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开门的女子清秀婉约，娇小玲珑。江离在门口换鞋，脱外套。
客厅沙发对面的墙上，挂着巨幅婚纱照，男俊女靓，笑靥如花，幸福满满，女主角的正是这位开门的小女子。
一位中年妇女抱着一个婴儿从屋里出来，江离站起来，问：“您是孩子的姥姥？”
中年妇女「嗯」了一声，就拉开了话匣子，一口本省西部农村的土话：“江律师，您说俺闺女咋碰上这么个畜牲！骗了俺闺女七年！这婚都结了，孩子也生了，他丈母娘居然说，俺闺女是小三！
我这一口气上不来，就差点昏过去！
您说俺闺女和她儿谈了五年恋爱，明媒正娶的，婚纱照拍了，婚礼也办了，结婚证也领了，怎么就是小三了？！”
江离情知内里必有原委，遂问年轻女子：“结婚证拿来看一下？婚礼录相、照片都有吗？”
女子拿来结婚证、光盘、影集。江离一边看结婚证上的名字「齐娟，董石」，一边问：“你想打官司，诉讼请求是什么？”
齐娟答：“要抚养费，一次性拿。”
齐娟妈抢着说：“还要精神赔偿费，20万元！”
齐娟妈叫刘玉芬，江离对刘玉芬说：“20万是不可能的，我们这边法院对精神赔偿判决很保守，顶多判个一万两万的。”
江离接着问齐娟：“他什么工作？收入情况？他和他老婆有没有孩子？”
齐娟答：“他在一个电器公司干销售，一个月六七千元，还有各种差旅补贴。他和他老婆有一个女孩，3岁了！”
江离说：“这样他同时有两个孩子要抚养，一个月六七千元薪水，按法律规定，抚养费总额不超过他收入的一半，即3500元，每个孩子1750元，就是说，你要求的抚养费数额可以在1500到2000元之间。
但是抚养费让法院判的话，只能一个月一个月的支付，如果想让他一次性拿18年的抚养费，需要他本人同意才可以。
另外你还可以要生育津贴，产检费、生孩子的住院费、精神抚慰金等。因为你是计划外生育，应该享受的生育津贴拿不到。”
江离边说边看结婚证，上面的登记时间是2017年6月5日；
结婚证字号2017--00158，纸张、图案、格式、印章，都看不出来哪儿不对。
江离问：“结婚证是怎么来的？”
齐娟道：“当时我怀孕五个多月了，他说不能让我挺着个大肚子去领结婚证，太辛苦了，他认识人，找找关系就把证领出来了。”
江离问：“你是否知道领结婚证必须两个人同时到场？”
齐娟道：“我当时也怀疑了，可他说他们那边农村老家就这样，送点礼就能办事，我就信了。”
齐娟说话很慢，好像是要先想好再说。
江离说：“我告诉你这结婚证假在什么地方吧，登记日期是6月5号，证件号码是158号，他老家这个县再小，也不可能到6月5号才登记到第158对的，随便找个四五月份在这个县民政局登记的人问一下，他们的结婚证号码都会比这个号大，甚至到千位数！”
齐娟的妈妈问：“江律师，您说董石这样是不是重婚？我们要告他重婚！”
江离一边把齐娟的婚礼光盘插进自己随身携带的电脑，一边问：“婚礼是什么时候、在哪儿办的？齐娟在单位发喜帖、分糖了吗？”
齐娟说：“婚礼是去年在澳大利亚办的，我在单位上分喜糖了，因为 旅行结婚，就没发请帖。”
江离对齐娟妈说：“如果能确定董石另有婚姻。那么，董石和齐娟办了假结婚证，举行了婚礼，拍了婚纱照，两个人以夫妻名义相处，周围的人也认为他们是夫妻，这些证据，可以证明他构成重婚。
但是我并不建议你去告他，因为齐娟要的是抚养费，告他重婚，把他工作弄没了，要抚养费也就没那么容易。
再说，如果，我说是如果，万一对方有证据证明齐娟知道董石另有婚姻。
那么，齐娟就和董石同时犯有重婚罪。这个案子真正的受害人是董石的原配，她其实才是告董石重婚的正头香主。
另外董石还涉嫌构成伪造国家机关公文、证件罪，不过这个行为属于牵连犯，可以被重婚罪吸收，不会单独处罚。”
“如果告他重婚，他能判几年？”齐娟问。
“一年左右吧，一般不会超过一年，而且很可能缓刑！”
“才判这么少啊！”齐娟妈说，“他把我们害得人不人鬼不鬼，说姑娘不是姑娘，说媳妇不是媳妇，怎么也得判他个十年八年的！”
江离笑笑：“大姐，重婚罪是个轻罪，法定最高刑期是两年，如果加上他认罪态度好之类的，顶多判1年。”
“还有，如果他真被追究了重婚罪，将来子女当兵、考公务员什么的都会受影响！”
江离发现齐娟的脸沉了一下，就问：“你们是不是已经报案了？”
齐娟的妈妈急火火地说：“报了，当然报了，他这么骗俺们，俺们当然要报案！这几天我一天去一次派出所，让他们抓人！董石他丈母娘说齐娟是小三，我就让她看看，齐娟是不是小三！”
江离说：“咱们办事要有目的性，现在就要明确一下自己的目的，是为了给齐娟正名份、出口气呢还是给孩子要抚养费？”
齐娟犹犹豫豫的不说话，她妈妈说：“既要把他抓起来，也要让他拿抚养费！”
江离说：“大姐，您的心情我完全理解，我也觉得他挺可恨的。可是，把他抓起来，判他个一年半载的，能解决什么问题？
是不是只能激化矛盾？再说，抓起来他，把他工作弄丢了，孩子的抚养费也不好要啊。生孩子后你们和他联系过吗？协商过抚养费的事没有？”
齐娟说：“生孩子前半个月他就失联了，把我拉黑了，最后联系就我妈给他妈打电话那次。”
江离点点头，打开了婚礼光盘，一边看，一边问：“现在住这个房子是怎么回事？”
齐娟答：“我租的。马上要到期了。”
江离问：“现在男女结婚，都要考虑买房子的事，你们商量这事了没？”
齐娟妈，我们还是叫她的名字吧，齐娟的妈妈刘玉芬抢着说：“说来说来，我说你们要是买房子不够钱，我给凑上二十万，董石说不用！”
江离问齐娟：“你也没要求他买房吗？”
齐娟答：“董石说，他正在努力攒钱！”
打开婚礼光盘，江离眼前一亮，这是一场教堂婚礼，清新、别致，干净到一尘不染。
她不禁又抬头看了一眼齐娟，虽说还在月子里，仍旧是整整齐齐的模样，不像一个秦香莲，不像一个受害者。
婚礼外景是澳大利亚黄海海岸的海边。碧海蓝天，风光旖旎，三三两两的游人。
一座教堂停泊在湛蓝的海面上，很袖珍。齐娟身披拖地婚纱，与新郎董石挽手缓行，满脸的甜蜜能齁倒南半球。
主持人是一位60多岁的长者，按照教堂婚礼的套路，一本正经地模仿着牧师为这对新人证婚。
牧师先问新郎：你愿意娶她吗？无论无论贫富贵贱，无论生老病死，你要永远爱她，不离不弃？
董石面带微笑，看着齐娟：“我愿意。”
牧师又把同样的话问一遍齐娟，齐娟深情地凝望董石，双目含泪：“我愿意。”
停顿了一下又说：“从此以后，我们朝朝暮暮，生死相依。”
整个过程中，齐娟的笑容尽管深情甜蜜，但总是透着那么一丝诡异。
董石的微笑有点勉强，有被绑架的尴尬，像很多男人拍婚纱照被逼迫做各种动作的那般表情，很正常。
几位观礼的宾客，装束休闲，一看就是中国游客。
向上帝发完誓完，齐娟就地跪下，向中国的方向磕了三个头，说：“妈，原谅女儿不孝，我今天和董石在澳大利亚结婚了。”
观礼的宾客一齐鼓掌，为他们祝福。
一位导游模样的宾客用手机为他们全程录相，婚礼结束，又为他们拍了很多照片。
蓝天碧海，异国他乡，一对新人相依相偎，人间值得。
第4章 两情相悦餐秀色 若即若离两游移
录完相，拍完照，齐娟从包里掏出糖，是从澳大利亚超市购买的小块巧克力，向宾客分发：“感谢大家见证了我们最幸福的时刻，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婚礼，谢谢你们。”
说完把脸转向董石，眼含泪花：“也谢谢你。”
一整个婚礼过程，给人的感觉就是，齐娟假戏真做了，董石一直在做戏。
江离看完，问齐娟：“你们俩早就说好了要去澳大利亚办婚礼？婚纱是你早准备好的吗？你们跟旅游团去的澳大利亚？哪个旅行社？导游是谁？一个团队多少人？都有联系方式吗？”
齐娟答：“说好了的，但他可能一直认为我是闹着玩的，婚纱是我早准备好的，因为去的时候那边是热天，所以平时出门就穿短裤背心，婚纱放在背包背着，到时候拿出来披在身上就可以了。
我们是一起请的年假，跟团去的，旅行团共有23个人，好几家旅行社拼团，其中本市有13个人，另外10个人是外地的，我都有联系方式，也建了群，而且一直和他们有联系。”
齐娟给江离拿出了一张人员名单。
江离心里咯咚一下，这齐娟做事的目的性也太强了吧，明显是一场刻意策划的婚礼秀，难道就是为了把董石整成一个重婚罪？
江离看着名单，问齐娟：“婚礼之前你究竟知道不知道董石已经结婚？这个知情人名单提供给公安了吗？回来后在单位分喜糖了吗？”
齐娟说：“我不知道董石已经结婚，如果知道，我怎么可能再 和他干这种事？同团的人包括导游，都知道我们是旅游结婚的，都认为我们是新婚夫妻。”
江离问：“你们单位的人认识董石吗？”
齐娟答：“我几个小姐妹都认识他的，都知道他是我男朋友，有时候我晚上下班晚他还来接我，都夸他对我好，细心，体贴。”
江离对齐娟说：“你说一下你被董石骗婚的经过吧，我要做一下笔录，也需要在诉状中说一下事情的原委。
你们俩怎么认识的？一直怎么相处的？
你什么时候才知道自己被骗的？他又是怎么跟你说他已经离婚了，等等，特别是你们相处这么久，他如果有家庭有孩子，和没有家庭日常表现应该完全不一样的，就是说，你对法院说，你不知情，你是被骗的，也要说得符合一般人的认知，符合逻辑。”
齐娟脸色犹豫，一边想，一边叙说她和董石相爱相杀的经过。
齐娟娟18岁那年来到这个城市，开始了在各个商场干推销， 22岁那年，跳到了一家电器商场，供货商的联络加销售是董石。
那年董石29岁。
22岁的齐娟，花开正好，娇艳欲滴。29岁的董石，青春正盛，血气方刚。
他耐心细致地给齐娟讲每一种电器、每一种型号的特点和区别，讲怎样根据顾客层次的不同，抓住顾客的「痛点」。
齐娟很快就成了这个品牌电器的行家里手，销售成绩节节攀升。
齐娟很感谢董石，就时常请董石吃饭。当然，董石经常不用齐娟买单。
然后，两个人会约在休息日一起爬山，在本市还好，晚上各回各的住处，他们的家都是外地的，各自在这个城市和别人合租房子。问题是，他们把本市游遍了，就想到外地转转。
就在他们认识半年后的一天，他们去了另一个城市，行程计划是两天。
但是他们谁也没说破。直到晚上登记住宿，董石掏出身份证，登记了一间房子。
齐娟问：“我呢？”
董石看着齐娟说：“这是个双标间，有两张床，你睡里头，我睡外头，房费一人一半，可以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温稳尔雅，严肃认真，一本正经的脸上，没有一点儿非份和邪恶。
这时候如果齐娟想三想四，是不是反而多心了，反而小家子气了，反而是自己邪恶了。
齐娟嘟嘟嘴，跟随董石进了房间。
已经是晚上6点了，放下行李，董石就招呼齐娟出去吃饭。
那餐饭吃得很简单，他们两个都累了，就在路边随便找了一个地方特色小餐馆，点了两个菜，董石还要了一壶酒，说，解乏。
酒辣辣地倒进嗓子里，气氛也暖昧起来，董石两眼盯着齐娟看，齐娟问：“你这么看我干嘛？”
董石说：“你好看。”
齐娟捋捋头发，把脸扭过去，看着窗外，内心碧波荡漾。
董石放下筷子，问齐娟：“你吃饱了吗？”
齐娟：“让你看饱了。”
董石：“我也饱了，看你看饱了，有个成语叫秀色可餐，真不错。”
他们是手拉着手出餐厅的。手拉着手进宾馆。手拉着手进房间。
齐娟从卫生间洗漱出来，发现董石已经把两张床推到了一起。
齐娟咬咬薄嘴唇儿：“你这是干什么？”
董石笑嘻嘻的拍拍床：“怕你睡觉不老实掉下去！”
又说：“你在这两张床上睡，我睡地上！”
齐娟脸红了，回头避开董石的目光，心里是真有几只小鹿在撞。
董石去了卫生间，齐娟斜倚在床头看手机，其实她什么也没看进去。
直到董石出来，啪啪啪把全屋的灯关掉。
从那天开始，齐娟就认定了她是董石的，董石这个男人，是她的。
他们相互间没有询问彼此是不是单身，是不是还有别的男女朋友，更没询问是不是结过婚甚至是离过婚。
董石认为，齐娟就是一傻白甜小妞，不需要问；
齐娟认为，董石肯定是单身啊，不是单身他能和我谈到这样？只要他现在是单身就行，管他以前有没有几屁股风流。
旅游回来，他们的关系就半公开了。隔三差五去开房，后来齐娟干脆自己租了一个小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