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通知到了干部股,主任得到了消息后把小虎喊到他的办公室。
“小伙子,不错!”小虎刚一进门主任就说,“祝贺你以后可以穿皮鞋了啦!”
部队里战士只能穿解放鞋,只有干部才能穿「三截头」皮鞋。
“感谢主任的培养!”小虎立正答道。
“什么培养不培养的,谈不上哈,这是你自己考出来的。到政治处来工作很辛苦,还能考出这个成绩来,说明你是一名真的大学生。”主任笑着说,“不错,给我们政治处特别是宣传股争了口气。”
小虎说:“主任,感谢你的安排,我才有更多的时间去复习,要不然,我肯定考不上。”
主任说:“那是应该的。团长、政委知道你考了团里第一名、师里第三名都很高兴,说要让其他的机关兵向你学习,既要干好工作,又要抓好科学文化知识学习。
部队马上就要去海训了,要去好几个月,估计学校开学之前回不来,我看你就在家里留守,明天就从连队搬回电影组住。
一要把留守工作干好,不能出纰漏,留守工作和前方的工作一样都很重要;
二要继续保持原来的作风,严格遵章守纪,不能以为自己考上军校了就忘乎所以。你看怎样?”
“请主任,请放心,我会把工作干好、把自己管好!”小虎立马保证。
第113章 黯然神伤
“部队明天就开抜了,你去了学校要好好学习,不能稀里糊涂的混日子,你看这些年部队发展变化好快呀,我们这些老家伙干起来越来越费劲了,你要珍惜这么好的学习机会。”主任接着说,“还有就是,你们宣传股长先遣出发了,等会我让组织股去给你买个纪念品,买个什么呢?嗯……要不就买个影集吧。”
“不用了,主任。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录取呢。”小虎说。
“录取肯定没问题,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去吧,说不定过几年你又分回团里呢,到时如果我还在这里话,我可要听听你的学习情况汇报。”主任最后又提醒道,“小虎,我跟你说军用皮鞋又硬又重,可不是随随便便穿上就行,穿得不好打脚得很!”
小虎是晚上熄灯后才把工作干完回到七连的。他一进七连的营区,巩班长就把他喊住了。小虎说:“班长,你还没有睡呀?”
“今天我带哨,刚回来,听指导员说你考上军校了?”巩班长说。
小虎说:“还没有,成绩是出来了,还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呢。”
“不错,你小子虽然在机关呆着,但是怎么越来越像七连的兵呢?”巩班长在他胸前轻轻地捶了一拳;
“班长,我中你的毒很深啊!”小虎笑着说。
“中我的毒?”巩班长说完停顿了一下,缓缓地说,“我可没那个本事啊!”
“班长,你本事大着呢!新兵连的时候你喊一声,能把我们全都吓得尿裤。”小虎说。
“那你尿了几回?”巩班长问。
“我那期间裤子就没有干过。”小虎笑着说。
“信不信我抽你耳光?”巩班长做了一个要打人的手势。
“班长打不得哟,指导员房间的灯还亮着的,你打过来我就去告状。”小虎说着冲巩班长做了一个鬼脸。
“打不得喽,我是兵,你是干部了。”巩班长说。
小虎被班长的话噎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刚好这时指导员走了出来,笑着对巩班长说:“是不是干部都不能打。”
然后又转过身来对小虎说:“部队要海训了,政治处那边对你是怎么安排的?”
小虎把政治处那边的安排向指导员汇报了一下,他听了之后说:“这样最好了,免得你跟着部队到了那边,又折回来去学校。那明天只有劳驾你班长再把你送过去了。”
巩班长说:“好,乐意为我们无线班出的首名干部效劳。”
巩班长的话还没完,指导员就对他说道:“今天营里已经部署了,出发的时候,你随营部的车走,负责营部的通信联络,连里的通信联络交给你的班副,你下来后布置一下。”
“指导员,把你的心放在肚子里吧,坏不了事,又不是第一次了,巩某人从不拉稀摆带。”巩班长自豪地说。
第二天,巩班长送小虎去电影组,路上他们又说了一些新兵连时的玩笑话,他帮小虎把东西搬到了电影组转身就往回走。
小虎送他到门口,对他说:“班长,虽然你很凶,但我们都很喜欢你。”
“你们这帮小子都是些欠揍的家伙,对你们好不得。”巩班长边走边说。
过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来对小虎说:“其实我至今都没想通我新兵连的班长为什么对我们那凶,我们又为什么那么喜欢他?你知道吗?”
小虎被巩班长问住了,愣了好大一会儿才答道:“班长,这毒原来还有遗传性啊!”
巩班长没有理小虎径直往回走了。
顺子考了全师第一名,不过他没有报后工的油料专业,而是报了重庆通院的报务专业,可是在专业考核时发挥失常,错了一个代码,没有被录取,被调剂到了后工的油料管理专业。
小虎虽然报了后工的油料专业,却不知道为什么被调剂到了通信学院的卫星专业。
对小虎来讲,自己当初报后勤保障方向是因为自己在部队没有专业基础,现在没被自己所选的油料专业录取,而是录取到卫星专业,他不仅不失望,反而感到喜出望外。
不管怎样,小虎终于可以为彻底摆脱乡卫生院的凋敝和县汽运公司的「黑洞」而大舒一口气,这口气就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他的胸口快两年了。
庆幸之余,时常有一股莫名伤心失落的情绪从内心涌出直冲脑仁,他竭尽全力也控制不住,令他想大哭想大喊大叫,却无法出声、无处发泄,只能夜里暗自掉泪、辗转难眠。
小虎知道自己虽然跳出了乡卫生院和县汽运公司的阴影,但这可能意味着自己这一辈子与秋姿再也没有机会了。
小虎从粤北火车站上了开往重庆的火车,火车不过江西,穿湖南、湖北进重庆。正值开学季,火车上坐了很多去学校的学生。
新生由家长陪着略微拘束地坐在位置上,时不时好奇地观察着车厢里的动态和车窗外的风景。
老生则不管高矮、胖瘦、男女,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有的打扑克牌、有的下象棋、有的一边吃着零食一边聊天,打牌声、下棋声、争吵声、说笑声,此起彼伏、叠加重合,车厢里洋溢着轻松欢快。
和坐火车去粤北当兵时一样,小虎觉得车厢里的氛围不仅感染不了他,反而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孤独感、排斥感,把考上军校摆脱乡卫生院和县汽运公司的如释重负感一扫而空。
他坐在位置上,比去当兵时还心不在焉,比第一次出远门的新生还拘谨。
5年前坐长途汽车去读医专时的情形浮现于小虎的脑海。当时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可是这5年里的变化真是太多太大了。
5年前他考了个大专被村人们认为他「爬上岸」了,2年前顺子考上地区师专他直接放弃那个所谓的大学去当兵,现在一个大专更加让人「鄙视」了。
可问题是,战士考军校的招生简章里只有一所舰艇学院在战士考生里招收本科,并且还限定了只录取具有舰艇操作技能基础的士兵,就算像顺子一样考了全师第一名也没用,还是读不到本科。
第114章 感受火炉
小虎断定,整个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是去读大专的,甚至整列火车上也找不出几个是去大专的,像他这么大年龄还去读大专的,除了部队里搭「末班车」考学的和提干的,在全国都不好找。
自己兜兜转转了5年后又考了个大专,和当初读医专一样,一起步就严重落伍,读3年后,分回部队当一个少尉老排长。
小虎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丢失了新兵下连时对干部军装的那股憧憬的劲头,现在他几乎想像不出自己穿上马库尼军装时英姿飒爽的样子,连帽徽、肩章、领花和扣子也失去了金灿灿的光芒。
他突然觉得那幅窘样怎么可能会让秋姿眼前一亮呢?
亏自己当初想得出来。既然无法给她惊艳,那还不如不出现。这样的安排不是正好吗?
小虎突然想起了德绍肩上抬着竹梢、腰里别着张小板凳,一瘸一拐地放鸭的样子,又跳到德绍卖那两头水牛的情景,以及德绍临终前留拼尽了最后一口气想要表达让自己用心读书的场景。
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睛湿润了,鼻子也泛起了酸。他赶紧用手快速地抹了一下脸面,顺势趴在小桌板上,把整张脸埋起来。
穿着军装、戴着贝雷帽坐在火车上流鼻涕掉眼泪成何体统?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岂不是丢人丢大了?
小虎埋下了头,又想了兰香。两年没见面了,兰香过得怎么样?身体如何?知道自己考上军校时是一幅什么样的表情?
唉,不用想了。有一条肯定跑不了,不管怎样她都会以前一样顽命地死做。
火车进入宜昌后速度就慢了下来,一个接一个地「钻山洞」。
乘客们坐在车厢里,晃晃悠悠、忽明忽暗,仿佛坐的是时光机,白天黑夜、黑夜白天来回不停地快速切换,都禁不住晕沉沉地犯困,就连那些无忧无虑、精力充沛的大学生们都东倒西歪地睡着了。
小虎还是和去当兵时一样,睁开眼睛感到很疲乏,闭上眼睛却思绪乱飞睡不着,晕晕乎乎、似睡非睡地在火车上呆了30多个小时。
列车广播提前30分钟播报前方到达终点重庆站,车厢里的乘客早就按捺不住急切的情绪,纷纷把行李取下来背在身上或拎在手里,把过道挤得死死的,恨不得立马就冲出去,尽快逃离这令人昏沉不堪的铁管。
4点钟,火车终于艰难地「爬」到了终点-重庆站。乘客们一个个烦躁无比,根本无心听列车广播对重庆的介绍,都迫不及待地往外挤,仿佛坐的不是火车而是监牢。
小虎很快就被涌动的人流冲出了车厢。整个菜园坝火车站就像一个大蒸笼,翻滚的热浪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让人无法呼吸,刚逃离「监牢」的乘客们争先恐后地挤向出口。
小虎头上戴着帽子、背上背着背包、肩上挎着挎包和水壶、手里拎着携行包,背包上还插着凉席,像一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在大粽子一样,被热浪和人流推出了火车站。
来到站前广场,小虎从挎包里取出《录取通知书》,按上面说的去找通院接新生的车,他还没走了几步,解放鞋的鞋底就被广场的水泥地烤得发烫,身上的汗水就像被铁板烧烤出来的「油」一样吱吱地往外冒。
“重庆真的是热情似火啊!”小虎突然冒了一句,这一前一后紧密相接一蒸一烤,彻底驱散了30多个小时车程带来的恍惚困顿。
很快,小虎看到一辆军用大蓬卡车停在广场右前侧,蓬布上粘贴着红纸黄字「重庆通信学院」。
小虎喜出望外地跑到驾驶室的车窗边问:“请问这是重庆通信学院来接新生的车吗?”
驾驶员是一名士官,微微偏过头来瞟了小虎一眼,答道:“对头,到车厢上去等到。”汗水渗出了他的帽墙,一股股地顺着脸颊往下流。
小虎本想再问“一句什么时候走?”,但看到驾驶员那幅煎熬难耐的样子没敢问出口,两步跑到车尾去御背上的背包。
他卸下背包,连凉席都没有取,就朝车厢上一甩,背包甩出手后才反应过来,车厢里好像有人在说话,心里忍不住一惊,要是砸到人就出大事了。还好只听得「嘭」的一声,应该凉席杵着车厢板了。
随着那「嘭」一声,车厢里大叫起来:“谁呀?这么猛,砸到人怎么办?”
“对不起!对不起!”小虎赶忙道歉,“太热了,刚刚没注意到。”
“对不起?你连凉席都不取下来就朝上扔,很危险的,知道不?”
“没事,估计也是来上学的,以后都是战友、都是同学了!”车厢里先后传出来两个声音。
“真是对不起,太热了,我情急之下没有考虑到里面有人。”
小虎一边再次道歉一边把携行包挎在右手的肘关节上,抓住滚烫的车厢挡板往上爬。
小虎爬上去一看,里面已经坐了六七个人,个个的衣服都被汗湿了,不停地用帽子扇风。
小虎跳进车厢才意识到,车厢里面的温度比外面要高很多,在烈日的炙烤下,蓬布车厢简直就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小虎巴不得又跳出去,可是一想广场上人来人往,大热天自己穿着军装,无所事事地站在车外也不合适,所以也学他们一样坐在携行包上「炼人丹」。
他也把帽子取下来扇,扇过来的也是热浪,只不过图个安慰而已。
被焖在车厢里的同学们开始盘问新加入的小虎,哪里人?在哪里当的兵?哪个部队?哪个学员队?学什么专业?
短暂交流过后,发现尽管大家学的专业不尽相同,但都是学员五队的。
很快,他们就开始聊到部队生活、为什么来重庆、重庆真热、你们部队有没有女兵、女兵长得怎么样风骚不风骚、学校里会不会有女学员……聊的内容也渐渐地宽泛开来。
第115章 颠簸入校
陆陆续续地又有同学跳进「炼丹炉」。到下午6点多钟,气温仍不见有一丁点下降,20多个同学挤在一起,体内的汁水都被焖干了,一个个都几乎透不过气来,更没有心思聊天了。
好在这时车子启动了,「炼丹炉」里有了流动的空气,大家终于「活了过来」。
车子启动后,就不停地踩油门踩刹车、不停地来回打方向盘,不停地上坡下坡、左转右转,上下左右幅度都很大很快,就是向前行驶很慢。
一座座立交桥、一个个山包和一栋栋建在山顶上山坡上山脚下的大楼翻跳着、摇晃着向身后退去。
小虎他们像一锅被大厨颠炒的菜一样在车厢里颠上颠下、颠来颠去,好在他们都是年轻人,骨骼结合得紧根本不担心被颠散了架,觉得「翻炒」比「干焖」好多了。
一位从河南南阳来的战友说:“山城果然名不虚传啊,这城市太有层次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