽,明明是你不接小月的电话,怎么又在这怨别人。
但是他没说出口,只是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人。
林哲收起手机,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桉在林哲路过的时候,闻到了阴冷潮湿的雨水的味道。
那味道并不好受,他被浸湿的裤脚泡了一路,仅仅一个小时,就觉得双腿凉得发慌。
可是眼前的男人等了多久?
他头发半干未干,程桉顿了顿,没来由地喊住他:“喂。”
“你是小月的谁?”
林哲僵了僵,自嘲地笑了笑:“没谁。”
“她回南城了,坐的最后一班高铁,本来我们是明天回去的,但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冒着大雨回去。”
“她走的时候只拿了手机和包包,现在应该已经上车了。”
耳边物体的流动有片刻停滞,却在下一秒更加汹涌地翻腾而出。
林哲听见自己心脏重新跳动的声音——那心跳蓬勃着、激烈地奔腾着他所有压抑的不为人知的爱意。
林哲从来都舍不得真正地对支楚月生气。
好好爱一个人从来都不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可是独独面对支楚月时他才能感受到这份能力的生长。
也许不是支楚月离不开他,而是他从来都离不开支楚月。
在支楚月离开的时候,他固执地去过她家找她,支有云是个敏感谨慎的人,看得多了,不免有些关注。
在最后一次的时候,支有云把他请进了家里。
水汽缭绕,茶香氤氲,林哲盯着那泡好的普洱茶,心思却全不在那上面。
等他想要说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声音哽咽了,眼眶发红,连眼泪落下来都不知道。
他声音沙哑,好久才问出自己最想要问的问题:“她去哪了?”
支有云沉默半响,没有问他是谁,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哭。
他轻轻用历经沧桑的宽厚的手掌拍了拍年轻人略显单薄的背:“往前走吧。”
林哲握紧手里的茶杯,止不住让情绪缓缓流淌在这过于平和安静的氛围里。
“叔叔,求你了,告诉我吧,她去了哪里。”
支有云无声地叹了口气,瓷杯落在木桌上发出有些沉闷的声音:“N大。”
听到答案的林哲看起来也并没有好受多少,就像是亲口听到了某些建立的东西在他心里崩塌的声音。
原来支楚月想去的从来不是A大。
原来他对支楚月的了解那么浅薄。
林哲走出支楚月家,小巷往前延伸,带出一片片或是酸甜或是苦涩的回忆。
等到人走茶凉的时候,林哲才恍然明白,有人在他的少年时代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于是往后他的人生都显得黯淡不少。
支楚月走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林哲呆木地想着,也许她需要的也从来都不是林哲这个人,而是他炽热浓厚的情绪与爱意。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是这样的。
支楚月从高铁站狂奔出来,南城月明星稀,和C市淅淅沥沥下着雨的情况截然不同。
她急忙拦了一辆车就往家里赶,脚终于落到了实地,支楚月终于绷不住了。
林哲一直不接电话,让她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她好想告诉林哲,不是要故意把他忘下的。
车飞快在凌晨的街道行驶,窗外的一切都如流光幻影在支楚月眼前掠过。
她奔进小区,指尖急得颤抖,最后她左手摁住自己的右手,才摁下了电梯键。
上到楼层,支楚月跑到林哲家门口,却又忽然不太敢靠近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头发长长地垂至胸前,被淋湿之后又干透了,可是衣服鞋面还留着雨水的痕迹。
她看起来很狼狈。
更别说坐了两个小时高铁,又心里焦虑了两个小时,她面容呈现出一些崩溃的状态来。
可是…….
也许林哲比她更难受,支楚月不敢相信他是怎样满怀期待又被浇了一盆冷水的。
想到这她心就缩着痛,她往前走了走,轻轻地摁响了门铃。
没有人应。
支楚月无数次门铃,唯独这一次完完全全被如墨般的失落绝望吞没。
她执着地摁着门铃,最后手指酸麻。
终于,是真的绷不住了。
她结束了一天的应酬,又累又困,不小心淋了雨,在高铁上的两个小时手脚都是冰凉的,好不容易回到这里,等到的还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支楚月呜咽几声,泪眼朦胧中手机屏幕忽然亮了。
有人给她打了电话。
她努力睁开眼,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接到了林哲的电话。
林哲好似落在狂风里,支楚月听到了呼啸的风声。
可是他沉稳平缓的声音又全都一字不落地平稳降落在她的心上。
“支楚月,你在听吗?”
支楚月捂住自己的嘴巴,哭过一轮,才稳住情绪答:“嗯。”
林哲的声音有些哑:“听话,先去洗澡,换衣服。等我来找你,可以吗?”
支楚月迟缓地眨着眼睛,那样认真地看着前方,好像林哲就在一样。
“可以。”她顿了顿,“你一定要来找我,林哲。”
那头沉默半响,呼吸浓重,支楚月的耳朵烫得发痛,才听到他重重地说了个“好”字。
支楚月暂且安心了。
她擦干眼泪,迅速低着头回了家,还没等支有云问她什么,又快速溜进卫生间了。
她洗完澡,换上了毛绒睡衣,身体里的那股寒意才被逼出去。
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她毫无睡意,眼神直直地盯着手机。
她已经洗完澡了,换完衣服了,林哲什么时候回来呢?
又过了两个小时,支楚月倏地睁开眼睛,房间里亮堂堂的可是窗外夜色黑得像浓墨。
支楚月拿起手机看,已经快要凌晨四点了。
手机里突然弹出一条消息:“晚安。”
是林哲,就在刚刚!
支楚月猛地坐起来,手指在对话框敲敲打打,又全部删掉,她抬眼一看,发现对方居然也在输入中。
他是一夜没睡吗?
支楚月忍不住了,直接播了个电话过去,林哲没接。
反而发了条信息给她:“睡觉。”
“不睡。你说好了来找我的。”
“太晚了,明天吧。”
支楚月固执地回他:“不要。我现在就想见你。”
等到信息发出去已经无法撤回了,支楚月脸颊才迟钝地热起来。
“那你过来,我给你留门。”
支楚月从床上跳起来,随便套了件外套就鬼鬼祟祟地瞒着支有云出门了。
她走到林哲家门口,还有些忐忑,其实她刚刚迷迷糊糊睡着了,却睡得不好,脑子里混沌的全是对他的道歉。
她抬起手,不安地低下头摁响了门铃。
下一秒,她的手被人拉住,天旋地转,灯光迅速从眼前流过,支楚月被人拉入了门内。
门很快被抬手关了,而等她迟缓地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林哲压在了怀里。
鼻尖充斥的全是雨水潮湿的味道。
支楚月迟钝地想,他淋雨了?
可是南城并没有下雨,他怎么会淋雨?
支楚月的手被压在门上,抬得很高,手臂有持续却又很轻的酸麻意。
可她全都顾不上了,脑子里那些荒诞的猜想,让她没办法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