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光慧摊在后座上,胸口剧烈起伏着,压抑多时的汹涌泪意夺眶而出。
走吧,走吧,不要回头!绝对不要回头!
清醒点,回不去的!十年前就回不去了!
的士师傅在后视镜里啥也没瞧见,想象中的追赶戏码并没有上演,略去内心小小的失望,透过车内后视镜瞅了瞅这位乘客,只见她用手紧紧捂住眼睛,身子抽动,可是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
无声流泪,静默的悲伤。
的士师傅没有说什么,只从车头前拿了包纸巾丢过去。
许光慧摸索着捡起纸巾,抽了一张摁在眼睛上,斜靠在后座上,仿佛睡了过去。
世道纷杂,众生如蝼蚁。
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对外人言说的苦楚,每个人都有亲身要渡的劫,要淌的河,谁也不比谁轻松。
太累太累了啊,活着真累,活着有什么意义?
生而为人,来到这世上,飘零辗转,满身泥泞,到底为了什么呢?
拥有的转瞬失去,想要的求而不得,究竟还有什么是恒常?
许光慧行走世间二十余载,却始终找不到答案,每当她丧失活下去的斗志时,总会有那么一丝温情,让她生出这个世界其实还不算坏的错觉。
公平吗?
这不公平!
苦了那么多年,一丝温情便能当作所有伤痛的补偿。
安慰受伤的灵魂诚惶诚恐怀揣着这点子美好,孑然独行,大雾弥漫,目无归处。
众生皆苦,谁能避免?
世事无常,终究躲不开命运的翻云覆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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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g src="http://s8-">「有时没事」给作者大大捉个虫——
应该是「有事没事」吧——】
【嗚嗚嗚 唉命呔褪沁@樣的】
-完——
第5章
——心之魔障——
月亮西沉,夜空冷疏,月光朦胧挥洒,如雾似纱,将一切映衬得不似凡尘。
远处偶有人声传来,又将一切飘渺的幻象打破,重回这人世间。
院里光秃秃的枝桠倒影在地上,似一幅幅潦草的水墨画,徐锐之低着头,双眸瞧着那一道道尖锐的墨痕出神许久,思绪却如这月光,飘渺无踪。
眼前再次浮现那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背影,脑袋昂得高高的,目不斜视,缓慢而坚定地走出宗祠大门,似一只极其高傲的天鹅,从不示弱,从不犹豫,也从不回头。
真是个倔强的丫头啊……
可是,如果真的如此狠心,如此不在乎,那哭什么呢?
那半声哽咽,从紧闭的心门泄出,没触及这如水凉夜便被倔强的主人悄悄扼杀,只是偏偏落入了有心之人耳中,得以窥见那一丝不为人知的柔软。
小小身子里全是硬骨头,骨头外包着的是厚厚的覆满尖刺的铠甲,铠甲外蒙着迷惑人眼的美人皮,却无人在意团团包裹、层层叠叠之下,是一颗最纯质的心。
世人皆见美人皮,不知皮下刺入血肉,与骨头共生的铠甲;
世人皆爱美人皮,却鲜少有人想要知晓这副皮囊里有着怎样的世界;
世人只道本心至臻,偶有触及那带刺铠甲,窥见那锐利冷锋,却惊慌失措落跑而去;
世人只知切肤之痛,却不知道那被触碰的铠甲之下缓慢流出的鲜红……
心有铠甲,伤人,亦自伤。
徐锐之重重叹了口气,抓起石桌上那副手套,转身离开,踏碎一地白月光。
那声微弱破碎的哽咽依旧在耳边回响,萦绕脑海,仿佛一阵龙卷风,平地而起,瞬间将一切粉饰的平和搅得粉碎。
深夜,一切归于沉寂,活着的人继续七情六欲,死去的人在记忆中凝结。
金都城东徐家,徐钟卿仰靠在沙发扶手,双目紧闭,眉头紧皱,似乎睡着了,大衣尚未来得及脱掉。
阮欢换好居家服,下到客厅,第一眼便瞧见陷进沙发里的丈夫,她缓步过去,微微弯着腰去细细打量他。
短短几天,男人便苍老了许多,双鬓间的银色点缀在粗短黑发里越发明显,眉间一道刀刻般的皱纹。
阮欢习惯性伸手抚他的眉间,想抹去那道纠结的纹路,只是经年累月,竟是再也舒展不开。
闭紧双眼的男人却拽住了她的手,一把拉到跟前,双臂一展,环住了那纤细的腰肢,脸深埋在阮欢的小腹间,“阿欢,阿欢,我头疼,我难受……”
“哎……”阮欢伸出双手抱住男人的头,轻轻按压他的太阳穴,脸颊蹭蹭他那发质坚硬的头顶,小声呢喃着:“我帮你揉揉?揉揉就好了。”
“为什么妈要让那个人回来?她明知道我不想看到她!”
她不理解母亲为何要在今日这个特殊的时刻把许光慧叫回来,一个离开徐家十年的,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破坏徐家的人。
“妈也是想爸走得安心,爸走之前最后喊的是那个人呢,他心里放不下……”
阮欢心头酸涩,其实不怪钟卿耿耿于怀,放到谁身上,谁都做不到心平气和。
谁能想到自己的父亲走了,临走前对自己的妻儿子孙无话可说,却记挂着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
他走得那么突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所有亲人都盼着他能留下一字半句,当做来日念想,他却闭口不言。
阮欢叹了一口气,世事难料,不过是寻常的一天,却是离别的开端。
那天中午阳光热烈,徐仕明说身上脏,要洗澡,护工上门替他洗澡,换了身干净衣服。
徐仕明兴致很高,闹着要下棋,颤巍巍撑了拐杖出门找老伙伴去,一不小心在院子里踏空摔了一跤,当时检查着没有外伤和骨折,但为了放松还是送去医院看看,没想到还在半路,他的脸色就变了样,出气多,进气少。
到了医院,医生说瞳孔已经散了,不需要抢救了,让家属做好准备。
从他摔倒到要走,不过是短短2个小时,家里人根本没有思想准备,一下子手忙脚乱,打电话通知在外的亲人赶回来见最后一面。
所有在外的孙子孙女都赶了回来,跪在他病床前叫他,徐仕明终于睁眼,溃散的眼神一一看过至亲至爱的人,说不出话来。
沈晚意始终坐在他旁边握着他的手,眼里闪着泪花,直到最后一刻,徐仕明望着自己的老妻,吐出几个细弱游丝的字眼,沈晚意明显愣了一下,而后才点了点头。
见妻子首肯,徐仕明呼出了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口气,他的人生走到了终点。
或许旁人没听到,但站在边上的阮欢却清楚,那是两个字「阿慧」。
阿慧是谁?
早已忘记生活中曾出现过这号人物的阮欢皱眉,好一阵思索才忆起这个人到底是谁。
她完全没有想到,一个在徐家消失的,长达10年无人提起的人,在今天,在十年后的一个傍晚,在这间病房里,被徐家的大家长重新带回到众人面前。
父亲或许是心怀愧疚吧,所以临终前想见许光慧一面。
徐钟卿不再说话,脸挨着阮欢的小腹,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只是透过居家服,湿热感传达到阮欢的皮肤上,她愣了一下,摸了摸他的头顶,发茬粗硬,一如他的性格,只是他的心却在下一场湿漉漉的雨。
哭吧,她的老男孩。
在外面,他是长子嫡孙,时刻肩负着家族的重担,一刻不能松懈;
在徐家,他是长兄长辈,敬重父亲照顾母亲关爱弟弟;
在小家,他是丈夫是父亲,顶天立地,替他们遮风挡雨。
小小少年把最亲的人一个一个背负在身上。久而久之,男孩终成了男人,成熟稳重仿佛与生俱来,失去最敬重的父亲,亦能有条不紊地处理后世,冷静克制,得体周到。
没人想起他曾经是个少年,并非超人,也会软弱会无力;
没人记得他也只是个做儿子的,失去至亲,也会痛哭流涕。
在别人放声痛哭时,他不能放任自己沉浸在情绪中,他需要清醒,处理大小杂事,那么此刻在她面前,他可以脱下坚强的面具,坐回最真实的自己。
她的男孩啊,她的老男孩,就在她怀里哭吧。
徐锐之站在厨房门口,默默望着客厅中相拥的父母片刻,转身对站在身后的保姆阿姨说:“水姨,参茶晚些再送过去吧。”
水姨点点头,转身将一杯热牛奶塞进将徐锐之手里,“晓得晓得,锐哥儿您赶紧去歇息吧,这里交给水姨就行了!”
徐锐之被推出厨房,手里拎着一杯热牛奶上了二楼。
水姨瞧着他消失在转角处,微微叹了一口气,低头擦了擦手,将紫砂壶里的参茶倒进保温杯里,拧好盖子。
窗外冷冷月光倾洒,笼罩着大地,徐锐之想起他21岁读大四那年中秋,与爷爷下的最后一盘棋。
他们一共下了20盘棋,爷爷连赢19盘。
那天爷爷兴致高昂,大杀四方,他被压着打,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最后一盘棋,爷爷却输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他记得爷爷举着那枚白子看着棋盘许久许久,最后叹了口气,轻轻放下,而后满盘皆输,爷爷打散棋盘,昏老浑浊的眼睛骤然精光如炬,紧紧盯着他,郑重其事道:“锐之,阿慧走了,离开了徐家,但我希望你能在往后的日子里多帮帮她,多替我照顾这个苦命的孩子。”
从那以后,爷爷再没碰过棋,直到他去世当天,心血来潮要去下棋。
爷爷临走前喊着那个人的名字,他记得这个承诺,所以在父亲二叔强烈反对许光慧回来参加爷爷的葬礼时,他站在奶奶那一边,并联系告知对方。
只是这么多年都忍过去了,为什么见到她偏偏忍不住呢?上赶着跟人搭话,最后却把人骂哭了。
其实他对她有恨吧,恨她忘恩负义,抛弃养育了她十年的爷爷奶奶,让他再也不能见她……
徐锐之心中烦闷,在房间漫无目的转了几圈,披上大衣,抓起手机及车钥匙便悄然下楼,融入冷冷夜色中。
深夜的金都城依然喧嚣,汽车似在深海中破浪前行,呼啸划过,去往目的地。
徐锐之漫无目的地开着车,一束束流光划过他的脸,那双眼睛亦在黑暗与光明中隐现。
脸上无一丝表情,那双眼窝偏深的眼睛直视前路,瞳仁很亮,似蕴了一池的星子,可是眼神却是飘渺的,落不到实处。
纷繁思绪环绕脑中,抓不到头绪;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尝不出味道;
这种类似迷茫的状态自成年后便不再经历过,此刻再次来袭,仿佛一朝回到了少年时代,他深一脚浅一脚想走出那个午夜徘徊的梦。
梦里前路不明,来路难返,缭绕雾暮逐渐凝成了一个影子,影子由淡转浓,显露出纤细的肢体轮廓,流畅的侧脸线条,分明是个女孩模样。
那女孩有双妍丽至极,偏偏眼神清冷的眸子,带着致命的诱惑。
从年少时,他陷入这个叫许光慧的梦幻里,他无法躲开,但他想摆脱了。
这么多年,他与她隔城而居,他不再关注她,也下意识遗忘她,他的生活终于正常起来,工作,创业,一切都很好。
徐锐之以为自己摆脱了年少的梦魇,直到今天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如坠深渊,再次看清心中魔障。
他无法摆脱,他始终醒不过来……
脸上冷硬,表情阴沉,万般情绪融进一双眼里,徐锐之猛打方向盘,驶出了高速路口,漫无目的,放逐自己。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有人身处高位,有人低若微尘,有人纵情恣意,有人求之不得,无论如何,每个人一生中总会遇上冷月高悬的暗夜,感受到刻进骨血里的阴冷,譬如死亡,譬如爱而不得。
他爱而不得已久,他不想再受困了,他真的要放弃了。
最新评论:
【唉,女主也有苦衷吧。】
【你好會描寫哦】
-完——
第6章
——职场博弈——
进入12月份,深城的冬天仍旧十分任性,屡次入冬失败,天气好时还能在街上看到着短袖穿拖鞋的人们,夏天余韵悠长。
许光慧站在办公室落地玻璃窗前,望着楼下出神,手中的咖啡已经无热气,挂着一层稀薄的泡沫。
自金都城回来,许光慧便投入忙碌的工作中,年终总结会议、全年度预算编制、年度员工联合晚会、区域总结区域汇报等等年末重头戏应接不暇,待她拨开压在头顶的层层任务透口气时,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两周。
原来爷爷离开这个世界已经两周了,她想,时间过得真快啊。
其实很少想起这件事,每日上班加班,带着一群年轻的下属冲锋陷阵,连睡觉都成了一件特别奢侈的事情。
打败悲伤的,永远是生活的苟且。
深城的气候特别温暖舒适,有时候穿过街头,望着来来往往的人们皮肤上还残留着阳光的痕迹,她就会恍惚。
那个深夜飘雪的金都城她是否真的再次踏了进去?在时隔十年后,在她离开的第十个年头。
喉咙间一阵痒意袭来,她压抑着咳了起来,带动着胸腔震动,泛起浅淡的酸痛,提醒着她那场雪真切落在她身上。
咖啡液震荡,隐约飘洒出来,她转过身,走回办公桌,深吸了口气,缓解胸闷气短的感觉。
金都城的大雪落在身上,并不是毫无痕迹的,它化作一场漫长的感冒,至今仍未痊愈。
“嗯,还是得按医嘱吃药啊。”许光慧清清喉咙,一边打开了桌上的手提继续办公。
生病非常影响工作效率,这是现阶段不允许的事情。
年轻的女孩并不知道生命中淋过的雨吹过的风遇到的人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并非随着时间留在过去,他们全都在身上留下了痕迹,悄悄蛰伏,在特定的场景里爆发凸显,可能是一道经年不退的伤疤,也可能是逆境里的雪中碳,或者是一段善缘。
这些痕迹切割着她的人生,雕刻着她的面貌,因此她才成了她。
然而当下,一切风平浪静。
“扣扣——”门口传来敲门声,许光慧抬头看清来人,忙推开手提站起来迎了上去,“Amy姐,您怎么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