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彩云舒了一口气,回过头对齐娟说:“听见没有?董石有老婆,有孩子,你走吧,去打胎的话,我们可以出钱,不打的话,一分钱也别想拿到!你走,现在就走,再不走我报警了!”
这时候宁飞飞突然像变戏法似的乐了起来,跑过去抱着董石:“老公,我们俩感情好,我们不离婚。”
宁飞飞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挑战似的睃着齐娟。
齐娟夺门而出。
这是北方的腊月, 晚上十点,夜如漆,风如刀,天突然又下起雪来。
马路上空空荡荡, 齐娟拖着臃肿的身子,一步一挪地往前走, 两眼直呆呆的,完全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公交车一辆一辆地从身边驶过,齐娟甚至希望有一辆车辗过自己的身子,她撕裂的肚子里滚出一个胎儿,齐娟想像了一下那个惨烈的场面,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快意,居然笑了。
公交靠站,三三两两的人从车上跳下来,缩着脖子,急匆匆赶路。
这个一直让齐娟无比 热爱和向往的城市,此时此刻却仿佛与她全然无关。
风像刀子一样持续不停地往她的身上肉上扎,齐娟感觉自己正在被这寒夜的风千刀万剐地凌迟,却又全然没有了痛感,只感到脑子嗡嗡响,刚才那一家人的哭喊、作戏与撕逼, 像放电影一样,来来回回滚动。
特别是宁飞飞那浮夸的表演:“老公,咱俩感情好,咱俩不离婚!”
第7章 风雪夜孤身产子 闻实情亲母崩溃
齐娟说到这里,江离也感到那夜的风像刮在自己身上,浑身冰凉:“那天你是怎么走回来的?是不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齐娟说:“那时候我完全麻木了,什么都不想,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雪落在身上也没有感觉,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我身旁,司机摇开车窗,问我要去哪?”
我们还是根据齐娟的叙述,用第三人称还原一下当时的情景。
齐娟看到了司机脸上关切的表情,心里暖了一下,哇地一声哭了。
司机说:“上来吧。”
齐娟就上了出租车。上车的一瞬间,齐娟突然感到腹部一阵隐痛。
她犹豫了一下,预产期还有一个周,但她不敢也不愿意回那个所谓的家了,就说:“妇儿医院。”
“你是要生了吧?你家人呢?”司机问。
齐娟边哭边说:“我没有家人,我老公刚刚被车撞死了!也没有公婆,他们家人的人都死光了!”
司机听出了她话里的恨,知道里面有故事,不再问了。
车很快就到了妇儿医院,司机直接把车开到了门诊大楼。齐娟塞给司机二十元钱,自己一步一挪往医院大楼走。
司机在她后面跟了几步,又一想车还停在大楼门口挡着路,就站住了,看着她进入大楼,转身开车走了。
齐娟一直在这个医院做产检,熟门熟路地走进产科病房,护士找出她的产检档案,瞄了她一眼:“预产期还没到呢,还有一周。”
她捂着肚子:“肚子痛了。”
“没事,不用慌。你家属呢?”护士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
“我没有家属!”她把脸往旁边一扭,使劲忍住要滚出来的泪:“他们都死了!”
“如果需要做手术,谁来签字?”护士也是见多了,但还是例行公事。
“我自己!”齐娟答。
护士没再说什么,麻利地为她办理了住院手续,按照孩哭抱给娘的法则,向值班医生汇报去了。
齐娟躺在病床上。这是一个四人间,两个已经生了,另一个和她一样,待产。因为是晚上,每人身边都有一个陪床的。
值班医生过来,用手摸了一下齐娟娟的肚子,又用听筒听了一下胎心,问:你家属呢?你这样子今晚或明早就会生了,快让你家属过来!”
仿佛护士根本就没向她说过齐娟没有家属,仿佛齐娟天生就应该有家属。
齐娟还是咬着牙,忍着泪:“我没有家属!”
医院里平时几乎每一个产妇都围着一群人,婆家、娘家,姐妹团,每天络绎不绝,医生和产妇都不胜其烦,只好每天规定探望时间和探望人数。护士的职责之一就是不让进人和往外赶人。
但是齐娟没有家人。
齐娟不是没有家人,她无论如何还有父母,父母不会不管她。
但是,她如何向父母交代现在的情况?
她本来是跟父母说自己已经结婚了,还给父母发去了旅游结婚的照片,马上就要当一个幸福妈妈了呀。
她妈妈知道这一切,又会怎样?她是一个农村妇女,没经过什么事也没见过什么事的农村妇女。
可是不告诉妈妈,她自己的产后她自己的月子,又怎么办?她虽然泼实,但毕竟也是初产妇,什么都不懂。
齐娟娟无奈给她妈打电话,声音有气无力:“妈,我要生了……”
眼泪又像小河一样淌了下来。
“这就生了?不是还不到预产期?”
她妈妈一口家乡话在电话那头唠叨个没完,齐娟把电话放在枕头上,只听到她妈在那头叽呱叫,说的什么,就不知道了。
这个晚上,妈不可能来医院, 也不会想到她孤身一人在医院里生孩子,死活由她去了。
医生每隔十几分钟就过来听一次胎心。阵痛一遍又一遍地席卷而来又呼啸而去, 如海水涨潮,没完没了。凌晨两点, 齐娟被推进产房。
没有家属,也挡不住孩子要降生。
产房外没有人。她在产床上,按照医生的指令,喊叫、使劲、血泪和流。除了想哭还是想哭。
“哇……”新生儿的啼哭,响彻屋宇,宣告了孩子的诞生。
医生说,是个男孩。齐娟早就知道了,没有感觉,不惊不喜,不怒不恨。
只是如死去一般,瘫在产床上,直到胎盘娩出,侧切缝合,护士连拖带拽,把她搬到床上,送回病房。
护士接着把孩子送到了她的床边。
她看一眼孩子,完全没有感觉,似乎这个孩子是天外来的,与她无关。
护士再次看了她的产妇信息登记表,上面「配偶」一栏,姓名:董石,年龄36岁。
护士照着表格上的联系电话打出去,关机。
护士摇摇头,转身和另一个护士说,她幸亏是顺产,幸亏母子平安。
第二天快到晌午时,齐娟的妈妈刘玉芬大包小包来到病房。
按规矩,刘玉芬是要在家里等着女婿报喜,孩子生下来第三天再来送汤米的。
孩子的小棉被都缝好了。她一想到女儿给婆家添个大孙子,不知道董石和婆家人会怎么高兴呢,自己也觉得光彩起来。
但是现在孩子早产,夜里闺女亲自打电话,然后她打董石的电话又再没打通,不由得就担心起来,第二天一早,就坐上长途汽车,来到城里,找到齐娟生产的医院。
刘玉芬进门搁下篮子就问,董石呢?你婆婆没来吗?
齐娟别过脸去,背对着母亲,哭。
病房里的人都看着她们。
刘玉芬说,你不能哭啊,月子哭会哭瞎眼的,会哭闭奶的,会哭出来一身病的。不管什么事,回家再说,下奶了没有?孩子好吧?
刘玉芬接着去扒拉孩子。
还是妈疼自己,齐娟又哭了。
除了哭,她什么也不说,吃很少的饭,奶也没有下来。
刘玉芬也真能憋住了,在医院陪床的几天,她脑子转了一万个圈,寻思是董石出事了?
出差了?出轨了?就是没想到她女儿是小三,是未婚生子,董石早就有老婆孩子了。
每想到一种可能,她就会观察一下齐娟的脸色,不敢问。
直到出院回家,回到齐娟租的那个房子里,把孩子安顿好,吃了饭,才小心翼翼地问:“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董石和他家的人都不露面?”
齐娟知道再也无法隐瞒了,只好说:“他骗了我,我跟他要户品本办生育证,他才说他早就结婚了,有老婆孩子。”
齐娟的声音很小,小到不愿意让她妈听见。但对她妈来说,却是一个惊天的炸雷,刘玉芬是真的有被就地爆炸了的感觉,整个身体都被炸成了粉末,她勉强把自己划拉起来,聚成一团,摇着齐娟的身体:“你说什么?他有老婆孩子了?是真的?”
“是真的,孩子都三岁了。”齐娟声音一下子大了,她希望她妈不要再问,不要再说了。
“那他和你的结婚证是怎么回事?和你的旅游结婚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呀?你给我拔通董石的电话,我找他!”
第8章 意难平母女告渣男 忙调停律师难解怨
现在的农村妇女已经今非夕比,她们家里有田,有房,没事就坐上村村通的公交车到城里转转,有见识,有底气,有勇气。
城里人是啥?就是那种住着鸽子笼、每天爬起来就要坐上公交去打工,说好听的叫上班,每个人都背着几十上百万房贷,一天不干就没饭吃的物种吗?
她们才不眼馋,不稀罕。刘玉芬给董石打电话也是虎气生生,底气满满,就想一下子把董石揪出来,让他给个说法,给个究竟。
电话那头传来「您拔打的电话不方便接听」的女声,再拔,还是不方便接听,刘玉芬契而不舍、不依不饶,她今天一定要打通这个电话,掘地三丈也要把董石挖出来!
第三遍,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凶巴巴的女声:“齐娟!你这个臭婊子!下三滥小三!见个男人就劈腿的贱货!愿意生下孩子你就自己养!别来找我们,别来破坏我们家庭!”
是宁飞飞的尖嗓门。
“你是谁?我是齐娟娟的母亲!我闺女和董石正大光明地结了婚,怎么就小三了?
我倒是要问问你,我们怎么就小三了,安?
我咋觉得你才是小三呢,齐娟在生孩子啊,董石呢?有这样的吗?老婆生孩子,男人在哪个臭逼窟窿里藏着连头都不抻?”
“你他妈才是臭逼窟窿!你们一家子臭逼窟窿!腥的臊的臭的烂的都往家拉!站街女!烂小三!臭不要脸!”
“砰!”地一声,宁飞飞摔了电话。
刘玉芬也扔了电话,一肚子怒气撒向齐娟:“怎么回事?你给我说,到底怎么回事?他是真的有老婆有孩子了?他结婚了你为什么还要和他来往,为什么还要和你结婚?为什么你还要给他生孩子?他这不是犯法吗?你去告他了吗?!”
她甚至忘了齐娟是个产妇,不能刺激。
齐娟觉得身体都要被她妈摇碎了:“我不是啊,我是真的被骗的,他办的假结婚证骗了我!”
刘玉芬说:“那去告他啊,为什么不去告他?!”
又突然醒悟似的:“怎么就知道你和他领的这个证是假的?他和他那个老婆领证了吗,是不是他们的证才是假的,有没有可能他不想和你过了,故意找个人来装他老婆演双簧?”
刘玉芬突然觉得她自己想得挺对,一下子兴奋起来,在屋里来回走着:“有没有可能?你看看那些戏里,什么事没有?”
齐娟扯过被子蒙着头:“妈,你别闹了,让我安静一会吧!”
刘玉芬才恍然明白,这事件最大的受害人是齐娟,不是她这个当娘的。
她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防止齐娟想不开,她还要给孩子喂奶粉,齐娟一直没下奶。
她一想明白,就把嘴闭上了。
月子里,刘玉芬每天都会给董石打电话,但是董石已经把她们拉黑,完全联系不上。
孩子刚出月子,他们就去派出所报了案,说齐娟被流氓骗婚,骗到生了孩子。
然后又找到了律师江离。
江离就坐在了齐娟租的这个房子里,给她们谈怎么解决问题。
江离听齐娟说完,已经可以判断,所谓重婚,应该是齐娟一手策划的,董石已经结婚的事,齐娟到最后才知道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江离说, 我去找董石谈谈吧,我真的不希望你们矛盾升级到这个地步,如果董石坐了牢,事情只会越弄越糟。
如果能说服董石主动出来承担抚养费,再给齐娟一点补偿,我建议你们去撤诉。
齐娟没作声,齐娟的妈妈满脸不甘心,但又不能拒绝江离可能会给她们谈来抚养费和补偿款。
江离利用了她曾干过治安民警的资源,通过社区书记找到董石的丈母娘张彩云,苦口婆心地做工作。
江离对张彩云说,如果还想让她女儿跟董石好好过日子,让董石能正常工作和生活,不至于身败名裂,就让董石出来,承担他应当承担的责任,免去牢狱之灾和诉讼之累。
张彩云对齐娟恨得咬牙切齿,哪句话狠拣哪句说:“齐娟这个贱货,她愿意劈拉个腿找野男人,就让她自己去养孩子好了!董石一个月赚那几个钱,还要养他自己的老婆孩子,想让他再拿出钱来养外面的野种?门都没有!”
江离有被人往耳朵里灌大粪的感觉,很难受,可还是强忍着:“大姐,这孩子是董石的,你们对这个问题没有疑问吧?”
张彩云两个手一拍:“你不提我还忘了!那天董石就说这孩子不一定是他的!齐娟这样的贱货,谁知道勾搭了多少男人?说不定董石就是一个冤大头背锅侠呢!”
江离笑笑:“大姐,这都不要紧,是不是董石的孩子,可以去做亲子鉴定,但从目前我了解的情况来看,这孩子的爸爸是董石的可能性大于99%,你们家董石如果不拿抚养费,齐娟去法院告,一告一个准。
另外,如果齐娟去告董石重婚,这个重婚罪也是可以成立的,您总不希望您的女婿去坐牢吧?不希望您的外孙女有一个犯重婚罪的爸爸吧?”
“让她去告吧,她不怕丢人就告去吧,她告董石重婚,我们还要去告她重婚呢!要不是为了董石,我女儿早告他去了!
我都问董石了,董石说他那个结婚证是假的!
婚礼也是假的!董石没跟她领结婚证!办个假结婚证算结婚吗?那民政局不早就关门了?!”张彩云冲着江离的脸,唾沫星子四溅。
江离往后躲躲,觉得有必要对张彩云进行一次普法教育:“大姐,法律上对重婚罪的认定不是这样的,在法律上,重婚罪是指有配偶又与他人结婚或者明知他人有配偶而与之结婚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