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元旦了，坤致照例要在阳历年结束之前，对全部工作进行盘点，这也是各个项目组组长、负责人、管理人员们露脸和炫耀业绩的时候。
今天的大会，就是阅兵场。
看这些所谓的领导，争抢着遛遛「是骡子是马」的表演，是小职员们为数不多的集体乐趣，所以在大象待得乐不思蜀的袁纯才会这么积极地赶回来。
当然，平日里，对来自坤致方面的问候，袁纯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对大象种种变态至极的严苛、繁冗而没有人行为的流程、倒计时式的任务完成方式……进行了血与泪的控诉，以示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原本也是事实，作为职场人，怎么看待工作辛苦的问题，取决于怎样的工作态度。
袁纯的三观正得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何况在大象真的能学到东西。
大会议室，挤满了人。人多的好处就是，可以更好地隐蔽自己。
领导述职最尴尬的事，年年都会发生——读着别人（一般都是下属）写的PPT磕磕绊绊，偏偏还一副认真的模样，偶尔还会遇见不认识的生字或长英文单词，要么念错，要么跳过去。
谁浑水摸鱼，谁有真材实料，似乎一眼可辨。
但是啊，事情没有绝对，能说会道的人，未必是干实事的，口才没那么出彩的，往往事情做得很漂亮。
袁纯和赵霏霏坐在一起，时不时地悄声点评两句，就差两把坚果和一杯奶茶了。
袁纯的手机震了一下，跳出了王与仝的微信。
王与仝：人呢，怎么没来上班；
袁纯：上着呢，正在开会中；
王与仝：开什么会，我怎么不知道；
袁纯：坤致年终述职大会；
王与仝：开完赶紧给我回来，也不知道和我请假；
袁纯：我和田筱紫说过了哦，绝对地秉公守法；
为了表示可爱，袁纯还发过去一个熊的笑脸表情包，对方没了反应。
袁纯腹诽道，一个区域执行总裁，还要管合作公司驻场小策划的考勤问题，难道不怕早早地头顶「地中海」嘛。
主会场上厮杀激烈、好戏连连，袁纯却有些走神，赵霏霏发现了她的敷衍，白了她一眼，就转向和身旁的其他同事继续指点江山、窃窃私语。
自那天王与仝把她扔在离目的地几百米的地方后，两人就没再见过面，微信上也只有寥寥的几句，无关风月，互报平安尔。
说实话，袁纯还很是为某人要来天天吃早饭的可能性，担心了好几天。
谁知道，根本是白操心，好在还有繁忙的工作麻痹她，不至于她总想起自己的自作多情。
这突然间，王与仝跳出来了又是这样的画风，还能不能好好地相处？
大象的地铁站项目上，气氛凝重，区域执行总裁王与仝这一段时间着实来得有点儿勤。
这不，刚刚他去工地和几个办公室转悠了一圈之后，阴沉着脸宣布开会。
项目负责人和几个心腹快速地交流了一下，似乎没有什么不妥啊，施工进度没有拖后腿，项目前期宣传的方案基本确定，就等着过完年后正式启动了，这些大王总都是知道的。
项目负责人不禁也埋怨起王与仝的过于勤奋，都12月31日了，区域最高负责人不应该在总部坐阵吗，听说总部今晚可是有一场小型的晚宴，区域范围内没有其他安排的同事，都可以报名参加，一起辞旧迎新。
可是，此刻，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王与仝居然坐在一个还未启动的新项目的简陋会议室，听取工作汇报。看来这年纪轻轻就身处高位，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中规中矩的工作汇报，讲成绩、列困难、求支援……王与仝的脸色始终没有好起来。
但他也没有挑毛病，或者揪住某个细节不放，哪怕是负责人在听取下属汇报时候，都已经发现了几个不太妥当的地方。
难得的，负责人猛地发现了一个真相，自己居然「举世皆醉我独醒」了，大家都在心不在焉地开着会，默数着小长假倒计时的下属们，和端坐在上位一言不发的王与仝。
直到会议结束，王与仝才淡淡地说了一句：“今年，大家辛苦了，元旦假期玩得愉快。”
惊得与会人员都从别处把心思拉了回来，这么富有人情味的大王总可不多见，可是刚刚的汇报明明没什么出彩的地方，这反而又让大家心虚起来。
项目负责人在王与仝离开后，在会议室又坐了会儿，定了定神，随手拿起王与仝座位上的开会资料一看，发现所有标注过的地方，都是刚刚开会时有问题但他却没当场发作的，比自己发现的还多了三四处，瞬间吓出一身冷汗……
同时吓出冷汗的，还有袁纯。原本欢乐的吃瓜群众，却毫无准备地被突然喊上会议场，是谁都要受到惊吓的，好嘛！
坤致负责大象项目的领导，可能是太想力压群雄了，于是就临场搞事情，把袁纯叫过来唱双簧。
只听他说：“大家都知道，我们坤致接下大象的案子不容易，我们的当家大掌门、我们的大Boss，用自己的人脉给我们打下了江山，我们自然要拿出专业水平守住江山。
大器万象啊，出了名的难搞！怎么办？我们派人去驻场！袁纯，袁纯，你上来！我们一起和大家讲讲，我们项目组是如何征服大象的。”
高手啊！虽然被突然点名的袁纯，身心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但依然不妨碍她由衷的赞叹。
怪不得人家能当小领导，这颠倒黑白、锦上添花的能力，也是影帝级别的了吧。
但看到现场观众听得聚精会神，甚至屏住了呼吸，袁纯知道，他还真把人给唬住了。
毕竟，知道事情真相的人本来就没那么多，当初连同在一个项目的袁纯，都是后来去了大象才弄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
事实上，袁纯上台了也只是个现身说法的道具人，都是项目负责人在把控全局。
“袁纯，我们去驻场，大象欢不欢迎？”
“嗯嗯。”
人家主动要求的，你派人去了，能不欢迎吗？
“我们去驻场之后，工作推进是不是更顺畅了？”
“嗯嗯。”
不顺畅的话，那我不就白去了，袁纯心想。
“这个月底大象给项目评分多少？”
“98分。”
袁纯老老实实地回答，现场小惊呼了一片。
要知道，坤致和甲方单位的合同里都有月度评分这一项，80分及格，佣金奖励就全额发放了，90分以上优秀的，还有额外奖励。
低于80分的，不仅甲方付的服务费会打折，坤致也会加倍扣罚项目组成员。
但问题是，这打分又不是阅卷数学题，主观随意性很大，又和项目负责人的活动能力有关，一般都在及格万岁，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是能打出98分的，不管是因为哪方面的努力，甲方相当满意那肯定是真的。
做了那么多的铺垫，就是为了这一刻的效果，项目负责人成功了，袁纯也得以功成身退。
真是，不无耻，不领导。
回到座位上，赵霏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用手指戳戳袁纯胳膊，“哎，站在闪光灯下的感觉怎么样？”
“烈火烹油，如架火上烤。”
“说人话。”
“热，热啊！”
“嗯，还真是，你都冒汗了。”
赵霏霏凑近来仔细看了眼，还是不甘心地又问：“你就没点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啊。就是，我想着早点问完，早点下来啊，很不自在的。”袁纯哭笑不得，完全不知道赵霏霏到底想问什么。
赵霏霏恨铁不成钢地拧了一下袁纯的脸蛋，嗔怪道：“你啊——能一直单纯，也是一种福气。”
袁纯很不服气地回敬了她一下鼻子，心想，我哪里单纯了，我都知道那个负责人就是让我上去现身说法的。
没见他问的问题都是什么呀，都是封闭型问题，只能回答是、否或者一个确定的数字，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怕袁纯出什么幺蛾子，要的就是她一个驻场人员的身份。
赵霏霏和袁纯打闹着，眼见着袁纯一点儿都没有get到自己的意思，不禁为刚才的妒忌感到好笑。
有些人啊，天生就是有福的，她不知道那一刻她在台上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已经是锋芒初成的样子，美而不自知，大概就是这样的了。
坤致的茶水间里，摆满了花花绿绿的零食，水果拼盘、昂贵的坚果，早就被偷嘴的同事瓜分完了。
袁纯随手拈了一颗花生糖，左顾右盼，终于等来了一个花枝招展的身影。
“Linda！”
“纯纯！”
终于胜利大会师了！两个人手拉手、蹦了了几下，就异口同声地问：“待会儿去吃什么？晚上看电影吗？”
“哈哈哈……还是你最懂我……”
“哎，你今天不用陪你家那位啊？万一人家吃醋了，我可不负责啊。”
“要你负责，你跑得了吗？哼。”
“是是是，能陪我家Linda大美女过节，真是求之不得，那么，咱走吧。”
“方向错啦，要先去打卡啦，你才几天没来，就忘啦……”
“哎呦，不好意思，我还真忘了，我在那边不用打卡啊，哈哈哈……”
“瞧把你能的……”
“说真的，你在那边到底怎么样啊？可不准报喜不报忧！”
“是是是，一定说真话，比珍珠还真……”
“你就贫吧。”
嘻嘻哈哈地进了电梯，里面已经有几个其他同事，袁纯只是眼熟，见他们看看自己，又互相对了一下眼神，当下也就闭上嘴、收敛了神色，不经意地紧了紧挽着Linda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一层层地落下……
两个人沿着小路，安静地走了好一阵子，Linda才开口：“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对你驻场这件事，说什么的都有。”
“都说什么了啊？讲给我听听。”
“酸话、怪话，不过也有人替你说话来着，Boss郑、小薇总都挺仗义的。”
“我要是处在他们的位置上，也会这么做。”
“唔，有道理。纯纯，我发现你变坏了，是不是给大象这个大染缸给染色了啊？”
“啥啊，用脑子想啊，正常推理好吧。快快快，给我说说那些酸话、怪话！”
“当初他们都不肯去，赶鸭子上架把你给弄去了，都觉得自己聪明，是明哲保身，等着看你笑话，结果——”
“让他们失望了。”袁纯得意地接过话，“我哪有那么弱鸡啊。”
“身子骨弱了点，精神力确实不弱。”
袁纯立马在心里反驳，身子骨也不弱，要弱也是在Linda太过于丰满的对比下，稍微弱了点……
“你过去了之后，大象不是就没再折腾嘛，也不要开大会了，也不搞批斗会了。尤其是，大象那边的领导还表扬了你。”
“表扬我什么了？”袁纯眼睛一亮。
“你要不要脸？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有些人心里就不舒服了，说你当初是主动要求驻场的，其他同事不好意思和你争，就把机会让给你了——”Linda看看袁纯脸色无恙，继续道：
“更过分的，还有人暗示你这么快就得到甲方认可，能力提升的哪有这么快，估计是用了什么不正当手段。
前两次，有几个不相干的人就在茶水间说「潜规则」之类的话，就提到了你。这时候小薇总正好路过，把几个人好好地怼了一顿，真飒！”
“天哪，我这个传说中的主角，居然什么都不知道！我居然还有做祸水的潜质啊！”
“袁纯！你这个傻瓜，你有没有听懂啊！”
“懂了，懂了，Linda你小点声，别人都往这里看呢。你这个样子，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啦！”
“懒得理你，你后面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呗，待会儿涮锅时，加个凉拌沙拉。”
“袁纯，你！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
“好啦好啦，说正经的，你让我怎么办啊？找他们吵回去啊，还是说发个声明——我没有潜规则，这不搞笑嘛。
爱说什么，随他们去呗，等有其他好玩的事了，他们也就忘了我了。
再说了，这个项目7、8月份才开盘，我要是一直在那边驻场，眼不见心不烦，说不定找到好机会都跳槽了，我和他们计较什么，还得感谢他们给了我离开的理由呢。”
“可是，气人啊，这会儿见项目做顺了，他们又觉得你去驻场是天大的好处，眼红着呢。”
“那就换他们去好了，如果觉得这是个肥差，没补贴、通勤成本翻几倍、加班没个数、周末也不能保证……他们谁愿意换我回来，我肯定举双手赞成！”
“脑子想的很清爽嘛，我第一次感觉到你脑子蛮灵光的，那我就放心了。”
Linda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表情让袁纯汗毛都竖起来了。
“电话，电话……”袁纯用手指嘘了一下，嘴型显示的是：“甲方打来的……”
第15章 涮羊肉
正是「甲方」王与仝打来的电话，一开口就是：“你现在哪儿？”
袁纯偷偷瞄了眼Linda，然后一本正经地回复道：“大王总，您好，元旦前需要完成的工作，我都已经确认过了，剩下都是可以节后再安排的。”
“嗯？旁边有人？”
“嗯嗯……”
“好。”
电话挂了，间隔不到1秒，袁纯的手机上已经收到信息：“定位发我。”
袁纯试探着，问Linda：“Linda，如果，我说如果啊，今晚我不能陪你了，你会不会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