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向好会不高兴的,毕竟李晓檬的不高兴全挂在脸上,他想要帮着掩饰都掩饰不了。
现在见向好没将一切往心里去,他那悬着一颗心也算是放下了:“小柠,小檬她就这倔脾气,你别跟她一般见识。这孩子整天在外面玩疯了心,好吃懒做的,你这次回来,也好好跟她讲讲道理,知道吗?”
向好正在绑蚊帐的手突然停住了,目光投向李增贤,问道:“爸,小檬她现在做什么工作?”
“什么都没做,整天在家里玩手机,说也不听,我都拿她没办法。”
李增贤说罢,叹了口气,拾起蚊帐的一角,打算往床头挂。
向好一直站在没动,接着又问:“爸,听说小檬没上大学?”
“高二就没上了。”李增贤说罢,再一次无奈地摇头。
“为什么不上?”
“还能为什么?”李增贤沉着脸,“学不进去了,就不上了。是我的责任,这些年我光忙着学校里的事,没管教好自己的孩子。”
李增贤话音未落,便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向好转过头,便见到江朵朵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个红色的塑料袋。
“李校长,我买了些桃子给你们。”江朵朵的声音脆生生的,但仍带着几分怯意,说罢就将那个红色的塑料袋往桌子上放。
她还没来得及放下,李增贤便连忙说道:“朵朵,怎么突然给我送桃子来了?”
江朵朵看了一眼向好,目光闪烁了一下:“刚才我撞到姐姐了,姐姐是客人,是我太莽撞了……”
江朵朵话还没说完,李增贤就忍不住笑了:“朵朵,这是我的大女儿向好,不是外人。桃子你先拿回去吧,心意我们领了。”
自从向好见到李增贤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称她为「小柠」。而当着其它人的面,他才肯将她唤作「向好」。
江朵朵站在没动,有些无所适从。
向好见状,连忙从凳子上下来,一边朝着江朵朵身边走,一边说道:“朵朵,你送来这么多桃子啊?我们哪儿能吃这么多?这样吧,我拿一半,另一半你先拿回去,好不好?”
向好虽不知道梅园镇的规矩,但她总觉得直接拒绝人家的好意似乎不太合适。
江朵朵点了点头,然后两个人开始分桃子。
江朵朵虽然年纪不大,但很懂事,人也礼貌。更有趣的是,和向好也好聊,多说几句话之后,也就不觉得生分了。
……
李晓檬很晚才回来,身上带着酒气。进门之后谁也不搭理,直接回房间睡觉了。
向好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和李晓檬好好聊聊的,却被李增贤给拦住了,理由是担心李晓檬喝了酒乱说话。
向好明白,父亲只是不希望看到她们姐妹二人话不投机闹了别扭。
毕竟,她们是孪生姐妹。按理说,应该是亲密无间的。
从今天她到来之后,李晓檬的种种表现可以看出:李晓檬对她心有芥蒂,而且芥蒂很深。
但转念一想,来日方长,以后交流和沟通的机会还很多。关系近了,矛盾自然会化解。
第二天早上她才发现,短期内想要和李晓檬拉近距离似乎没那么容易,因为李晓檬已经离开家了。
向好意外之余,倍感诧异,于是便开始向李增贤了解情况。
李增贤反而少了昨天的那种怒意,只是淡淡地解释道:“她早想走了,自从我摔坏了腿,她就不想在家里呆着了。一来,我们俩脾气不和;二来她受不得这个累……算了,她想走就让她走吧,我也没想拦着她。”
李增贤的反应,有些出乎向好的意料,她始终觉得不太对劲儿,于是又问:“那她去哪里?”
“去城里。”李增贤的语气依旧淡淡的,似乎并不太在意。
“是去找工作?”向好问。
“嗯。”李增贤接着说道,“她也一样,一直不想呆在镇子里,向往外面的世界。但是她没学历,没能力,也缺乏文化素养,就算去了城里,也找不到像样的工作。”
李增贤的语气一直淡淡的,像是说着一件无所谓的芝麻大小的事。但向好依旧从他的眼里看出些许无奈和怜惜。
但向好心想,李增贤应该只是在用这种惯有的淡然刻意掩饰着什么。
就算李晓檬再怎么不是,也是他的亲生女儿,是这二十一年来陪在他身边最亲的亲人。
父女二人从小就相依为命,即便是有些磕磕绊绊,但血浓于水的亲情永不会变。
“对了,小柠你什么时候回去?”李增贤突然转了话题,与此同时抬起头来看向好。
本来,向好是打算回来陪李增贤一段时间的,虽然没有具体定时间,但并未想逗留太久。
毕竟,这次她突然提出来梅园镇纯属偶然,无论是林越,还是向卫华,都不是很赞同。
向好想了想,回答道:“等你腿好全了,我再考虑回去。”
“那怎么行?你突然离开家里这么久,你妈妈能放心吗?”
李增贤说话间笑了笑,“我这腿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你过几天就回去吧?”
不管李增贤话说得多么轻松,向好依旧能感觉到他的不舍。
就跟她前不久突然联系到他一样,不管他笑得如何开心,眼中依旧藏着泪花。
……
就这样,接下来向好留下来陪着李增贤。日子虽然有些枯燥,但向好爱读书,闲暇时与书为伴,感觉也很不错。
就这样,时间一晃,半个月过去了。李增贤的腿伤是好了,可伤刚好些,风湿性关节炎又发作了,疼起来连路都走不了。
他本是梅园小学的校长,由于病了太久,现在基本处于半退休状态。
他是个责任心非常强的人,对此心中一直有愧,总觉得自己拿着一份工资,工作却没做到位。
因此,遇到学校有紧急事务不方便处理时,便由向好代劳了。
起初只是跑跑腿,后来接触得多了,其它工作也能帮得上忙了。
在这个过程中,向好接触到了梅园小学的领导和师生,也了解了梅园小学的基本情况。
目前,梅园小学有300多名学生,却只有12名教师,其中3名为代课老师。
而小学,是学生开始打基础的起步阶段,师资力量、教育质量都至关重要。
如果这个阶段的基础没打好,很有可能会影响孩子的一生。
第4章 活着的意义
起初,向好也只是出于关切询问相关情况。直到有天在电视上看到关于大学生支教的相关新闻,看到那些青春洋溢的脸庞以及满怀的热情,她突然灵机一动:既然都来了梅园,为什么不也加入支教的行列?
当她跟李增贤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李增贤吓了一跳。
毕竟,在他看来,向好名校毕业,而且从小到大的养尊处优,这才能回来陪陪他,已经很不错了。他从没想过,让她久留。
李增贤想了好久,才对向好说道:“小柠,虽然你在这里出生,但却没有农村生活经验。现在你能适应,可能也只是因为刚刚开始,还有新鲜劲儿在。如果长年累月地在这个地方,你能不能真的适应,还真说不准。”
李增贤的质疑,也在向好的意料之中。毕竟,这么多年,她都没在父亲身边生活。这么短短一段时间的相处,父女二人并未真正了解对方。
向好虽然对未知的一切也会有不确定心理,但她还是想试一试,于是便对李增贤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爸,我确实缺乏农村生活经验,也没有吃过苦。有时候我就想,如果经过一番磨砺是人生的必修课的话,那么我想借这个机会把这一课给补回来。”
李增贤笑了笑,眼中有些许欣慰,只是这欣慰转眼即逝:“年轻人能有这样的想法,自然是好的。但很多事情,尤其是没有经历过的事情,都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我昨天闲着没事的时候还特地算了算,这二十年来,从梅园小学调到城里当老师的人数不下一百人,要么来了不长时间就走了,要么呆了很长时间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最后想方设法往城里调。
小柠,你毕业于双一流名校,在任何地方找份儿工作都不难,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这个小镇子上?”
李增贤说得如此认真,这说明他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也希望能了解向好的真实想法。
向好的回答也很认真:“爸,我现在只是在跟您探讨,用一种非常认真的态度在和您探讨。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上了这么多年的学,用去了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最后的目的是什么呢?
难道不是为了更好地回报社会吗?或者说,是做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
这往小了说是丰满自己的人生履历,往大了说是实现人生价值。
如果说我之前付出的所有努力,只是为了简简单单地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这不是我想要的。
从小到大,我虽然一直很听话,从没做过叛逆的事。但一直以来,我也很有主见和自己的想法,我不希望用我有限的生命,来重复别人的人生。
或者说,我不希望自己,活在父母的期待里,活在他们认为正确的决定、他们认为好的生活里。”
向好的这一番话说罢,李增贤不由地怔了怔。这么多年,都是他在给人家讲各种「人生道理」。今天,他第一次听自己的女儿谈人生道理。
这感觉,很特别。
但,向好留在梅园支教,这不是一件小事,仍然要慎重,他略作思考之后,继续劝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这个事情需要慎重考虑后再做决定。还有啊,你……是不是因为愧疚,才执意要留下?”
向好没有马上作答。
平心而论,当初她从阳城到梅园镇,确实是因为愧疚。她因自己从小就和母亲离开了出生地,离开的生父,和同胞妹妹……
虽然那时候她还太小,什么都不懂,但事实上却已是如此。
现在她打算留下来支教,多少也和最初的愧疚感有关。但,又不全是。
记得当初她第一次听说自己是因为父亲重男轻女而不被待见的时候,心里就开始痛恨父亲,痛恨李家。当一切误会解开,片刻的轻松过后,便是深深的愧疚。
“如果真是因为愧疚,大可不必。”李增贤叹了口气,“我是你的父亲,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该见识的都见识了,该经历的也都经历了。
所以,我没什么看不开的,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不管是当初你和你妈妈离开,还是这么多年我们之间的误会,我都可以用平常心去对待。
所以,你不用委屈自己来补偿什么。你是我的亲闺女,不管在不在我身边,我都认。”
向好摇了摇头:“爸您别这么想,我留下来支教,就是因为想多一份人生体验。”
“真没别的?”
“没别的。”
“我只是担心你因为这个选择,今后会后悔。”
向好笑了笑:“任何一种选择,都不是绝对正确的。人生不就是这样吗?不断往前走的过程,就是不断纠错的过程。更何况,我相信自己的这个选择并不是错误的。”
“好。我不拦着你,不过你得和你妈妈、继父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我知道了。”向好说罢,就拿起电话朝着外面走。
李增贤看着向好的背影,低声自言自语道:“如果小檬能有你这样,就好了。”
……
关于向好要留在梅园支教的想法,林越是一百个不赞同。向卫华虽然反应不像林越那么激烈,没有光明正大地说「不支持」,但持久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在他们看来,他们花了那么大的精力将向好培养成才,为的就是让她留在阳城,留在他们身边,有一份稳定又体面的工作,升职加薪,好好生活。
而不是让她去一个小镇子上呆着。尤其是林越,甚至会认为向好去到梅园镇,相当于一种退步,是在重复她多年之前心不甘情不愿的工作和生活。
但向好最终还是通过向卫华说服了林越,与其说是说服,不如说是林越拿向好没办法。
向好很快办好了支教的相关手续,走完了相关流程后,便到梅园小学报到了。
虽然向好早就和梅园小学的师生有所接触,但当她完成报到手续之后,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纷纷议论。
原因很简单:此前也有人来过梅园小学支教,但没过多久就因为各种不适应离开了。
因此,对于向好这种从小就生活优越的「大小姐」,他们始终是带着质疑的。
包括梅园小学的副校长房磊在签字之后,还特地跟向好说道:“你既然办好了手续,就要发挥应有的作用。当然了,对于支教老师,我也会相对宽容,不做任何勉强。”
第5章 红旗飘扬
房磊的话很平实,但向好很聪明,自然能明白话里深层次的含义。
向好有不服输的性子,那一刻她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我会改变你们对支教老师的看法的!
……
周一,梅园小学举行升旗仪式。
虽然李增贤身体不好,但每次升旗仪式他都会积极参加。
升旗仪式过后,师生都散去了,李增贤站在原地,抬头看着那迎风飘扬的旗帜,以及那已有沧桑感的旗杆,李增贤感慨万千。
向好看着李增贤神色略显复杂,于是转过头问道:“爸,您这是在看什么呢?”
李增贤没有马上回答,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旗杆,好一阵子才低声开口道:“这面国旗在这学校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我现在看着,都觉得亲切。只是这旗杆……都有我这么大的岁数了。”
李增贤语气平静,但向好依旧能听出些许伤感的味道。
向好看着旗杆上生出的锈迹,说道:“这旗杆也该换了……”
她话还没说完,李增贤就收回目光,生硬地打断了她:“这旗杆不能换。这旗杆是我当初来梅园小学时装上的,见证了梅园小学这么多年的发展和变化,怎么能说换就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