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到最后,话音一转,说樊简无论有什么理由都要在厂子里做下去,要是她敢出厂,那年也不用回来过,毕竟她现在没钱,来往路费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樊简的心头忽然就像是被箭射中了一般,知女莫如母,妈妈总是能在樊简的心头锤下最重的一击。
樊简想到在拿到重点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也是如此,妈妈掉在上面的眼泪,顷刻就将樊简心里的梦想击碎。
挂断电话,樊简的心头有种说不出的茫然,她有些机械性的将钞票放进机器里。
那藏在身上的五百块钱,樊简到底是没有拿出来。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樊简非常庆幸她留住了这五百块钱。
发完工资的第二天,年轻的男女都换上了新衣服,那些颜色衣服不仅是给了她们温暖和鲜艳,恍惚中好像也装点了她们的未来。
樊简还是穿着那件蓝色的短款棉衣,油污已经被她找到方法洗去了。
面对那些女孩在她面前露出的优越感,樊简并不以为意。
她依然努力的坐好自己分内的事,并且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帮组里的同事。
樊简像往常一样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经常受到她帮助的同事朝她挤眉弄眼。
樊简有些奇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周身,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直到同事用手指指了下方,樊简才反应过来她的是放置私人物品的地方。
难道是,邱薇又来捣乱了?
樊简的心第一时间紧张了起来,看着自己的袋子有些迟疑,同事见她拿到了袋子却一脸的迟疑,不断的用眼神示意她打开看看。
樊简有些怀疑的将手伸了进去,反正邱薇的手段她都已经见识过了,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
入手有些硬,但轻轻一按又会往下凹。
樊简心里的疑惑被勾了出来,一把将袋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同事的脸上堆起了笑意,樊简也有些不敢置信,从刚才的拿不自觉的改为双手捧着。
这是樊简一直想吃,但是只能看看常年藏身于橱窗里的蛋糕。
现在没有了那一层厚厚的玻璃,只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薄的塑料盒。
樊简能清楚的看到里面细腻的奶油,用水果摆成可爱形状的点缀,还有最下面一圈没有被奶油覆盖的黄色的蛋糕。
她隔着一层薄薄的,透明的塑料盒,就像是看着初生的婴儿一般看着那个蛋糕。
黄色的蛋糕是身体,白色细腻的奶油是毛发,可爱的点缀是脸蛋,一切都是那样的新奇,樊简捧着那块蛋糕,就像捧着一个小生命一样,她甚至都忘了,那是用来吃的。
直到同事朝她做了个吃了个动作,樊简才想起来,她的工位上,她的私人物品,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块蛋糕?
樊简严肃的询问让同事撇开了头,但樊简已经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她将那块蛋糕塞到袋子里放好。她确实一直想吃那蛋糕,想尝尝那到底是什么滋味,因为在她的童年,少年,她从来没有尝到那样的滋味。
它应该如蜜一样甜,又应该像云一样软。樊简不是没有想象过它的滋味,但是现在在能无限接近它,能品尝到它的时候,她却放弃了。
她是想吃,但是她希望是靠自己付出的劳动得到的报酬去购买的,而不是靠别人的赠送。
命运中所有赠送的礼物,早就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樊简在看《断头皇后》的时候,对这一句深有感触。
即使不用看一些名著,稍微通些人情世故的人也会明白,樊简吃了这个蛋糕就意味了什么。
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可用暗示。
那个常受到樊简帮助的女同事显然也明白这一点,见樊简将蛋糕放回了原处,朝樊简挤眉弄眼,又暧昧还带着些欢喜的笑了笑。
她是明白人情世故的,却是不明白樊简的。
这许多的人中,都是认识樊简的,却都是不明白樊简的。
对于樊简第一次找上门来,陆运飞是有些惊讶甚至是惊喜的。
他笑着和樊简打了个招呼,车间的人已经下班去吃饭了,在车间为组长单独辟出来的工位里,陆运飞的笑是欢喜又有些无处施展的。
还没来得及问樊简蛋糕好吃吗?那个熟悉的透明的盒子就被递到了他的面前。
陆运飞脸上的笑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才艰涩的问道,“你不喜欢吗?”
樊简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的蛋糕盒子又往前递了递,陆运飞没有接,樊简将蛋糕放在他的办公桌上,转身离开了。
她不是不喜欢蛋糕,只是不喜欢送蛋糕的人。
第11章 唯一损毁
陆运飞的一送和樊简的一退。
并没有其他的人知道。
那个同事也没有多问,多年人情世故的练达,让她学会了沉默,该不说话绝不说话。
樊简仍然要每天都清理那些用红油漆写成的字。
清理过几次,她也学乖了,有的时候早到一点,晚回去一点,一定要将在她工位上乱写乱画的人抓住。
樊简的这个办法果然有效,在一个早晨抓住了邱薇等人的作乱之后。
人证物证俱在,邱薇手里的滴着红色油漆的刷子还没干,和她一伙的女孩手里还提着一小桶油漆。
樊简以为,就算不让邱薇给她道歉,至少要训斥她几句,让她以后不要为非作歹。
却没想到,在组长到来之后,反而怪樊简小题大做,胡乱扰乱上班的秩序。
樊简这个受害人反而被训斥了一顿,当时有不少的人对樊简露出同情的目光。但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有了组长的庇护,邱薇等人行事更是肆无忌惮,每天清理那些红色字迹,好像成了樊简每天必须的任务。
工友嘴里的寒流还是没来,南国的冬日,寒流侵袭的时候,冷的让人手脚都张不开,一片凄风苦雨,但每当冬日的暖阳从云层里跃出来的时候,南国冬天就不输温暖的春天。
冬日的下午,空气中多了一丝燥热,樊简脱下身上的蓝色短款棉衣,小心的叠好,放进了收纳私人物品的袋子里。
樊简对工序的操作已经十分的熟练,前面的同事有些供应不过来了,樊简在自己的工位上等待了一会,正准备帮一下同组的同事,瘦小干练的组长就走了过来。
让樊简去帮品检组的同事检查一下货物。
樊简点头应下,拿着一应的物品下了楼。
落在玻璃上的光线一点点的拉长,樊简抬起头,目光和玻璃上的光线一对上,有一种强烈的眩晕感。
樊简这才意识到,她埋头苦干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不止是脑袋有些晕,眼神有些花,嘴里已经渴到发苦的地步。
樊简用来喝水的杯子放在自己的工位上,樊简便和左右的同事说了一声,往楼上走去。
樊简一踏入车间的大门,车间的同事就露出了一副古怪的表情。
樊简有些奇怪,一边往自己的工位上走一边在想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那些同事脸上的古怪神情没有变,还更添了几分玩味,几分好奇和几分幸灾乐祸。
樊简拿起自己的杯子,渴极了却没有端起就喝,揭开杯盖看了好一会确定没有异样才一饮而尽。
将被子放回原位的时候,樊简才发觉自己用来装私人物品的袋子好像被人动过了。
那里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唯一一件樊简觉得贵重的东西就是妈妈带她逛商场给她买的唯一一件超过一百块的衣服。
那也是樊简目前能抵御寒冷的唯一一件衣服。
樊简的心顿时慌乱了,她有些急切的拿起袋子,将那件衣服拿出来。
蓝色的衣服前襟完好,右边胸前的雪花图案栩栩如生,两只带着些泡泡袖元素的袖子也一如从前。
樊简的心放了下来,才发现是自己太紧张了。正想将衣服叠好,樊简将衣服翻了个面,才明白什么叫做高兴的太早了。
蓝色的衣服后背被人划开了三道长长的口子,露出了白色的棉絮,好像这样好不够解恨,白色的棉絮上还被人用红色的颜料写了三个字,「狐狸精」。
樊简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忽然一下被冲上了头顶。
她拿着唯一一件足以抵御寒冷的衣服,快步的往楼上走去。
樊简属于制造部,邱薇在设版部,制造部在质检部的上面一层,在设版部的下面一层。
邱薇正在和一个同事说些什么,两人说到高兴处,笑的前俯后仰,樊简拿着那件被划花的衣服走到邱薇的面前。
邱薇的笑容一顿,眼神明显的慌乱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樊简,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这里又没你什么事。”
“我的衣服是不是你划花的?”樊简的声音不大,却十分的沉。
邱薇刚才笑的忍不住趴在同事的座位上,此时也站直了身体。
“你自己的衣服保管不好,来问我干什么?我有义务帮你看好你的衣服吗?”
邱薇的眼睛在衣服上写着「狐狸精」那三个字上划过,眼神多了些不自然和愤恨。将樊简递到她面前的衣服扫开。
邱薇的力气不小,樊简的被她扫了一下,手有些无力的垂下。
樊简却仍然又一次的将衣服递到邱薇的面前,“你敢做就不敢认了吗?除了你还能是谁,除了你还有谁会写这三个字。”
邱薇的嘴巴动了动,她一把夺过樊简手里的衣服,狠狠扔到地上。
“就是我做的你又能怎么样?你不是狐狸精是什么?谁会比如你更当得起这三个字?我恨不得把这三个字刻在你的脸上。”
邱薇这个人坏的坦诚,也坏的彻底,她掂着脚尖恶狠狠说完这些话之后,还在衣服上狠狠的踩了几脚。
樊简到现在还记得,妈妈带她去买这件衣服的时候的神情,妈妈摸着衣服的时候专注的神情,妈妈和老板讲价时候样子,妈妈从口袋里拿出钱递给老板的时候那种不舍又满足的样子。
所有的一切,现在都被邱薇踩在了脚下。
樊简突然闷声向前,将抬起脚正要往下踩的邱薇狠狠的推了一把。
邱薇被樊简推的踉跄了一下,过了一会才站定身体,她的脸色满是愤怒,扬起手就朝樊简的脸前扇来。
女人都喜欢扇耳光,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
樊简看着邱薇气势汹汹的模样,往后退了一步,抓住了邱薇扫过来的手。
邱薇眼睛一瞪,“你敢抓我?”
“是你要打我在先。”
樊简放开了邱薇的手,她不喜欢打架,却也不喜欢被打。樊简蹲下身去捡地上的衣服。
那是她现在唯一一件可以抵御寒冷的衣服。
但是邱薇却轻易的毁坏了她。
樊简不知道在有些人眼里如何定义一件衣服,但对此刻的樊简来说,这是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一件衣服!
第12章 挥手诀别
樊简更不知道的是,她虽然不想惹事。
但有人喜欢,并且还喜欢把事情闹得更大。
邱薇觉得自己失了脸面,被樊简那么一推,眼角扫到一张没人坐的木凳子。
邱薇顺手拎起来,拿着就往樊简的身上砸去。
樊简拿着那被邱薇毁坏的衣服还在难过,背上就传来了一阵剧痛。
樊简还没来得及痛呼出声,刚才和邱薇聊的开心的同事已经喊了出来,并在第一时间离开了邱薇和樊简的身边。
樊简只觉得自己的背后痛到了极致,痛之后就是一阵火辣辣的热。
她以为自己会哭,但没想到身体在痛到了极致的时候,眼泪竟也成了奢侈。
樊简快速的转头,邱薇将那张凳子拎到半空中,看样子是准备又要砸下来。
被樊简那么一瞪,邱薇的动作突然就停了下来,举着的凳子也慢慢的放下来。
樊简快速的拿起刚才那个同事坐过的凳子,瞪着邱薇的眼睛竟然开始湿润。
哦,原来不是不能流泪,只是反应迟钝了些。
邱薇看着樊简的样子,问了一声,“你想干什么?”
周围的同事也跟着说道,“樊简,你要干什么?”
“打架可是会被扣工资的。”
更有人劝道,“樊简,算了吧!”
算了,这两个字说的何其轻巧,打没有落在他们的身上,他们不知道疼!
樊简却是知道的。
樊简的眼睛在他们的脸上一一划过,带着泪,却没掉下来,脸上还挂着微笑。
他们和樊简的眼神一接触,不知道怎么的,不是低下了头,就是转开了脸。
“你问我要干什么呢?你刚才又对我干了什么?”
樊简快不走到邱薇的面前,邱薇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
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慌了,“樊简,你不要忘了,打架是要扣钱的,你难道想被扣工资不成?”
邱薇说完这句话,又觉得自己有了底气。后退的脚步变为前进,胸膛也向樊简面前挺了挺。
大约她就是觉得樊简怕被扣工资,所以不想惹事,所以只能被打!
不知道是该笑邱薇的可笑还是该笑樊简的悲哀。
后背火辣辣的疼痛让樊简暂时顾及不了那么多。
她用另一只手将邱薇拽的转了个身体,抡在手里的凳子也回敬了她相同的力道。
邱薇的眼泪来的比樊简的更快也更及时。哇哇大哭的样子和晶莹的眼泪极具感染力。
让刚才劝樊简算了,大度的人登时就把矛头都指向了樊简。
他们那嫌弃和指责的眼神就像是利剑一样指向樊简。浑然忘了其实樊简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邱薇的声音很快就吸引来了其它的人,主管,厂长,经理,还有陆运飞,其中还包括了樊简所属的那个组那个瘦小却十分干练的组长。
「英明神武」的组长在现场扫视了一圈,就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她问都没问一句,走到樊简面前就劈头盖脸的骂道,“不是让你去品检部帮忙吗?你这么会帮忙,跑到设版部来打人?”
陆运飞脸上的肌肉动了动,抬脚想走过来,不过哭的十分可怜凄惨的邱薇马上就抓住了他,靠在他的胸前哭的哀婉凄惨。
陆云飞越想动,邱薇就靠的越近,抓住他的力道就越重。
樊简的嘴巴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组长就已经对主管还有经理说道,“这个樊简一向是不服管教的,邱薇现在被打的多惨啊!樊简她,我实在是,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