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哲松开她的嘴唇:“超时了,支楚月。”
“对啊。”支楚月恍恍惚惚,像被人摇入一个浅色梦境,此时此刻她很想要抓住这个梦境。
电梯门缓缓打开,走出两个中年人,他们爽朗地笑起来。
“唉,真巧了,咱俩有缘分啊,住一层楼,不会是邻居吧。”
“我才搬过来,随我女儿住。”
“巧了,我随儿子,不过我们夫妻都不住这,这次是来看儿子,怪不得之前几次来都没见过你,面生得很!”
两人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完全没注意到刚刚面前还抱在一起的小情侣在看见他们的瞬间弹出了几米的距离,正心虚地看着他们。
支有云和林善忠同时抬起头,眼神又同时落在了自己子女的身上。
“哎,这我儿子。”
“我女儿。”
林善忠整个人有些圆,脸也是圆圆的,一双圆眼睛看起来格外友善。
“哎,巧了不是。太巧了,我们又是邻居。”
支有云也笑了:“太巧了,下次继续一起下棋!”
说着,两人就拉着自己的子女各自打开门回家去了,林哲家的门正要合上,林善忠忽然把手搭在门上,眼睛在支楚月和林哲身上游走了一会。
支楚月感觉到自己身体都僵住了。
“哎!你们两个要不要认识一下?做个朋友啊!”
支楚月松了口气,眉眼弯弯:“好的,林叔叔。”
我们一定好好做朋友。支楚月偷偷朝林哲挑了挑眉。
第一百四十四章
月光影影绰绰地落入屋内,支楚月握着手机,只听见那边的人声音喑哑地问她:“支楚月,为什么不开心?”
“我没有。”支楚月辩解,她扣着自己被子的角,扣了十几次,终于累了,垂下手来。
“我可能,我也许只是有点失落。”
支楚月顿了顿:“我在想,为什么只有十分钟。”
那头忽然笑起来:“支楚月,你想吗?”
“想什么?”
“和我永远在一起。”
永远。
在支楚月心里有点忌讳的词,因为说了永远之后就再也不会永远了。
但是支楚月明白林哲心里的意思,她自然是想的,可是却又说不出口。
她拧巴地说:“不要永远。”
“但是可以一直是。”支楚月顿了顿,眼睛被水汽烧得很红很润,“我的唯一。”
那头仿佛呼吸一滞,支楚月不再听到他平稳的呼吸。
过了很久才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蛊惑:“支楚月,轮到你了。给我个名分。”
“我想,在所有人面前都可以没有顾虑地牵起你的手。”
“可以吗?”
支楚月耳朵红了,不知道是被热气闷的,还是被心里那股暖流激的。
她轻轻地说:“可以。”
肖肖声声帮支楚月写的文章已经准备好了,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发了出去。
支楚月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赶往看守所,她需要去和江月月见面。
她匆匆看了眼文章:围墙般的校园暴力,如何摆脱?
剩下的内容她没有看,但是她知道肖肖声声的能力,在发出文章十分钟就获得了两千转。
这不是今天她的重点,苏真真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太在乎了。
她最想做的就只是把这些事情完完整整地展示出来而已。
她今天最想做的其实是见江月月,更重要的是了解清楚她心态忽然转变的理由。
那一句:我要上诉。
深深地敲在了支楚月的心上。
她听出了她深深的无力抗争与复杂情绪的挣扎。
江月月就像是一个深陷沼泽的人,越是反抗,结果越是残忍。
可是如果不反抗,结果也会一样…….
支楚月闭了闭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
很快,支楚月就见到了江月月,她的脸色比上次见面时更加不好了。
也是,没人可以在看守所待几个月还能如初的。
支楚月愣了愣,又习惯性对她露出职业的疏离的假笑:“江月月。”
很惊讶的是支楚月看见江月月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些松动,她总是向上的嘴唇张了张,又颓靡地合上。
支楚月顿了顿,身体向前倾了倾,又喊了一次她:“江月月。”
“支楚月。”
支楚月听见她用那种很轻的语气一字一顿地喊着她的名字,像是不敢喊,很艰难地发出了声音。
支楚月头一次听见她喊自己的名字,而不是之前那种冷冰冰的“支律师”。
她脸上表情有片刻呆滞,但很快回过神来,嘴角微微向上勾了勾:“嗯,是,别担心,我们还有机会,这次上诉我会……”
“支楚月。”江月月又一次喊了她的名字,生生将她后半段话截断了。
支楚月抬起头来,发现她苍白脸颊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她的眉头皱得很深,很不舒服一样。
支楚月吓了一跳:“你不舒服?那今天我们先结束。”
“不要。”江月月紧咬着嘴唇抬起头来,对上支楚月的眼神,眼里的倔强又多了几分,“不要。”
“可是你……”
支楚月犹豫着说出口,江月月手紧紧覆在自己的心上,抓得很紧,仿佛不能呼吸一样。
她像一尾脱离水的鱼,在日光暴晒下,奄奄一息了。
她的汗越流越多,看得支楚月心惊胆战,可是江月月却抬起眼来,扯出一个有些悲壮却又坚定的笑:“不要。我可以继续。”
“你不用勉强,我明天也可以来看你。只要我想,我就可以来看你。”
“可是……我等不了了。”江月月顿了顿,“我一分一秒都等不了了。”
江月月的眼睛瞬间红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我等了六年,我等不了了。”
“我本来可以救你的。支楚月。”
脑子里嗡嗡作响,支楚月脑子里有片刻空白,脑子里的那股震撼不解带到面上,她的表情呆滞,直直地看着窗里的江月月。
“你说什么?什么可以救我?什么六年前?”
支楚月语速很快,像一场急促的夏雨,滴滴答答地落在江月月的心上。
江月月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她微微昂起头,漂亮流畅的下颚线落在半空中。
那是一个很有美感的姿势,如果没有这样悲痛的哭声。
“我都看见了。”
江月月瞳孔因为心里压抑的痛苦情绪有些涣散:“青廊小巷……下雨天…….我都看见了…….”
支楚月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了:“你…….”
支楚月说不上那个瞬间她心里的具体情绪,就像一片轻飘飘的落叶被人强行摁在了水里,在片刻窒息后很快她又重获了氧气。
六年前的事情,深刻得要刻进她的心里,可是她没想到她和江月月还有这样的羁绊。
救了又怎么样呢?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支楚月嘴角牵起一个牵强的笑,安慰她:“没关系,不管你看到了多少,嗯,我希望你心里不要有什么负担。”
“所以,你是因为认出了我,才愿意上诉的吗?”
“可是,江月月,我已经不需要你来救我了。”支楚月像是释然更像是安慰,“我更希望你是想要为了自己去争取。”
江月月茫然地看过来,嘴里喃喃着:“可是……我的人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期待的了。”
眼泪流下又迅速被风干,支楚月看见她脸上纵横的泪痕。
“怎么会呢,你还那么年轻,只要你愿意,你的人生还有很多种可能。”
“不会了。”江月月的声音透着灰败,“我的人生,早就被人侵占了。”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江月月痛苦地抓住自己的衣领,“为什么偏偏是我!”
支楚月看得心惊,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却又发现自己有点说不出口。
侵占。
哪种形式的侵占?
支楚月脑子里那些荒谬的想法拨开云雾连成一条线来,有一股冲力撞击着她的器脏。
她想吐,没来由想起六年前雨水混杂着各种混乱气息的傍晚。
没人可以牢牢记住六年前素不相识的人的悲惨遭遇。
除非她也感同身受。
锈铁的味道在支楚月口腔蔓延开来,仿佛那句话也带着血淋淋的意味:“你…….也和我一样吗?”
江月月没有说话,她只是那样慢地抬起头来,眼底一片通红。
嘴唇也被咬出红来。
那一瞬间,在支楚月的脑海里忽然被拉得很长。
眼前的事物忽然变得很远,远得像失控的棉花飘到空中。
日光之下,她的眼前一切都变得很小。
支楚月伸出手,仿佛六年前的事情就在眼前。
又一次被残酷地揭开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六年前
支楚月伤得不重,第二天就可以出院了,但是支有云不放心,还是让她多留院观察了一天。
这两天支楚月醒来就躺在床上发呆,支有云不知道他出去的时候她会偷偷溜走。
目的地是隔壁的病房。
她抬起眼就可以看见姜珍坐在林哲旁边,眉目含着淡淡的愁。
林哲是在第二天醒的,那天下午支楚月在病房外面站了很久。
久到支有云回来,看见了在病房外面发呆的她。
“说吧。”支有云顿了顿,用一贯温和的语气问她,“你和那个男生是什么情况?”
明明是那样柔和的语气,却又好像在支楚月心上重重落了一拳。
她的心变得酸胀难忍,她滑到被窝里,整个人变得很烫。
像是要发烧了。
“那个男生是因为你吗?”
支楚月嘴唇张合几次,最后无助地闭上眼:“是。”
眼泪在眼皮闭上的瞬间被挤压出来,烫在她的皮肤上。
“改天给你好好道个歉去,别人的父母得有多难过。”
支有云摸了摸她的头,支楚月低低地嗯了一声,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他们。”
支有云多的什么都没有问,支楚月也不愿意答。
支楚月又在病房外面站了很久,病房里坐着一个圆圆脸颊的男人,正在和林哲说笑。
两人时不时发出些笑声来,但多数时候是男人在笑,林哲在附和。
林哲听起来很不好受,笑着的时候有些牵强,只能短促地笑几声,不然就会被痛到咳嗽。
支楚月的手心被自己重重地掐着,泛白而后又变红。
打破这种平衡的是一个女人,梳着短短的卷发,此刻正抬着眼看着她。
“你是来看小哲的吗?”
支楚月不敢抬眼看姜珍,连连后退几步,否认道:“不是。”
“你是和小哲一块被送进来的男生吧?”
支楚月不知道姜珍怎么知道的,顿时有些慌了,这份慌让她不由得抬起头来,触不及防和姜珍来了个四目相对。
姜珍的眼神很平静,甚至看不出其中的情绪波动。
她的瞳孔很黑有很圆,和林哲很像。
“你很优秀。”姜珍语气不咸不淡地说。
支楚月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可是这句话怪异得很,她迟钝地没有给出反应。
她抿了抿嘴,忽然转了话题,好像只是想和她闲聊一些不轻不重的事情一样。
“你觉得小哲是个怎么样的人?”
支楚月有一瞬间喉咙发痒发痛,她紧巴巴地回她:“很好…….”
她又怕这样的回答会让姜珍觉得敷衍,于是又急切地搜刮着所有能形容林哲的词语。
既不能太敷衍,又不能太亲密。
“他很热心,很善良,大家都很喜欢他……”
支楚月的声音小下去。
支楚月听见姜珍叹了口气,那黑色的瞳孔映出些亮来:“对啊,我的小孩那么热心,那么善良,怎么偏偏是他受了这种痛苦呢?”
支楚月身体发抖,她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她掐住自己的手臂,暗暗使劲,才让摇摇欲坠的自己看上去还像个正常人。
“你那么优秀,为什么偏偏是他呢?”姜珍问,“我知道我的小孩,除了热心点,善良点,没什么优点,他甚至连一班都考不上。”
支楚月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很多种答案。
支楚月很想告诉她,林哲很优秀,他的数学很好,考不上一班只是因为偏科而已。
可是她说不出口,有什么东西深深地卡在了她的喉咙。
刺痛感连成一条线,扯拉着她的全身。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只希望我的小孩健健康康的,不要惹上什么不该惹的麻烦。”
支楚月不甘地想,那她呢?
从头到尾她也是无辜的,那些所谓的麻烦从来不是她惹的。
而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地盘绕她,在她身上生了根。
支楚月鼻子眼睛都酸,她擦了擦眼角,伪装镇定地说:“我知道。”
“再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她近乎低声下气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