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过了许久,外面的天渐渐暗了下来,死寂一般的客厅里,方于渊忽然很小声地说了句什么。
那声音很低,很小声,像是被压在石头下一般,死沉死沉。
“什么?”乔雅听得不清楚,眉头紧皱地看着方于渊。
方于渊眸光闪烁,神色稍稍变了变,几秒后,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没有。”他的声音冷漠得没有一丝感情,“我和鹿鹿什么都没发生过,她是喝醉了,意识不太清楚,但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衣服是她自己换的,换完就蒙头睡了,这就是昨天晚上过的事,我就是……”
还没等方于渊说完,一直在角落站着的沈君牧再也忍不住,一个健步冲上前,那张冷漠的脸上此刻满是怒意,二话不说一拳打在了方于渊的脸上。
方于渊没做任何准备,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挨了下来。下一秒,只觉得脸颊痛苦难忍,一股腥甜充满口腔。
他立刻抬头,目光狠辣地瞪向沈君牧。沈君牧也不甘示弱,狠狠地回瞪回去,同时扬起右臂,似乎又要打下去。
乔雅见状,立刻走上前,将沈君牧拉开,挡在他们二人的中间,“你们是想把鹿溪吵醒吗?”
听到乔雅的责备,沈君牧那被怒火冲破头的脑袋瞬间清醒了几分。他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高举的右臂,脑袋往旁边一侧,退到了一边。
方于渊恶狠狠地看向沈君牧,右手握拳,拳背轻轻地碰了碰自己被打得红肿的左脸颊,弯腰快速地抽了几张纸,清了清嗓子后,往纸里吐了一口,手心一握,将那带着一些血丝的口水紧紧地裹在纸巾内。
乔雅看了方于渊几眼,确定他没有什么伤的太重,便懒得关心他的伤势。
但心里对于他的这个回答却是比较满意。
虽然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答案,但听到当事人给予的肯定答复后就又是另一种安心。不过在安心的同时,也觉得方于渊果然就是个变态,“方于渊,你这一拳挨得活该。你也够变态的,这种事能拿来开玩笑吗?你知不知道……”
“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方于渊将手里裹着血丝的纸巾狠狠地往垃圾桶里一丢,冷冷地打断了乔雅的话,“如果不是他,我需要……”
“方于渊,你把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再说一遍。”
走廊旁,传来了第四个人的声音。
那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应该还在乖乖睡觉的鹿溪。
她身着一身素色居家服站在走廊的墙边,整个人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小脸刷白,嘴唇也是透着阴冷冷的白。
客厅里的三个人听到鹿溪的声音都吃了一惊,乔雅更是立刻走了过去,看着鹿溪那憔悴的脸,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冰凉凉的,“你怎么起来了,手还这么冰,我不是让你好好睡觉的吗!”
但鹿溪并没有理会她的碎碎念,目光死死地盯着站在客厅里的方于渊,咬牙切齿道:“方于渊,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跟我说一遍!”
鹿溪的手紧紧地握着乔雅的手,仿佛想从乔雅的身上吸取某种能量,否则她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倒下。
方于渊听着鹿溪的质问,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慌,他缓缓地转过身,无比坦然地看向鹿溪,“你想听什么?让我承认我骗了你吗?可是从头到尾,我也没说过我们发生过什么吧。”方于渊扯唇很冷的笑了一声,“鹿溪,你是二十六岁,不是十六岁,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你自己就一点也感觉不出来吗?”
鹿溪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倒打一耙的方于渊,她如何都想不到自己这一天的崩溃和纠结,不过都是方于渊一手造就的闹剧罢了。
她瞪大双眼,声音颤抖:“方于渊,我把你当亲哥哥一样,你说的话我从来不会质疑,你竟然……”
“谁要做你该死的哥哥!”方于渊忽然大声地打断了鹿溪的话,“从头到尾,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我说过我要做你的哥哥吗?你问过我的意愿吗?”
方于渊的态度突然凶狠起来,这是鹿溪从未见过的模样。
乔雅也吓了一跳,自她认识他们以来,方于渊可是连大声冲鹿溪说话都没有过,“方于渊,你发什么疯,你……”
“你走!”鹿溪死命地抓着乔雅的胳膊,冲着方于渊下了逐客令。
她试图让自己冷静,她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发疯砍死面前这个男人。
可方于渊却没有动弹,目光中带着满满复杂的情绪凝神望着鹿溪。
“你走!你走!!你走!!!”
鹿溪强撑的冷静情绪在他那目光下终于彻底瓦解,她一边冲方于渊嘶吼着,一边冲进房间里抱着曾经方于渊买给她的玩偶,一个接一个地往他身上砸去。
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理由,她都无法接受自己最相信的人,竟会对自己做如此离谱的事。
“你快走吧,有什么以后再说,现在你就别刺激她了。”乔雅看着鹿溪那激动的举动,也开口劝他赶紧离开。
可方于渊丝毫不动容,继续在那安静地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在鹿溪又冲进卧室后,他才眼神一暗,转身走向大门。
在他踏出大门关上门的瞬间,屋内传来鹿溪崩溃的嚎啕大哭声。
那哭声,不知是在庆幸她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还是在难过方于渊对她的欺骗。
方于渊站在门口,对着那紧闭的大门,唇侧浮起一抹苦笑。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门板,声音低沉沙哑:“鹿鹿,我多希望自己可以狠心一点……”
可我又怕,那样真正会失去了你……
第58章
这一场闹剧算是告一段落,折腾了一夜,大家的精神都有些萎顿,鹿溪则是一个人躲在卧房里不愿出来。
沈君牧做了点简单的小食,让乔雅劝劝鹿溪,哪怕没胃口也多少吃一些。
乔雅应着,先是给王先生打了一通电话,简单和他说了一下自己这边的情况,告诉他自己要在鹿溪家过夜后,也打发沈君牧回家去。
沈君牧却并不愿意,被乔雅严词拒绝后,才依依不舍地走出了鹿溪的家门,不过在临关门前再三嘱咐乔雅有任何事都要第一时间来找他。
这是乔雅与他这几次的碰面中,见他最婆妈的一次,哪怕早上那么急吼吼地将她“传唤”过来,他也还是一副高冷的死样子…
乔雅走到餐桌前,餐桌上放着一个大砂锅,一掀开盖,是一锅皮蛋瘦肉粥。拿起放在砂锅内的饭勺轻轻地搅拌了一下,那诱人的香气便扑面而来,让人闻着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这人还挺仔细的,知道鹿溪不爱吃白粥,还特地弄了个皮蛋粥肉粥。
乔雅心里那一杆天平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往沈君牧的位置倾斜。
乔雅拿起砂锅旁沈君牧提前准备好的小碗,小心翼翼地往碗里舀了几口。粥刚出锅没多久,才盛出来的粥在小碗里冒着热腾腾的气。乔雅将小碗先放在一边,自己又盛了一碗,坐下吃的同时耳朵也一直在注意着鹿溪卧房里的动静。
这忙活了一晚上,她连口水都来不及喝。
房子里除了乔雅因为着急喝粥偶尔发出被烫的声响外,没有任何动静,整个房子仿佛也被主人的低气压所感染,+陷入某种低沉的氛围中。
乔雅吃完粥,食指轻碰了碰旁边的小碗,感觉碗壁的温度适宜,抽了一张纸擦了擦嘴后,就端起那小碗往鹿溪的房间走去。
“鹿鹿,我进来啦。”
鹿溪的房间没有开灯,但到了夜晚,房间角落里的小夜灯会定时自动亮起,让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温暖的橙黄色中。
这是方于渊那时候特地帮鹿溪设计的一个细节,鹿溪十分喜欢。
乔雅一进门,就看到鹿溪一个人坐在飘窗处。
今夜的风很大,飘窗上的窗户大开着,那没被绑起的纱帘随着风的吹动,肆意地飞舞着。鹿溪坐在那,双手环抱着半屈起的膝盖,侧着脸,怔怔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那模样,乔雅看在眼里,心微微地一揪,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的夏天。
她与鹿溪从大一就是一个宿舍的同学了,但一开始她并不喜欢鹿溪。乔雅虽然成绩不错,但一直也是个让老师头疼的混世魔王。鹿溪不同,从见面的第一眼,乔雅就知道两个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鹿溪是那种一眼就看的出来是从小被保护很好的孩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呢?
乔雅一边向鹿溪走去,一边努力回忆起那被她丢弃了很多年的记忆。
好像是因为那件事吧……
那件事,发生的很突然,结束的也很突兀,但也是因为那件事,才将她与鹿溪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
那是大二的第二个学期,同学们已经褪去了大一的青涩,完全的适应了大学的生活。
鹿溪长相可爱,性格又活泼,因此在学校里无论男女都很喜欢与她一起玩。但她还有一个很致命的问题,对男女生之间的接触方式没有太大的区别。
她或许会知道在某些方面与男生避嫌,但偏偏她又不懂得一些男生对她的好是带着某种想要发展为男女关系的目的,她会收下那些她认为没有问题的好,同时用她认为的等值方式回报对方。她认为这是朋友同学之间的等价交换,一种人际关系的交流,可在其他人的眼里,却是一种感情的回馈。
于是,在那个炎热的午后,大家正被热气冲得昏昏欲睡之际,一个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几个女生冲到了她们宿舍,劈头盖脸的就是冲在宿舍里休息的鹿溪大喊了一声“小三”。
那声音刺耳又明亮。
伴随着“小三”的怒骂,还参杂了许许多多难以入耳的不堪词汇。
一瞬间,整层楼都沸腾了,大家纷纷从宿舍中出来,围观着突如其来的午间八卦。
宿舍里的鹿溪一脸懵的瞪着那来势汹汹的几个人,那一句接一句的谩骂让她连了解发生了什么事的时间都没有,只是从她们那翻来覆去的说辞里破碎的了解到,自己成了别人口中的小三。
乔雅走到鹿溪的身边,将手里的小碗放在飘窗的木桌上,自己在她对面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发丝,轻柔地唤了她一声。
“鹿鹿。”
鹿溪慢慢地回过头,看着眼前在橙黄色灯光下像是罩着一层薄纱的乔雅,忽然很柔软的笑了一声。
“对不起。”
她的声音压的很低,轻软软的声音带着让人心疼的乖巧。
就像那时,被别人谩骂成那样,她都一声不吭,却在那几个人被舍管阿姨带走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冲着宿舍里的其他人很乖巧又认真地说了句“对不起”。
其他两个人善解人意地上前安慰着鹿溪,眼神明明在互相交流着想要询问八卦的意图,可嘴上却假意安慰。
乔雅冷眼看着她们的虚情假意,心底发出冷冷地笑。
果然,没过多久,这件事被人添油加醋的发到了学校的论坛里,那当事人更是扮演着悲惨的受害者形象,在论坛上上演着凄苦原配的戏码。
人言最怕的是什么。
怕的是煽动。
一下子,那原本从一开始还偶有人表示怀疑的态度,渐渐的变成“对呀,她就是个女海王,对男人从来不会拒绝。”“先前我就奇怪她怎么天天在外留宿,原来是跟男人出去野了。”“我就说她是绿茶,你们都不信,还说她对男女态度一样!是呀,态度一样,都一样到别人床上了,哈哈哈!”……
流言越传越离谱,甚至还有人开始说自己被鹿溪骗着玩地下情、不公开的恋爱。
一下子,鹿溪成了整个学校最有名的“荡。妇”。
女生的荡。妇羞耻言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如此简单的发生,又被广为传播。
那曾经与鹿溪称姐道妹的朋友,也在这时纷纷远离她,甚至去舍管阿姨老师那里大闹着要换宿舍。
那是一段鹿溪最黑暗的回忆,每天有不同的“流言”冒出来,被不同的人用各种方式嘲笑侮辱……乔雅不知道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鹿溪的怎么熬过来的,她只是以一个局外人的目光看着鹿溪一天比一天消沉,脸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减少,直到最后完全彻底的从那张脸上消失。
从一开始的人见人爱到如今的人人喊打,也不过是一件事的时间。
但乔雅并不在意这些,一来她与鹿溪称不上朋友,二来她认为人是个很善忘的群体。可能此刻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件事上面,但很快,人们也会被另外一个八卦所吸引。况且,她也不认为这对鹿溪来说算什么坏事,起码可以借着这件事认清那些人的嘴脸,也算某种幸福。
可这样的想法,直到她看到鹿溪被人一遍又一遍地往身上泼红墨水后,消失不见。
事情是怎么解决没有人知道,乔雅只隐约记得她把鹿溪送回家时,那一家人满脸震惊和心痛的模样,还有鹿鸣眼中那根本掩盖不住的杀意。
这段记忆,藏在他们每个人心里很久了,久到谁都不愿意也不敢去触碰,生怕再一次不小心的翻起,让鹿溪陷入曾经的梦魇中。
可现在,鹿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回到了那个死气沉沉的夏天。
乔雅强压下内心的不安,勾唇冲鹿溪漾起一抹十分灿烂的笑容,将桌上盛着粥的小碗往鹿溪的面前一推,“尝尝看,这是沈君牧刚才做的。”
听到沈君牧的名字,鹿溪的表情很十分细微的变化。她缓缓地垂下眼睛,看着面前的皮蛋瘦肉粥,右手慢慢地抬起,拿着勺子舀了一小口放入口中。
小小的一碗粥,充满了细腻的口感,皮蛋与瘦肉恰到好处的结合让入口的粥瞬间香溢满口。
原来,不只是甜食可以让人心情愉悦,就连这小小的一碗粥,在适宜的时间里,也能让人心定神怡。
鹿溪沉默地连吃了好几口,小碗里的粥很快就吃了大半,只是在微弱的光线下,表情依然木木的。
乔雅一向不擅长安慰人,眼下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痛骂方于渊的离谱还是让鹿溪放宽心?
似乎哪个角度都不算很合适的开口方式。
她目光在屋里转了转,那原本散落在各个角落的玩偶已经被鹿溪全熟丢了出去,此刻整个屋子显得空荡荡的,带着莫名的孤寂。
那些被方于渊当做替代品留在鹿溪身边的玩偶,就像被鹿溪方才轰出去的方于渊一般,一下被鹿溪从自己的世界里丢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