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生怕某个心思被看穿似的,时春猛地抬起头,轻咳了一声,算是掩饰:“爷爷不准他们来看你,所以我就……”
“其实你也不想来。”牧休言并不喜欢听她说这些没用的理由。
“没有,没有……”时春慌乱地解释,“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有些不合适。”
牧休言看着她,揣测着她话里的深意:“嗯,其实也不是很严重,我一个人也可以。”
时春认同地应了一声,不知道怎么往下接,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她缓缓地站起来,犹豫着,最终离开。
看着她果真离开的身影,牧休言心里并不怎么自在,明明从昨晚就期待着她能够来看自己,所以和牧青禾动手的时候,他并没有太较真地躲闪。时春在避着他,唯有这样的苦肉计或许还有机会。
好不容易挨到早上,他赶紧打电话过去,没想到她居然那么冷淡地回应自己,甚至主动挂了电话。
离婚,他尊重她的想法,同时也认为这段婚姻里面掺杂了太多的东西,是时候解决一下,却并不表示他就真的对她没有任何感情。
知道他有胃病而学着做饭的人,因为他喝醉而主动缩在沙发角落的人,板着脸不准他熬夜的人,从来不会拒绝他说的每句话,温顺得让人有些心疼,这些天她对他如何,他不是无心无情之人,怎么会没有半点动心?
只是这个动心,在不自觉间连他自己都感觉迟钝,要不是听她说出离婚时犹似针扎在胸口的难受,他也未曾察觉,她于他,原来已然变得如此重要。
在她提出离婚之后,他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天,思索着能够挽留她的方法。
他主动找到关薇,想从她那里了解时春与卞和的过去。他生平第一次放下架子,恨不得知道他们之间的任何细节,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个陪伴着时春一起长大的少年。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倒不是想要赢过谁,而是想知道那些他错过的关于时春的事情,想知道自己面前永远故作坚强的时春另一面会是什么样子。
牧青禾的拳头落在他身上时,他觉得那些都是他应受的,没有早些发现对时春的感情,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在时春看来是多么受伤……如果早些知道,他一定不会做那些让时春误会的事情。
从某个方面来说,爱上时春,算是移情别恋,看上去很浑蛋,可若是再对不起时春,那他就真的成浑蛋了。
06
时春再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份外卖,是照着牧休言的口味买的,还加了一份玉米排骨汤。
“伯母说你一天没有吃东西,就先这样吧。”帮牧休言把菜一一摆好,时春又继续道,“你先吃,需要什么我回家拿一趟。”
“不用。”在时春离开之时,牧休言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就在这儿坐着。”
时春惊讶地看着他,揣测着他到底想干什么。
在她来不及找到理由回避闪躲的时候,牧休言已经不着痕迹地松开了她的手,费力地拿起筷子,并不打算让任何人来帮忙。
“牧休言……”时春踌躇着,最终还是说出来,“我……这几天我会先住在关薇那儿。”也许是因为故意,总之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和牧休言说一声。
不知是不是吃得太急,牧休言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这样一来胸口更疼,时春本来想要过去帮忙,他却已经自己端起桌上的水,像是故意做给她看他一个人也可以似的。
好一会儿,牧休言才平静下来,却像是没有听见时春的话似的,继续吃着东西,吃完后,半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时春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儿,她紧张又尴尬地坐在一旁,就在这时,卞和的电话打了过来,问她在哪里。
卞和出院后,就暂住在戚卫礼那儿,至少有个照应。时春一般下午会过去,虽不会逗留太久,却都会陪他说会儿话,这两天一直有事,就没有过去,没想到卞和会直接打电话过来。
时春下意识地看了看随着电话铃声响起而睁开眼的牧休言,略带抱歉地回答:“在医院,这几天有些忙。”
卞和没有继续问,寒暄了几句就直接挂了电话。这段时间他的失眠症好了不少,记忆也在逐渐恢复,虽然记不得全部,却也知道时春身上发生了很多事,她不说,他也不去问。
“今晚就在这儿吧。”整个下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牧休言,在时春打算走出病房的时候忽然开口,眼神直直的,“我有事要和你说。”
嗯?时春诧异地看着他,心想着,有事不是现在就可以说吗,非要拖到晚上?
虽是这样,时春也没有问出口,既然牧休言说了让她留在这儿,她就算是走了,他恐怕也有办法让她回来吧。
时春还是回了一趟家里,做了晚饭带过去和牧休言一块吃,顺便给牧休言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他现在这样,她总不能不管吧,那样她也不会放心的。
晚饭后,牧休言在看书,时春又去了一趟牧爷爷那儿,牧父牧母都在,时春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也说了下牧休言的情况。不过关于牧休言的事情,他们好像并不在意,也没有主动问起。
从牧爷爷这里回去时,天已经全黑,时春走进病房,牧休言还在看书,见她进来,微微抬起了头。
“宿时春。”牧休言将书放在一旁,表情有点紧张却又十分郑重地说,“我想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牧休言,二十七岁,不,再过一个月就二十八了。无不良嗜好,每天除了上班,就只剩下看书和跑步,会抽烟、会喝酒,但很少不顾场合。工作你知道,房子在哪儿你知道,开什么车你也知道,喜欢什么、学历、人品、电话,你都知道。”他顿了顿,舒缓了一下紧张的情绪,“但这并不影响,我想让你重新认识我,在没有掺杂任何复杂关系的情况下,就单纯只是和我认识。”
说话间,牧休言的眼睛没有离开过时春,他认真且坚定的眼神,让时春根本无法躲闪。
时春的心里炸开了锅,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牧休言说这样的话,他说过,我们试着开始;他说过,我们应该在一起。
可“试着”“应该”这样的词语,里面的勉强和不得已的成分太多,像是被逼到了尽头才做的决定,像今天这样,发自内心考虑已久的话,她第一次听到。
明明知道他心里可能还有沈柔,明明害怕会受到伤害,可她还是有些感动,在听了这些后心脏跳动得厉害,连放在腿上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着,知道不可以,却还是在震惊感动之后,忍不住想去相信。
“我……”时春犹豫着,“你好!”她努力控制着自己抽筋一般颤动的表情,微微一笑伸出手,郑重地回应了他。
牧休言费力地回握着:“你好!”
他似乎很满意她的这句话,连从来都绷着的脸上,也洋溢出笑意。
窗外清朗的夜空,星月相映,在气氛刚刚好的情况下,两人却都选择了沉默,互相尴尬地介绍完自己,他们彼此都不知道该找怎样的话题继续。
时春今晚在旁边的病床过夜,这是间双人房,正好空了张床,倒是给时春留了个方便。
“牧休言。”时春在熄了灯之后,忽然开口,“干吗要用这样的方式把我叫过来?”
牧休言没有回答她,只是刚才稍稍一顿的呼吸,告诉时春,他听见了。
其实,时春早在中午从牧爷爷那边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在牧休言病房里教训他的牧青禾。
“还不知道我们家居然有艺术细胞,这出苦肉计演得倒是逼真。”牧青禾的声音从病房传出来,让时春本来打算进去的脚步一顿。
“演不演,不也要你的配合嘛!”
这一点,牧休言倒是没有说错。早在和牧休言过了两招之后,牧青禾就看出了他的心思,既然他有这份心,她也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顺水推舟一下,帮个小忙,何况牧休言居然背着时春帮沈柔,本来就该打。
牧青禾扬了扬眉:“别把我拖进去,我本来就是回来教训你的……”
……
剩下的,时春没有再听下去,等她再回来的时候,牧青禾已经离开,病房里只剩下孤独躺着的牧休言。
牧青禾的那些话,一直在时春脑中盘旋,牧休言故意伤成这样,图什么?她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不过一切在牧休言说让她留下来的时候,她心里似乎又明白过来。
“离婚,不是因为赌气。”时春郑重地强调。
因为这句话,牧休言不顾身体的不适,转过身来面向她,哪怕在黑暗里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他当然知道时春提出离婚并不是为了赌气,因为她不是那样的人,否则也不会在两年前毫无怨言地同意结婚,或许,她已经考虑良久,关于这段婚姻到底有没有维持下去的必要。
她顺着牧爷爷的意嫁进了牧家,也答应他尝试看看,直到惊觉自己喜欢上他。
时春开始害怕,如果一开始就不带情感地接受,自然就不会有顾忌,可若是抱有期许,就会变得不安,变得胆怯,变得谨慎,害怕出现任何差池。
“宿时春,浮冰化了,也许会是春暖花开也不一定。”
“啊?”
惊讶过后,时春陷入沉默,在想牧休言怎么会知道这个。
和关薇聊天的内容,不单单是了解她和卞和,他和她之间事情,他也想知道,关薇说时春认为她和他之间的地基是浮冰,他没有否认。是像浮冰,一个不小心就可能碎了,从此天各一方。
他并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况出现。
“我和沈柔已经是过去,帮她只是出于朋友情谊。”牧休言头一次解释这些,如果此刻时春能够看得见的话,大概会看到牧休言坚定的眼神里,像是发着光。
“晚安。”良久的沉默后,时春只说了这两个字。
“晚安。”牧休言轻声道。
第十章 ///
谢谢你,没有放弃,谢谢你,爱我。
01
接下来的几天,时春几乎都在医院照顾牧休言。因为牧休言请病假,学生知道后过来看过,看见时春,会很有礼貌地称呼师母。时春想解释,却被牧休言拦下。
那天晚上的那些话,两人没有再说过,不知道是不是牧爷爷下了命令,总之,牧家真的没有一个人过来看过。
病房里新进来一个中学生,骑摩托把脚摔伤,晚上的时候,时春只能趴在一旁睡觉,可是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和牧休言睡在一张病床上。不用说,她都能猜到那个半夜把自己抱上床的人是谁。
余下的几天都是,直到出院的时候,旁边的中学生,才意味深长地对牧休言说:“你这样追女孩,太慢了。”
牧休言扬了扬眉,看着时春意有所指:“慢工出细活,总要制造些回忆,人生才算圆满。”
沈柔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牧休言在医院,赶着第二天就带了些慰问品过来了。当看到沈柔千娇百媚地站在门口,时春虽然心里堵堵的,却也非常识趣地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们。她在,也只会徒生尴尬。
“怎么弄成这样?”沈柔将东西放下,自然地坐下,语气里有些责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时春误会过,牧休言不想再重复这种误会。
“苦肉计,你也知道我从来不会哄人,这样更适合。”
沈柔掩饰不住地惊讶:“就为了她?”
“她可是我名正言顺娶来的妻子。”牧休言浅笑着。
这是沈柔第一次听牧休言这样提起时春,震惊是有的,更多的是失落。这段时间牧休言对她的冷落她心知肚明,就算不明着说出来也能够明白,可如果就这么输了,她又怎么会甘心。
“那我呢?”她委屈地看着牧休言,眼底泛起一层层水雾。
“你已经结婚,我也是。”
“可你们离婚了。”
牧休言却毫不介意:“我知道,不然我也不会用上这一招。”
再多的话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了,沈柔第一次看见牧休言这么笃定的眼神,心底已经清楚了一切。当年就算是只有他们俩,也不过是她求着牧休言,哪轮得到牧休言这样,可现在,他居然可以为了时春做到这个地步。
时春回去的时候,沈柔已经离开。
看到时春默默地进来,牧休言立刻指着桌上的一堆东西,道:“那些东西,你拿去吃了吧。”
时春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堆东西不正是沈柔刚才提过来的吗?她疑惑地皱起眉。
“不敢收那种大礼。”牧休言强调。
“牧休言!”
时春当然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恼羞成怒地瞪着他。
这几天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这些,时春不傻自然知道是什么,心里多少也荡起了一圈涟漪,却并不意味着她一定要有所表示。
回到牧家,一下车就看见牧青禾正在和一个剃着平头十分高大俊朗的年轻男子吵架。
“你说你跟着我来干什么,又不帮我写检讨,又不帮我撒谎,真是碍事。”牧青禾瞪着眼嫌弃地看着年轻男子。
“把我丢在机场,居然还想让我帮你写检讨?”年轻男子也不甘示弱地反驳。
原来是那天被牧青禾丢在机场的警卫员。
“你一个研究生,读那么多书,不写检讨做什么,反正也做不了别的体力活。”牧青禾毫不客气地打击他。
“牧青禾,你不要太过分!”
“军区教你这么和领导说话的?”
眼见着快要僵持不下了,牧休言才由着时春扶着,像是过客般慢吞吞地从门口进去:“我当是谁在家里吵,要是让爷爷知道恐怕……”
报告不打直接从军区回来,就已经够爷爷将她教训一顿了,要是再让爷爷知道她让一个警卫员写检讨,后果恐怕会是军法处置。
牧青禾果真不敢再吵,她咽下一肚子的怒火,瞪了一脸刀刻般的警卫员一眼,眼风一扫又瞪到牧休言身上,然后一个箭步跨过去从牧休言旁边拖走时春。
“牧休言有没有和你低头认错?”牧青禾八卦地问,明明这个词语和她应该扯不上半点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