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一会儿,回家看看,你先在这儿等着,有事情打我电话。”牧休言摸了摸时春的头,吩咐着。
时春点了点头,现在家里那边恐怕还是乱糟糟的样子,总归要有人来处理。
过了会儿,有护士过来找时春,说刚才离开的那位先生让她过来处理一下她的伤口。时春低头,才注意到自己胳膊上的伤口。
牧休言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宿爷爷已经从急救室出来,问题不大,明天就可以出院。
因为奶奶在,时春并没有直接问牧休言那边是什么情况,奶奶的不忍心她还是能看出来,毕竟是自家子女。
晚上,牧休言主动提出守夜。时春担心他的身体,并不同意,但牧休言说爷爷由他照顾可能会方便些,她也不好再推拒,毕竟她家确实再也找不出别的男人来。
一直留到天全黑下来,时春才从医院离开,明天的课必然是赶不回去的,只得提前告诉班长,明天一早再和班主任请假。
宿母来找时春的时候,时春刚从浴室出来,本以为周末回来将离婚的事情解释清楚,没想到又来这么一件事,也难怪爷爷会气到病倒。
“时春,妈有事和你说。”
看母亲这样,时春多少也能猜到是什么,遂停下手上的事,在一旁坐下。
“我知道那样说你可能不高兴,但他总归还是姓宿,总归是你爸爸,一直这样找上门来,大家看着也不好,要不我们还是让他拿着钱走吧,也好过他一直这样时不时找过来。”宿母犹豫着。
时春不悦地皱起眉头,她知道母亲向来心软,但在这件事情上她不同意:“那关我什么事,他是他,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时春……”宿母神情哀愁地说,“他要是这么天天过来,也不是办法啊。”
“他在外面赌博,欠下一屁股的账就知道来找我们了。这次给了那下次呢,你打算怎么办?”时春气不过地瞪着母亲,“何况我们家有那闲钱吗?爷爷的药钱、家里的开支,不都是钱?”
“可奶奶她……”
“我好累了,妈妈,我要睡了。”时春人往床上一躺,扯过被子把自己埋在里面。
这些年他从这里离开之后,和那女人好像一直关系挺好,不过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自从他迷上赌博,两人就开始吵架,那女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后来因为赌债干脆把他赶了出来,他这才找到这里来。对于大人的安排,她从来不会去反驳什么,但是唯独这件事不行,关于那个人的不行,她怎么能够去原谅他,原谅当年就那样抛弃她的人?
宿母还想再说什么,但是时春已经没有心情再听下去。见她一直躲在被子里,宿母叹了口气,沉重地站起来起身离开。
听到房门的轻撞声,确定母亲走了,时春才从被子里爬起来呆坐在床头,却没有开灯的打算。
她知道这件事情早晚是需要处理的,他还会找过来,这次幸好她在,可若是下次她不在,会发生什么后果她根本不敢去想,她当然知道奶奶是顾虑着爷爷才什么都没说,说到底还是自己儿子,看着长大的,又怎么狠得下心?
这样想着,时春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给牧休言发了一条短信:“睡了吗?”
牧休言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回答了时春刚才的问题:“没有。”
“哦。”时春闷闷地应了一声,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她不过是想做点事打发时间,这一点牧休言也知道。
之后是漫长的沉默,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就这样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一直到时间不早,牧休言才说:“睡吧。”
“嗯。”
“挂了。”
“嗯。”
虽是这么说,牧休言还是等到时春挂了电话,才收回手机,揉了揉眼睛,走出病房又打了个电话。
04
第二天的中午,宿爷爷才从医院出来,大家一块过去,正好去外面吃饭。车上没有人提昨天的事,这种时候,谁也不想再惹爷爷生气。
宿母好奇时春和牧休言现在的情况,忍不住偷偷问。时春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们现在充其量就是个熟识的朋友吧。
从饭店离开,将宿爷爷送回家,牧休言准备回桑中,毕竟工作在身,没理由一直请假,他问时春要不要一起,时春没有拒绝,毕竟有这样的顺风车不坐,自己再去车站瞎折腾有些得不偿失。
临走前,时春告诉母亲她会将事情处理好,如果那个男人再找来,一定不要擅自决定而要给她打电话,更多的,她也就不说了。
车上,时春犹豫着,好几次都在快要说出口时打住,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当初结婚都没脸做的事,离婚后就更别说了。
“有事?”牧休言当然看出了她的心思。
时春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笑着,最终却还是摇头:“没事。”她怎么好意思问牧休言借钱,何况还不少。
既然时春不愿说,牧休言也就没有继续问,倒是将自己想说的说了出来:“叔叔那边,需要我帮忙的,随时可以说。”
“谢谢。”时春到底没有说出来。她确实想用钱打发掉那个人,她害怕万一那个人走投无路最后真用什么手段让爷爷和奶奶为他出头了,之后两个老人如何生活,她完全不敢想。
牧休言知道她在顾忌什么,如此,也就不好多说,何况他还有自己的打算。
将时春送到关薇那儿以后,牧休言并没有刻意停留,直接去了另一个地方。
脏乱狭窄的巷子,低矮的房屋,一栋栋破旧的楼房上面印着醒目的“拆”字,地上坑坑洼洼,虽然天气大好,但是这阴暗的巷路依然泥泞不堪,不可避免地溅上一腿泥。
牧休言躬身走进其中一间房子,这里的人大部分都已经搬了,宿父是图着租金便宜不得不栖身此处。
“你就住这儿?”牧休言找了个地方坐下,眉头因为周遭环境皱在一起。
那晚在接完时春的电话之后,牧休言给宿父打了个电话,问他要了这边的地址。
“再过会儿,恐怕连这儿都住不上了。”宿父苦笑着摇头。
牧休言直接切入正题:“那笔钱我可以给你。”
在宿父还未开口感谢之前,他继续道:“但是我有要求。”
“你说。”
宿父多少也想得到牧休言会提要求,虽然当年他和牧父的关系还算不错,但是牧家这小子更像牧司令,该是怎样算得很清楚。
“你不能再回桐湾。”
这个要求让宿父愣了愣,不能再回桐湾是让他再也不能去找宿家,牧休言的意思很清楚,牧休言不会因他和牧父的旧情而有所宽容。
“因为时春?”
“因为我自己。”牧休言答。
大概知道宿父暂时不能决定,牧休言也并不着急这一下,他站起来稍一欠身:“你想好之后打我电话,我先告辞了。”
时春最终还是去找了牧休言。她目前认识的人中,能够一下拿出这么大一笔钱的,恐怕也只有牧休言。就算还有其他人,估计她更开不了口,家丑不外扬,毕竟牧休言是唯一的知情人。
哪怕她之前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母亲说过不愿意帮他,可母亲有一点还是说得对的,总不至于让他一直找去。
“牧休言,我想……”时春欲言又止,终究是开不了口。
“想清楚了?”在她进来时,牧休言就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
时春稍稍迟疑了下,抿了抿唇:“算不上,不是原谅也不是可怜,可总不能真看着他去死吧。”
牧休言在心底笑了笑,如果时春真的放任不管或者装作视而不见,就不是他认识的时春。就像当初履行婚约,她若是想要轻松找个借口脱身,当初就不会勉强自己。
“然后呢?”他问,并没有说他已经将事情处理好。做了什么是他的事,但说出来,倒像是邀功,他不想时春为难。
时春想了想:“至少让他不要再找来,毕竟爷爷那边再受不得气。”
“好,我知道了。”牧休言淡淡地问,“还有别的吗?”
时春摇头,继而轻轻道:“谢谢!”
“等下吃什么?”
牧休言毫无预兆地换话题,让时春一怔,随即接话:“学校附近新开的烤鱼店,于静姝说还不错。”
牧休言倒是没有意见:“那就去吧。”
“嗯?”很少看到挑剔的牧休言这么果断,时春还在迟疑。
牧休言已经起身,低头冲她笑笑:“当作是你来找我帮忙的奖励。”
时春迟疑着,没有往下接话。除了他,她又还能够找谁呢?不善交际的她,哪里还能找到多余的更合适的人?
接到宿父电话后,牧休言同时叫上了时春。
“他住在这儿?”站在破旧、凌乱、污水遍地的街道上,时春已经能够想到里面的情况,心底多少还是泛起些微的酸涩。
牧休言点了点头,领着时春小心地越过一个个水坑往里走。
相比上次,房间整洁了不少,宿父带着谄媚的笑客气地将凳子拿出来让他们坐,他显然没有想到时春会来,脸上多少挂着些尴尬。时春只是点了点头,并不打算坐,她内心到底是没有办法原谅他的。
“这是协议。”牧休言从文件袋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协议,既然打算将这件事情处理好,不管时春有没有来找他,他都要做到最好。
时春不解地看向牧休言,虽然在车上休言已经简单地说过这些情况,但并没有和她说过还有协议这回事啊。
宿父接过飞快地在协议上签上名字,牧休言才拿出一张卡递给他:“这是五十万,密码是你手机的后六位数,你收好。”
宿父讨好地举着右手保证说不会有下次,过分讨好的样子落在时春眼里实在是一种折磨。牧休言这么做只是因为他是时春的父亲,至于其他与他无关。
“这次是因为看在奶奶的面子上,这种事情,不会有下次。”一直冷眼旁观的时春终于说了一句话,如释重负一般立刻冲出门外,眼底有一丝呼之欲出的晶莹。
“这些钱应该让你不至于这段时间饿着。”牧休言从钱包里又取出一摞钱,放在桌上,“如果诚心找份事做,想好了再来找我。”
宿父痴痴地看着他们一前一后地离开,脸上的谄媚渐渐散去,愧疚慢慢爬上沧桑的脸。当年是他做错了,现在再求原谅,也于事无补。
时春站在车旁等牧休言,脸上一片木然。
牧休言过去摸摸她的头:“要不要随便走走?”
时春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坐进车里。有时候,心一旦软下来,再想像从前一般,会困难得多,可那些痛终归不是可以轻易原谅的,所以必须时刻警醒着。
“谢谢你。”她确实应该说谢谢,在牧休言拿出协议和银行卡后,时春就看出来,牧休言一开始就打算帮她,不管她会不会开口。
牧休言微微勾起的嘴角,表示他现在的心情还不错:“南城公园怎么样?”
“和他说了什么?”时春没有直接回复,转而问下一个问题。下午的课已经被这件事给耽搁了,顺便走走倒也是个不错的建议。
“真想知道?”牧休言并不打算非要将这件事情告诉她,他最后提出的帮宿父找份工作和时春无关,不过是出于他是自己相识的叔叔。
时春摇了摇头:“不想说也没事。”
牧休言当然看出时春心底还是在乎宿父的,只是基于过往沉重的恨,才觉得一定不能原谅:“说是给他找份事做,他如果愿意的话。”
时春闷闷地“嗯”了一声,没有往下接话。牧休言这么做,倒是无可厚非,毕竟他若是真有份事做,不管怎么样,也算是给了奶奶一个交代。
南城公园正好在回去的路上,公园中央是一座欧式大教堂,上个世纪建造而成,做过学堂,当过卫生站。新中国成立之后,桑中市政府为了保存它,干脆连着周边建筑一起,改造成了座公园,谈不上多大,景色倒是挺好,桑中市的大部分基督徒会在周日去那里祷告。
时春先前因为专业的原因,倒是来过很多次,但是和牧休言一起,却是第一次。之前没离婚的时候,两人也就是偶尔去趟超市,哪还会特意出门就为了散步。
“牧休言,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恨他。”或许是事情解决后的惆怅,又或许只是想找个人说话,在公园走着的时候,时春忽然开口。
牧休言知道这时候的时春根本不需要他回答什么,所以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表示他有在听。
“在没有离开之前,他对妈妈对我都还是很好的,虽然当年娶妈妈是因为被迫而为之,却还是用了心的。当年山洪,妈妈成了孤女,辗转被爷爷收养,一来二去,自然而然两人也就在了一起。如果事情一开始就不是这样,说不定也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
牧休言心里一惊,这和他们之间的婚姻也有大半相似。
在他看来,或许这一切都是契机,他和她遇见,到变成现在这样,如果没有因为宿爷爷心疼将宿母接到宿家,没有逼宿父和宿母结婚,宿父没有因为后来的女人离婚离家出走……没有这些无法改变的一件一桩,又怎么会有爷爷为了报答宿家恩情而逼他娶时春呢?
时春的脚步一顿,忽然转头认真地问:“你说,男人是不是真的和小孩子一样,可以听父母话买一个合适的玩具,也可以为了后来某个钟爱的玩具大哭大闹抛弃所有?”
一时间,牧休言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时春这么问,又似乎在影射某些事情,他不管怎么回答,都说不过去。
时春倒也不打算为难牧休言,见他一直没有说话,也就继续漫无目的地沿着林荫小道这么走着。
夏初的天气很好,不管是走到哪儿,都觉得暖洋洋的。
“时春,你不是某个合适的玩具。”望着时春的背影,牧休言忽然很想解释,或者是害怕误会,又或者,只是想让她明白。
时春倒是不在意他怎么回答,牧休言和那人最大的区别恐怕就在于本质的不同。那人从小被奶奶宠着,以为自己就是全世界;而牧休言太过讲究原则,所以,哪怕这么不情愿,也从来没有提过一次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