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光慧不再说话,二人静默许久,还是徐锐之再次打破沉默。
“你下午这段时间去见了谁?发生了什么事?”
许光慧悚然一惊,快速瞥了他一眼便再次低下了头,若无其事地夹菜吃饭,“没有的事。”
“讲真话!”
许光慧沉默放下手中筷子,摘下左手上的素戒,放在他面前,“徐锐之,这个东西意义太深重了,你先拿回去……”
他太会察言观色,她在他面前就跟一张摊开的白纸一样,任何谎言都被勘破,那索性说心里话吧。
“为什么要拿回来?给你就是你的。”
徐锐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嘴角紧绷,下颌线凛冽,整个人仿佛一把出鞘的刀,冷硬,锋利,危险。
“徐锐之,这段时间以来我很感激你的照顾,你付出的时间和精力我会折现给你的,从今天开始我们两清……”
“抬起头,许光慧,抬起头来看着我!”
许光慧静默不动,无声对抗,泪水打湿眼眶,视线一片模糊。
他好凶,又怒又冷,一如年前爷爷葬礼上相见的模样,丝毫不见怜惜,仿佛她是个全无相干的陌生人。
这不是她想见到的局面吗?将他推得远远的,但是她为什么感到委屈呢?
下巴被重重捏住,她顺着那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抬起头,望着居高临下的徐锐之,兜不住的两泡泪终于流了下来。
“哭什么?”
他叹气,撩起T恤下摆替她擦眼泪,该哭的人是他才对吧。
“嗝,徐锐之,我不喜欢你的,你为我做再多事情,我只会感动,我不会喜欢你的……”
“好,我知道了。”
“我们不合适的,你不知道我是谁,谁的女儿吗?为什么还敢喜欢我?”
“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徐锐之感慨,为什么就非她不可呢?
这么多年,他也找不到答案,或是情不知所起,所以一往情深吧。
许光慧一噎,有点哭不下去了,明明是生离死别的时刻,谁要你一唱一和?
她就着徐锐之的手,在他衣服上抹了一把脸,昂头望着他雕刻般的下颌,“徐锐之,我不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感情,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路该如何走,我们暂时先不要见面了吧。”
低头望着那双湿漉漉的眸子,徐锐之深邃的眼睛掠过许多复杂的情绪,最终归于平静,他沉默着拿过那枚素戒,不容抗拒地握住许光慧的左手,强硬替她戴上戒指。
“戒指给你就是你的,不要让我再看到你摘下来,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用力挣了挣,抵不过他的力道,反而将自己的手拉扯得发红生疼。
徐锐之见她皱起眉头,松松手劲,却仍旧没有放开她的桎梏,“我可以给你冷静的时间,但这一次得按我的规则来。”
日常生活上他愿意宠着她,忍受她的小傲娇小性子,那是因为他愿意,但在涉及到他们之间未来的事情上,她必须听他的,没得商量。
她可以优柔寡断,可以徘徊不前,他无所谓,反正他主动惯了,但是不准逃跑,不可以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以前就是太仁慈,才白白浪费十几年时间,他不会再犯这种愚蠢的错误了。
“我们可以先分开两天,但你不准搞失联,电话要保持畅通,微信信息要记得回;好好吃饭睡觉,可以思考,但不准胡思乱想,有什么不明白的要跟我说。”
许光慧:“……”
这也太霸道了吧!她之前怎么没有看不来他还有霸道总裁的气质?
他们是闹分手,不是女儿外出参加夏令营好吗?
“说话!阿慧,你只是腿受伤,不是耳朵聋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答应你。”
许光慧屈辱地签下了不平等条约。
当天夜里,徐锐之就带着电脑物品走出了这个家,留下许光慧一人,在深夜里发呆。
翌日周一,许光慧上班,在高管会议上分享完人力成本分析后休了一个星期年假。
当天下午她就飞到了金都城,到达一所公墓。她捧着一扎小雏菊,站在墓碑前,静默良久,终于蹲了下来,端详长满青苔的石碑。
墓碑上是一个大波浪长发女人的黑白照,鹅蛋脸,五官秀气,一双妩媚多情凤眸,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这是她的妈妈,陈小曼。
她放下花束,伸手碰了碰墓碑上「陈小曼」三个字,她没有想到时隔十多年,她与陈小曼相见竟是这样,一个在坟墓里长眠,一个在坟墓外流浪。
当初妈妈车祸去世,是徐家大伯处理的后事,后来她问起奶奶她妈妈葬在了哪里,奶奶没说,脸上的阴沉令她不敢再开口追问。
这十几年里,其实她很少想起妈妈陈小曼的,她们十四年的母女缘分,回忆中除了苦难还是苦难,没有多一丝的温情。
自有记忆起,妈妈可以对别的小孩笑意盈盈,给别的小孩糖果吃,但唯独痛恨她这个女儿,将她当做仇人一般对待。
她小的时候不懂妈妈为什么不喜欢她,但她想要妈妈的喜爱,所以她努力干活,事事听话,想讨她的欢心,可惜无用,换来的只有一次次的辱骂或者痛打。
久而久之,妈妈一词对她来说是阴影,是噩梦,是深夜听到她回家的脚步声都会梦中发冷的惊惧。
再大一点,她知道妈妈经常带不同的叔叔回家代表的意义,听懂了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她更加恐惧妈妈陈小曼。
妈妈不喜欢爸爸,嫌弃爸爸穷,买不起漂亮的衣服,吃不起白米猪肉,过不了舒舒服服的好日子,连带着一并痛恨她这个拖油瓶。
这不是妻子、母亲,是魔鬼,是笼罩在他们家的阴霾,是醒不过来的噩梦。
后来妈妈与徐叔叔私奔,临走前带上了她,那一晚,夜风从发梢掠过,熟悉的村落在眼里倒退,渐行渐远,她的来处也就此消失。
她一开始不懂陈小曼为什么要带上她,直到有一次妈妈和徐叔叔吵架,徐叔叔摔门而去后,妈妈为了发泄心头怒火,将她吊起来打了一顿,边打边骂,她才知道原来妈妈为了让徐叔叔带她离开那个穷困落后的小村庄,谎称爸爸要卖女儿给孤寡老人做童养媳。
原来如此,她哀叫痛哭,浑身发冷发颤,撕心裂肺喊爸爸,想爸爸救她远离苦海,但她沉默寡言,忠厚老实的爸爸早已被自己的女人戴绿帽,被抛弃在遥远的小山村中。
他救不了她。
无人能救她。
昏过去醒过来,窗外晨昏变幻,唯一不变的是她依旧遍体鳞伤,被高高吊在窗柱上,仿佛一只风干的鸟儿,翅膀凌扬,却再也不能飞翔。
妈妈已经两天没有回家了,她忘记了这个空荡荡的家还有一个女儿,一个几岁的幼女,被她打得遍体鳞伤的女儿。
这是她最后一次与妈妈陈小曼的交集。
她再次睁开双眼在徐家老宅,与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自此再也没有相见。
直到车祸去世,她未能见上妈妈最后一面。
或许陈小曼在临终前或许也不想见她这个女儿吧,因为她代表了不堪的过往。
可是,妈妈就算死了,昔日美貌化作一坯尘土,爱恨情仇一笔购销,她却依然不放过她的女儿。
作者有话说:
小许:我们分手。
小徐:行,就分两天。
嘿嘿嘿,完结倒计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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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我不要】
-完——
第59章
——重返故土——
许光慧坐在金都国际机场,等候飞往椹川的航班。
“阿慧,你现在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大孙子打电话给我,问我你在哪?”
张灵山连续打了许光慧几十通电话,每一次都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气得她差点把手机给嚼了。
万幸在濒临奔溃之时,许光慧终于接电话了。
她这段时间忙着国风秀场参赛作品,连续通宵了好几个晚上,好不容易赶出了雏形,终于可以恢复阳间作息了,躺在床上睡得真香呢,杀千刀的楚南深夜哐哐砸门,她顶着满腹起床气骂骂咧咧去开门,发誓要给这个不干好事的老乡一顿削,却被一通电话吓得三魂不见七魄。
大孙子在电话里问她许光慧是否在她哪里,虽然语气一如既往的性冷淡,她却嗅到了隐匿的焦躁不安,逼问之下,他终于将那晚许光慧的反常说了出来。
张灵山听完,深深皱起了眉头,想不通阿慧为什么这么做,她一向有事就解决,不是个逃避的人。
无论如何,先找着人再说,那大孙子估计一夜没睡吧。
“我没事,不用找我,办完事就回去。”
许光慧言简意赅,望了一眼旁边座位上的黑色盒子,“我要赶飞机,先挂了。”
“哎哎……不想说就不说,但是去哪都得报声平安给我……还有大孙子啊,人家找你都找到眉毛着火了!”
“知道了,我会跟他联系的。”
许光慧挂断电话,点开徐锐之的微信,给他发了两条微信,一条是平安,一条是勿找,冷漠得仿佛回到初识的时候。
张灵山瞪着黑屏的手机,在客厅里转来转去,急得跟火烧屁股的猴子一样,“到底怎么回事?有什么是我这个娘家人不能听的吗?”
楚南低头发反馈给徐锐之,听到张灵山的念叨,好心劝了一句:“小情侣之间闹别扭,我们这些吃瓜群众看着就好,别掺和。”
“你才是吃瓜群众,你全家都是吃瓜群众,我可是娘家人!不行,一定是大孙子对不起我们家阿慧,我得打电话骂他!”
“哎……”楚南站起来去夺张灵山的手机,自己好友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跟他干架那就等着被噎死吧。
张灵山单手制止了瘸腿楚南,将他摁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张嘴就喷大孙子,率先在姿态和道德上拿捏住了高度,“孙子,你老实交代,到底怎么欺负我们家阿慧了!”
“无可奉告,谢谢关心。”
徐锐之站在许光慧的房间里,望着空空的角落,眼神沉郁,掐断通话。
原本那里放置着一只黄色行李箱的,现在空空如也。
张灵山再次瞪着被挂断的通话记录,一双猫儿眼瞪成了水牛眼,“他,他,他什么态度?!”
冷静克制却神奇地让人体会到其中的嚣张是怎么回事?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对面的人是阿慧呢!
这么矛盾的特质她只在阿慧身上见过,难道这两人同居一段日子后连性格都趋向夫妻相了?
不过阿慧是她家人,嚣张怎么了?她宠着就是,但大孙子凭什么甩脸子给她看?
好气!!
“嗯……还好,他说了谢谢的。”
楚南瘫在沙发上,无奈耸肩,尽力安慰濒临暴走的张灵山,挽回局面。
一句话就将小姑娘嚣张的火焰压了下去,且率先截断了敌人反击的机会,手法干脆利落,态度冷淡中带着礼貌,礼貌中带着无法俯视的强势,这风格很徐锐之!
“谢谢,我谢谢他全家!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也是!自己叫外卖去吧!”
“砰!”
张灵山一阵风似的刮进了房间,甩上门,独留下楚南一人在客厅中承受不该承受的炮火。
老半天才吭哧吭哧憋出一句委屈的反驳,“我怎么就不是好东西了?我是个好东西!啊不不不,我不是个东西,啊不不不……”
他招谁惹谁了,一个个的拿他出气,他又不是出气筒!
另一厢,许光慧正与徐锐之发微信,信息停留在他问她去了哪里的页面上,她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还是选择不回复。
这是她的家事,她希望徐锐之不要参与,让她好好与过往诀别。
那天徐大伯来找她,带来的除了尘封的往事,还有她妈妈陈小曼临终前的遗言,她死后想要葬在家乡祖坟里。
大伯一向恨她妈妈,恨她害死自己的弟弟,当然不会让她如愿,十几年来她只能长眠在异乡冷寂荒废的墓园里,无人拜祭,坟头草三尺高。
许光慧望着那个装着陈小曼的骨灰盒,嘲讽一笑,“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鬼。”
她出生的地方是个南方偏远的小村落,那里的风俗讲究人死后要葬在家族坟地里,在祖宗的庇护顺利投胎转世,如果流落异乡会成为孤魂野鬼,被厉鬼吃掉,走不到黄泉路,喝不到孟婆汤,进不了轮回道。
生前放荡不堪,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为了荣华富贵,与人私奔,抛夫抛家,断然截然斩断前尘,临死时没有忏悔,没有挂念自己的孤女,一心想着落叶归根,得祖宗庇护。
她不想一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有脸出现在祖宗面前吗?
陈小曼真是个自私的人,从头到尾只会替自己着想。
“前往椹川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MU8833次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还没有登机的旅客请马上由6号登机。”
听到语音广播,许光慧将手机揣进兜里,捧起黑色的骨灰盒,走向登机口。
纵使她与陈小曼母女情缘浅薄,但身为人子,能替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让她死后无憾。
从此以后她只是许光慧,不是陈小曼的女儿许光慧。
飞机降落在椹川市,许光慧刚出机舱就感受到了一股属于夏日的燥热,比深市更甚。
她上了台出租车车,递上一张咖啡厅的餐巾纸,上面写着一个地名,“去这个地址。”
师傅点开导航,输进去,“小姐,这儿远着呢,全程500公里的盘山公路,开过去得一天,我们时间不够,要不我载您到县城去,到时候您再找车进去就可以了。”
而且估计得空车回来,不是一趟划算的买卖。
“一趟多少钱,你开个数,我给你三倍,包括路上的伙食。”
“好嘞,那小姐您坐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