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景——周亦猫
时间:2022-01-23 09:10:05

  她嘀咕:“我可不想再扶一次。”即便他的体重不重,但到底是个男性,再怎么轻还是有重量,她又不是大力水手,轻而易举就给他拎起来,很费力的好不好。
  席知恒霎时不敢动弹,身体僵硬,想说什么又觉得有些好笑,她这话虽然带有情绪,但说的是真心话他能听出来,下意识地竟然想解释。
  咳咳,也不是被打趴下,就是没怎么还手……,他也没脆弱到不堪一击,好歹以前经历过的类似事情不少,有一副抗造的身体。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发现从自己嘴里说出的言语似乎太过普通,一直以来他都是寡言寡语的人,实在不太会组织天花乱坠的措辞。
  “不会的。”须臾,席知恒呼吸不紊地讲,听声音还有些颤,自己给憋出来的。
  茹景置若罔闻,“哦豁,逞强小能手呐,你们男孩子怎么都喜欢逞强好胜?受伤这种事儿还要硬撑也是奇怪,你不觉得痛我还觉得痛呢。”
  席知恒一怔,说不上是因为她话里的“你们”还是最后的“我还觉得”,没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也无人替他觉得痛。
  也不能说无人替他痛,席坤的出轨是他人生里的一道分水岭,出轨前他的人生美满,家庭父母和睦,虽聚少离多,他仍是能感到席坤对孙琼残留的爱意,这种爱意不流露表面,它藏在心里,藏在眼底和每一次谨小慎微的温柔动作里。
  席坤也会教他很多,教他生活纵然有种种不如意,但依旧要选择做个有善心的人,保留一丝善意,不要去学同流合污小人得志那一套,要做一个坚强勇敢的男子汉,面对急风骤雨不屈不挠。
  他当时懵懵懂懂,能理解又不太理解席坤的话,他还没完全消化就得知了席坤出轨的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将他的人生一分为二,此前是前路可期的坦途,此后是一片泥泞的滩涂,他每一步走得歪歪扭扭,将倒未倒。
  然而恰恰是这种将倒未倒,让他如同行走在钝刀刀刃上,那痛感不至于撕心裂肺,却是漫长时间的折磨煎熬,不断撞击心理防线。
  茹景的话像是利刃出鞘,劈开他层层包裹的内心深处,让炽热烈阳照进丝丝缕缕的光照进来,点燃一室黑暗。
  他问她:“你为什么会觉得痛呢?”
  茹景没好气嗤了一声:“人是肉做的,人心也是肉做的,我又不是冷血无情的怪物,面对眼前的流血事件能做到无动于衷。”
  胸腔里有一股奇异的痒,他又轻声细语地道:“假如对方是坏人你也?”
  茹景不解了:“他是好是坏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是个人就行,我就是尽绵薄之力帮了个小忙,如果他做了坏事是个坏人,社会法律会惩戒他,反之亦然。”
  顿了顿,她不可思议地凝望他:“难道你犯法了?”
  席知恒咳嗽,别过脸错开她的视线:“没有,就这么问问。”
  “也是,你这身板能怎么犯法,抽空多锻炼下身体吧。”她砸吧砸吧嘴,小声嘀咕,“感觉啊,弱不禁风。”
  席知恒:“……”再讨论下去这个话题,他怀疑茹景会把他列为不中用名单。
  他自觉跳过,进入下一个话题,心头却是一股暖意流淌,低垂的头颅稍稍抬起,无声凝望身边的茹景,她鼓起腮帮咬紧牙关,尽可能步履稳健地带他一起走。
  “我说你这头发也太长了,多久没剪头发了?”茹景扭头看到他左青右肿的脸吓一跳,仅能瞧出下巴颏那一处棱角冷硬,其余实在看不出什么,“现在还流行杀马特?”
  席知恒:“……”
  茹景喋喋不休:“染个颜色就可以完美融入葬爱家族了,学弟?学长?现在可不流行这个啊。”
  席知恒:“……不是。”懒得剪,也不妨碍他视物,就没打理了。
  他还想解释两句,茹景一把子刹车停住脚步,稳稳站定在社康大门口,“到地儿了,剩下的你自己搞定?我下午还约了人,就先走一步了。”
  社康的人见小姑娘扛着鼻青脸肿的男孩,立马将人接了过去,还没说上两句话呢,小姑娘人就跑没影儿了。
  唯有席知恒望向她来过的路口,静静凝视那一抹璀璨远去,心底如同煮沸的开水翻腾,杂乱无章。
 
 
第105章 C105
  正式启动的校园运动会上席知恒又见到她了,像一只翩跹的蝴蝶在操场上飞舞,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不知疲倦,娇俏的脸蛋上满是兴奋,她不断替旁人加油呐喊助威。
  后勤部位于每个班级指定的地方,他所在的班级在最上层阶梯的角落里,他眯起眼睛俯瞰台下形形色色的人,她的身影撞入视线里他一点也不奇怪。
  隔离带外的茹景蹦蹦跳跳到离他很近的位置,他握有矿泉水的指尖微痒,等回过神来人已经拎着几瓶水朝她走去,不动声色地将水递到她面前。
  她回眸看了他一眼,说了声谢谢,自然而然接过,拧开瓶盖喝下一口,再没有多余的话和他说。
  席知恒从她的眼神里分辨出来,茹景把他当成是普通的工作人员,并没有认出他是那天下午她出手相救的人,道谢是出于礼貌。
  她的目光全程黏在另一个人身上,专注而深刻。也或许,她是忘了,那个下午对她无足轻重,于他而言却是一烙成印,念念不忘。
  心情不着痕迹地蒙上一层灰,他谁也怪不了,茹景是高高在上的天边云,数不清的人排队追她,浑不在意地面上苟活的蚂蚁,理所当然,忘记也理直气壮。
  真要拉一人垫背,那是生活得一塌糊涂的他自己。
  他默默看茹景远去,又在最需要的时候默默递上矿泉水,做简单而力所能及的事情,不奢求她能记住他,光是远远看着他就心满意足。
  他见过月落星沉时她睡眼惺忪,精准地踩在早自习铃声响起的点进教室;也见过夜色暗涌时她战战兢兢戒备地看向四周,独自走在回宿舍的小路上念叨;也不意外看见她与别人在一起的身影,仰面朝天笑得至真至纯,眼里漾起星星。
  她毫不意外地成为他年少时光里的一抹月色,也是招摇的玫瑰,刻在心上,难以忘怀。
  席知恒从知道茹景这个姓名开始,就没少听过她的故事,大多是绯色传闻,说她又看上某班体育委员,隔天又改口瞧上了哪家班草,类似的谣言从没间断过,直到她致力于追赵衍,掀起整个高三的热浪,一些无事实根据的八卦才断掉,即便是讨论也仅限于私下无脑意淫。
  有些东西得不到就想毁掉,人也不例外,何况还是个傲然无边的人间尤物,更容易激发某些垃圾们的臆想。
  高三班学业虽然繁忙,也不耽误有人将班主任气得罢工不干,直接撂挑子。学校对这个班也是束手无策,赶鸭子上架放了个最新进来的毕业生带高三,此外还有个高一班也归于新班主任。
  没能体验到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班主任已经被学生的各种问题搅得水深火热,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两头不能兼顾,刚进来没两个月,头发就掉了大把,成天在办公室以泪洗面。
  有几次还没忍住在上自习时对着眼前的排课表默默落泪,学生见怪不怪,该心疼的心疼,该玩的照旧玩。班主任最后没法儿,只能躲回自己的办公室哭,边哭边批改语文作业,看到席知恒写的作文内容不错,她很有感触,让课代表喊他去了一趟办公室。
  聊了些似是而非的话,席知恒左耳进右耳出,直至班主任让他帮忙去趟她带的高一(二)班传个话。
  他同意了。
  茹景就在高一(二)班。
  席知恒抱着齐平胸口高的作业本,不疾不徐走进高一(二)班,乱哄哄的吵闹声在片刻戛然而止,又在他将话代为转达后恢复嘈杂。
  他扫了眼靠窗位置的人,手托下颌出神地望着窗外残阳如血的天空,橙红色在她脸上投下大片的幻彩,他凝神盯了几秒,才撤回视线离开教室。
  有俩哥们勾肩搭背地跟在他后面走出来,看样子是要上厕所,席知恒眼尾余光清淡一瞥,随即与他们背道而驰。
  脚步却在听到他们嘴里的话时生生止住,他转身,毫不犹豫跟他们一道进了男厕。
  两个男生边放水边张嘴就来:“茹景那娘们就是贱,好多哥们追她她看不上,真以为自己是多好的货色呢?那眼睛一天天的到处勾人,也不知道转学前在学校是什么风评,一副狐狸精骚……我艹!”
  余下的话吞入腹中,迎面砸来的是无情的拳头,一拳又一拳地落在他们脸上,好一会儿他俩才反应过来,看清是不认识的人,火气冲上头顶,三人乱做一团扭打起来。
  处在下午上课时间段,上厕所人少得可怜,无人见到这一场硝烟弥漫的战斗,打得你来我往,纷纷挂彩。
  对付两个愣头青,还是没挨两拳就求饶的,席知恒下手没客气,硬生生往两人身上招呼了好几拳,打得他们不停道歉才放过。
  他面沉如水地警告:“嘴巴放干净点,不会说话就闭嘴,学不会吗?”
  顿了顿,他恶狠狠地道:“学不会也得学会。”
  两人:“……”
  目送席知恒远去后,两人咝地疼叫出声,“这人谁啊,护茹景护得这么紧。”
  “谁知道,看起来不太好惹就是了。”长得好像也挺吓人,无意中看到眼神,怎么都像是在看一个下水道的老鼠,恶心有之,嫌弃亦有之。
  两人回到教室路过茹景,还特意朝茹景看了好几眼,心底腹诽她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
  这事儿翻篇过后日子过得一如既往,席知恒偶尔会在课间操时间里撞见那两人,那两人见他就绕道走,跟避瘟神似的。
  至于背后有无再嚼舌根,席知恒从他们避开的眼神里,探究到一两分真相,应该是有所忌惮。
  只是他能看到茹景的时间越来越少,多数时间她都请假回家陪同家人一起照看病重的父亲。
  这样的日子没能持续多久,茹景在二中度过了三分之二的学期后,再度转学,举家搬迁至外地,杳无音信。
  他对那个夏天的印象便停留在她似翩跹而来的彩色蝴蝶,晃得人眼花缭乱,却又在下一刻扇动翅膀,挥别而去,给他留下一地的心事静静流淌。
  席知恒陈述得平淡无奇,茹景却听得波澜起伏,那些过往的一帧又一幕,明明是经历过的,她对他真的丝毫印象也无。
  即便拼命从脑子里想要找寻出一丝符合席知恒以往名字身份的人,茹景沮丧地发现她对不上号,更无从说起小巷救他的事情,那两个烂人她倒是还记得,两张烂嘴凑一块成天满嘴喷粪,她听到过不少次,关于自己的倒是很少。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什么,展开被捏在手里皱了一角的照片,指着她旁边的站立的另一位校友问:“这个就是你?”
  过长的头发挡住半张脸,若是仔细看的话依稀能辨别出脸型棱角和他现在有些相似,尤其是那张菲薄的唇。
  在老宅的时候她还纳闷身边怎么站了这么一位仁兄,茹景绵长地长吁一声:“又不是见不得光,你搞个杀马特造型做什么,这谁认得出来。”
  说着,她看向现在的席知恒,黑色头发不长不短,露出光洁的额头与清俊眉眼,实在难以将他与照片里的人联系到一起。
  席知恒神情微顿,眸子清凌凌地看她:“杀马特?”
  她对这词语真是……一点都没忘,当初是这么形容,现在还是这么形容,他真是说不上来高兴还是不高兴,反倒是有点想笑。
  茹景指尖戳着照片里那让人难受的刘海,十分想一把剪刀咔嚓掉,“我能理解当时都流行各种非主流发型,但是你长这么好看搞这么个发型不是浪费张好脸吗。”
  要是那张脸露出来,保不准她就看中了,不撩赵衍,改道就去撩他了,哪里还用等十几年后都快人老珠黄才遇见他。
  人生,处处充满意外,意料之外还有意外。
  席知恒浅笑摇摇头:“当时没有好不好看这种意识,反正不影响视线,就无所谓剪不剪了。”
  顿了顿,他补充道:“或许,那时候更多是为了挡住内心深处的一部分自卑,不让外人发现。”
  茹景摇头:“让我冷静下,我还没能将你和杀马特少年融合在一起,也想不到自卑二字会出现在你身上。”
  要不是听席知恒讲了他的家庭,茹景一时半会接受无能,眼前的席知恒是当之无愧的精英男士,纵横商场多年将他身上的气场磨练得无比锋利,任谁也无法想到他毛头小子时期自卑而阴郁?
  席知恒笑了笑:“人生际遇妙不可言,对十八九岁的席珩来说,破碎的普通家庭和孤独的人生让他是自卑而阴暗的,而进入许家的后席知恒,许正堂包括许家的其他人教了他很东西,才有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
  茹景深呼吸一口气,往前凑得更近,用脸颊去蹭他微粝的肌肤,“有那么一刻,我很庆幸是许家。”
  百年家族,根基深厚,加上燕城是坐人文历史气息很更浓的城市,才会培育熏陶出全然不一样的他,让人生开启新的篇章。
  对席知恒来说其实不然,遇见茹景的那一刻,他的人生有了光便有了改变,许家是帮他更上一层楼,完成他的蜕变。
  “茹景,你应该换个角度想,是我们都在燕城。”
  “……对哦。”
  提到这个茹景的兴致更高了,缠着席知恒喋喋不休,“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来燕城吗?”
  席知恒眉梢轻佻,没开口说话,他其实知道,但还是想听她亲口说。
  茹景:“其实在转学前我就在京州生活很久了,就是不在二中读书,后来没办法我爸妈怕我在其他学校学不好,就非得让我转学,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爸已经查出来肝癌晚期了,就傻乎乎地他们闹脾气,搬到学校宿舍住不回家,等知道的时候我爸没多久就走了,我妈不愿意留在伤心地,李家的人也不太喜欢她这个儿媳妇,我和我妈就搬回燕城了。”
  如今想想,对待父亲闹脾气一事情上,茹景始终抱有遗憾,在亲人最痛苦的时刻选择远离和冷漠,天知道她后来在父亲的墓碑前哭得差点断气,给了自己一巴掌。
  最亲近的人总是最容易受伤害,以至于她成年后对张女士有百般不满,也尽可能顺着张女士的意思来,譬如相亲……
  说多了都是泪。
  席知恒无波无澜地嗯了一句,双手扣住她的肩膀,摆正她的身体和四处作乱的手,“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和沈衍之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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