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妹跟颗胖萝卜一样吊在空中,蹬蹬腿挣扎,心里气恼,终有一日她要长得比天高,一脚走出十八米!
徐锐之放她落地,小胖妹哼了他一声就乖乖去找妈妈了,折叠起两条小粗腿,有样学样地跪在蒲团上。
先规规矩矩,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响头,嘴里念念有词:“太爷爷,对不起,蛮子刚刚尿急,实在是忍不住才跑出去的,希望太爷爷不要生蛮子的气。”
跪在灵桌子的众人都被小胖墩的举动逗笑了,一时之间沉肃的氛围缓和了不少。
孩子带来的欢愉只是一瞬间,失去亲人的悲痛绵延不绝,灵堂重归沉寂。
家中老人仙逝,分散在各地的亲人都赶了回来,白天接待吊唁的亲友,夜晚通宵守灵,即便是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了。
徐锐之走到火盆旁跪下,接过父亲手中的棍子,轻轻挑着火盘中一叠叠燃烧的黄纸。
烟灰袅袅升起,带着亲人的哀思寄往黄泉路,引领迷途的灵魂。
透过烟火气,徐锐之看着父亲,脸上的沟壑纵横,鬓边点点墨痕,印象中直挺的脊梁竟微微佝偻,原来坚毅强大的父亲也在岁月的切割中走向衰老。
“爸,您带着妈休息去吧,最后一夜我带着小辈们守着就行,明天还有一天要忙活。”
“二叔二婶,你们也一样,休息去吧。”
长辈们守了多久,徐锐之就守了多久,但年轻人熬几天不碍事,睡一觉就恢复过来了。
长辈们白日里忙着接待各方吊唁的亲朋友人,收礼,登记,谢贴,丧宴……没有一丝休憩时间。
夜里通宵守灵,铁打的身体都能熬垮,他实在不希望家里再有人病倒。
二叔徐恩卿沉默着将黄纸折叠成小船和飞机模样,丢进火盘里。
听说刚过身的灵魂沉重,不会飞,要想回到自己最眷恋的地方就必须长途跋涉。
父亲赶回家时,看见这一艘艘小船一架架飞机,就知道是他二儿子在叫他回家,他就不会迷路了。
“大哥,你带嫂子去歇着呗,这里我看着呢。”
徐恩卿推了推徐钟卿“我们夫妻俩好歹年轻个几岁,熬起夜来也得心应手些。”
“你眼袋都掉到肚脐眼了,还年轻个几岁!”
徐钟卿不给面子自家弟弟,回身对着小辈们道:“有些人在生时得不到善待,吹灯拔蜡后突然就多了痛哭流涕的孝子孝女,这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做给别人看,为了宽慰自己,瞧,我虽然以前对你不好,但你的身后事我给你办得妥妥的,我对你够好吧?安心上路,不要纠缠我!”
“我们徐家没有这样的人,旧时代的规矩就不必死守了。”
“老爷子在世时,儿子孝顺,孙子孙女出息,我们都做到了各自身份该做的,这就够了。”
“活到95岁舒舒服服过身,咱也应该欢欢喜喜送走他。你们谁想去休息就去吧,不必熬了,你们老爷子想必也不愿看到你们苦。”
女眷和孩子都离开了宗祠,剩下徐家两兄弟和徐家大房长孙徐锐之,空落的庭院更加空寂。
徐恩卿瞅了一眼自家孩子,颇为恨铁不成钢,“你就跟着我守灵吧,反正你也没老婆孩子要护送归家。”
“爸!”徐锐之看了一眼爷爷的棺椁,很是无奈,“在爷爷面前说这个不合适!”
“确实不合适,我都怕你爷爷气得诈尸!你说说你,今年几岁?我在你这个年纪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眼瞅着父子俩又要干仗,二叔徐恩卿只得出来打圆场,“大哥,我还羡慕你呢,你现在多省事啊,不用操心儿子婚礼,又不用操心孙子作业问题,不像我……”
大哥徐钟卿一个眼神过来,徐恩卿顿时熄火哑炮。
徐钟卿压抑着咳嗽了一声,眼下青影浓重,“罢了罢了,你自小是个主意大的孩子,自己有分寸就好,眼下我也顾不上你……”
他想着这是最后一夜了,这一辈子,山高水长,他能守着自己父亲的时间也仅剩今夜了。
好好陪陪他,他最后一次陪陪他……
他动了动酸麻的膝盖,改为盘腿坐在蒲团上,浑浊的眼睛渐渐染上水光。
徐恩卿点燃一把草纸,旧事重提,“大哥,爸火化后是要住宗族祠堂的,我跟你到了那一天也是如此,但是老幺怎么办?”
他们家这一代共有三子,他和老大徐钟卿,老幺徐挽卿,但十多年前老幺车祸去世了。
徐家村的老规矩,生前没有结婚没有子嗣的人,死后是没有资格进入宗祠的,所以老幺的神主牌和骨灰至今存放在徐家老宅他生前住的房间。
现在父亲也去往西天极乐,他不希望他们在人世生离死别,在另一个世界也不能重聚。
“你想说什么?”
徐钟卿冷冷瞥了一眼弟弟,十分不满意他在父亲面前提起这件事。
“大哥,既然老幺生前喜欢那个陈小曼,而且当时车祸,他们也一同去了,为什么不让他们结阴婚呢?这样老幺就能进宗祠了。”
陈小曼一个小山村已婚妇女,带了个拖油瓶女儿,竟能哄得老幺带她们私逃,最后缠上他们徐家,手段可畏,但人都死了,追究过去有什么意义?
老幺喜欢她才是最重要的。
“啪!”
徐钟卿捏碎了一只酒杯,眼角欲裂,眼球布满红血丝,脸上的肌肉起得不停抖动,“休要再提这个女人!”
见弟弟被吓住了,他闭了闭眼,强行冷静下来,“老二,你要记住,是这个女人害死了老幺,她死不足惜,死不足惜你知道吗!我绝对不会让他们死后还有任何关联,我要让老幺清清白白!”
“你永远记住我说过的话!”说完,徐钟卿拂袖而去,出了灵堂。
徐锐之看了看跪倒在草席上沉默的二叔,拍了拍他的肩膀,“叔,我爸伤心过度了,没控制好脾气,您别往心里去。”
“锐之,我真的不明白你爸,狠了这么多年还不够吗?他们都死了,为什么不成全呢?”
徐锐之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父亲的心思,他这个做儿子的也猜不透一二。
他出了灵堂,拿着医药箱,在前院的长廊尽头找到了父亲,替他包扎割伤的手。
“爸,人带着未竟的愿望离世,会安心进入轮回吗?”徐锐之看着暗处,不知道是否有迷茫的灵魂徘徊不去。
徐钟卿瞥了儿子一眼,“你想说什么?”
“爷爷临终前最后喊的,是许光慧的名字,我听清了。”他转身面对父亲,直视父亲的双眼,“我相信您也听清了,许光慧……”
“休要再提,此事绝无可能!”
“爸,为什么不成全爷爷的遗愿?他想见到亲手养大的许光慧,她是无辜的,即便她是陈小曼的女儿。”
“住口!徐锐之,如果你还记得你的承诺,那就永远不要提起、想起这两母女!”
徐钟卿拂袖而去,背影愤怒而肃杀。
夜已深,整座城市沉睡,徐家宗祠灯火长明,指引着迷途灵魂。
二叔只知道陈小曼是父亲的禁忌,提都不能提,却不知道她的女儿许光慧也是扎在父亲心上的一根刺。
过去的岁月里,二叔与父亲的争执是因为陈小曼,而他与父亲为数不多的争执也全因为许光慧,这一次亦然。
这么多年了,纵使不提,但他们都知道彼此心里谁都过不去许光慧这个坎。
是虐缘吧,徐家两代人都与这两母女有所牵扯。
绝无可能是吗?
但他已经通知了许光慧,那个十年前被驱逐出徐家的人,那个他在寂寂深夜紧紧护在怀里的人,明日就会出现在徐家宗祠。
到时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作者有话说:
大修,希望小天使们多多指教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土狗子一边更文,一边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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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他們的故事】
-完——
第3章 (修)
——葬礼上相见——
长夜将尽,破晓日出。
徐家祠堂人影进出如游鱼,但人们却极少交谈,如有必要,也尽量压抑着声调,一改前两日的宾客喧闹。
今日是出殡之日,宗祠不再接待宾客吊唁,集聚在此的皆是亲人族人。
“咿咿呀呀——”
高亢嘹亮的唢呐声穿透寂静的清晨,拉开这场葬礼的帷幕,锣鼓敲响,奏出一曲天人永隔。
“阿爷哎……你走的突然……韭上朝露何易稀,露韭明朝更复活,人死一去何时归?”
哭丧人唱起丧歌,身着道袍的道功佬跳起招魂舞,踩平通往阴间的荆棘之路。
徐钟卿率领徐家众人,披麻戴孝,为徐仕明送行。
葬礼繁琐,六轮拜祭,先子,后孙。
一杯敬天地一杯敬诸神一杯敬先人,一叩首拜天地再叩首拜诸神三叩首拜先人。
墙上的人微笑凝结,棺椁里的人长眠不起。
天地苍茫,芸芸众生,纵使有千万种来处,却只有一个归途。
人这一生,在众人期盼中哭着入世,红尘中滚一遭,无论是功高至伟,还是渺如蝼蚁,末了在众人的哭声中离世。若真的有奈何,久别的亲人终能在泉下相见罢?
门口传来喧闹声,连唢呐高亢的悲鸣亦无法掩盖,礼乐瞬间停顿。
众人纷纷转头瞧向庭院,影壁处跑来徐家族人,一位名叫徐小炳的年轻人,代表父母来帮忙张罗葬礼的。
徐钟卿眉头紧皱,拔开人群,“发生什么事?吵吵闹闹的!”
徐小炳抹了把额汗,指着门外,“有人硬闯祠堂!现在被拦在门口外面了!”
“是谁?”众人俱惊,要吊唁的宾客徐家都一并通知了,该来了前两日也来了。
今日是家人告别仪式,到底是谁如此不合礼仪?或许不是吊唁,更大可能是对头家族滋事斗殴。
在场的人心里明镜似的,这一代徐家层级最出色的军人一倒,金都城的各方家族实力必然会重新洗牌。
“仕明家老大,仕明家老大!”远处又颠颠跑来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女,是徐仕明家的老邻居,徐志凯的媳妇李桂花。
李桂花跑到厅堂前,顾不上喘气,手指颤巍巍指着祠堂门口,“仕明家老大,是,是你们家老三……”
长长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撅过去,连带着一干人等的心都被带得上蹿下跳,仿佛坐上了过山车一般,
徐家二房孙媳妇姜媛赶紧拍了拍李阿嫲的背,好歹先把气喘顺了,这么大岁数了,这么激动干啥?
“李老婶子,您说清楚点,来的是谁?”
父亲的法事徒然被打断,灵堂现场乱糟糟如菜市场,徐钟卿颇为火恼,音调骤然拔高,声若洪钟,身处高位的威严在此刻显露无遗,吓得众人赶紧噤声。
听听这叫什么话?
他们家老三徐挽卿都走了十八年,如若人真的有来生,没准已经投胎转世去了,现在这个嘴上缺门的老妇人却跟他说他们家老三在闯进他爹的灵堂,想想就荒唐!
“你老三家那个便宜闺女啊,叫什么名字我倒忘记了,但我肯定不会记错,那眉眼跟朵花似的!俊得很呐!”
此言一出,徐家众人表情微妙,无人敢接话。
“李婶子,您记岔了吧?我们家老三走的时候还没有结婚呢,哪来的子女?您可别再说这种话了。”
阮欢看了眼脸色铁青的丈夫,只好出声规劝满嘴跑火车的李桂花。
“哎呦,我说啥也没用,你们自己去看吧。”李桂花一拍大腿,又往门外去凑热闹了。
热闹喧嚣的葬礼上一时静得可怕,如果此刻掉跟针在地上都能听得见声响。
这出死寂越发衬得影壁外大门处吵闹。
徐钟卿一拂袖,往祠堂门外赶,白色的孝服扬起,走路带风,带着无法抑制的怒气。
徐锐之落在众人身后,掏出手机,摁通一个号码,“奶奶,那个人已经到了……”
时间回到5分钟前,一切井然有序。
当许光慧被众人围在祠堂门口,她早已预料到这一状况,只说自己是谁,来此处是何目的。
面对徐家族人的拒绝,她不吵不闹,不争不辩,只是无论别人如何劝说都不愿意离去。
她穿着黑色长风衣,身形纤长,背脊挺直,亭亭玉立,即便被人围观,依然不卑不亢。
李桂花最喜欢凑热闹,有好戏看当然也要冲在前线,别看她上了年纪,腿脚比现在的年轻人都灵活着呢。
“哎,姑娘你……”
许光慧回头,瞧见一张满脸皱纹的脸,左边眉毛上一颗硕大黑色肉痣,非常抢眼,她微微一笑,“李阿麽。”
“啊?你认识我?”李桂花很是吃惊,快速在脑中过了一遍,似乎自己不认识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不然自己牵媒搭线的事业必将更上一层楼,脱离低端定位。
这种货色拿出手,必然能助她李桂花稳住徐家村红娘一姐的称号!彻底将隔壁村陆三妹踩在脚下!
李桂花细细瞧着小姑娘的脸,暗自琢磨着把姑娘抢到手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姑娘长得呦,让人心怦怦跳!脸上线条流畅,每一笔都是上天用心勾勒过,鼻子挺直小巧,嘴巴红润像花瓣,色泽形状都极美。
特别是那双眼睛,真真是出彩,眼裂长,眼尾平滑略微上翘,清纯又娇媚;
眼珠极大极亮,落满了星子似的;
睫毛浓密长翘,跟把小扇子一样忽闪忽闪,能把人扇晕了去。
这么多年,她只瞧见一人长着这样一双眼,那人似乎是徐仕明家……
徐仕明家的!她想起来了!
这么多年徐仕明家发生的大事不都与那个女人有关么!
许光慧任由老妇人上下打量,自然瞧见她脸上那副见鬼了的表情,知道她是想起来了,“李阿麽,我是阿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