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丞琮平静看她:“你现在大二,还有两年毕业,有没有做过人生规划,是继续深造还是工作。”
阮泞回答的很干脆,闷头扒饭,“没想过。”
现在一部分年轻人,没有斗志,闲散度日,时不时对以后感到迷茫,呼吁着当一条咸鱼也不错。阮泞就是其中典型例子。
“这不还早嘛,我还在观察当中。”阮泞的回答冠冕堂皇,她说完蹙眉。
傅丞琮发现她的小动作,“怎么了?”
阮泞摇头,低头扒饭的速度慢吞吞的。
“我现在还没想好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我怕我去做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没兴趣了,空欢喜一场。”
“那就慢慢想,不急。”傅丞琮声线温润平和,他也只是善意的提个醒罢了。
阮泞看着他站起身,身材颀长投出一片黑影,“阮泞,我只是不希望你正值青年过得糊涂无趣。那样,你对自己的人生不负责。”
阮泞垂头,随即傅丞琮舒缓语气:“快开学了,这几天你好些休息,到时我送你去Y城。”
我送你去Y城。
阮泞愣了一下,几个字清晰地敲入脑海,一瞬化作黑白琴键在她心里叮咚起弹。
她小声说:“不需要你送。”
傅丞琮轻笑,调侃着,“怎么,怕我看见你‘男朋友’啊。”
谈恋爱,这是傅丞琮第一次松口且主动提出来。
阮泞莫名烦躁打断他,蹙眉学着他方才解释与程席雅的关系。“我跟郭子淦只是同学关系。”
“嗯?又不喜欢人家了?”傅丞琮瞧见阮泞脸颊红了,还玩笑地揭短,“当初是哪个小丫头为了那小子拼命读书,挑灯夜读到深夜十二点。”
阮泞成绩不好不坏,高二下期突然发愤图强用功读书。长辈都喜闻乐见孩子学习努力。傅丞琮没有多余话,只偶尔星期日强制带着她外出散心。他一贯思想,学习固然重要,但有健康的身体才是重中之重。
阮泞隐隐恼怒,“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努力学习不是为了他。”
傅丞琮笑意温醇,开始道别,“阿泞,晚安。”
气他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阮泞不想同他道别,抱着橘子往沙发去不搭理他。
门从外面轻轻阖上。
十秒后被人从里面打开。
“傅丞琮!”
阮泞紧紧看向楼梯中的男人,手握着门把上,“傅丞琮,你别来送我了。你一来,我怕我就不想走了。”
随后,不容他再说话的机会,红色防盗门“嘭”得一下关上。
阮泞摔在沙发中,橘猫也跟着跳了上来,窝在她脚边。
距离有尺,看着白色的天花板,阮泞不得不承认,她后悔了。当初高考后的意气风发,自以为很潇洒。
可是,当初把所有志愿填得离A城远远的时,她是认真的。为了遮掩她内心龌蹉不为人知的情绪,不想看见某个人时也是认真的。
傅丞琮足足注视阮泞五秒种,回答她来询问自己将要去Y城求学的意见,“阿泞,我不会做你的决定,你长大了,该是面对的事,自己掌握自己的人生。”
阮泞别扭地绞着手指,“嗯,我想好了,老师也说我的成绩上Y大的视觉传达设计可行,而且……那里离我云姨近。”
那里什么都好,就是离A城远。
人来人往喧闹的机场,离别重聚日日在上演。
阮泞坐在大厅发呆。
“傅先生呢?”
她发呆进入忘我境界,虞绫坐在阮泞身边问了两遍这人才慢动作抬起头,外面太阳渐起,阳光太刺眼了。
阮泞低首揉了揉眼圈:“没见过他啊。”
“怎么可能?”虞绫不可思议地瞪眼,“周湛说傅先生问了你出租屋地址没找到你,还问了你最常去的地方。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又去问周湛,他说傅先生带你回裴家了啊。我以为你们关系缓和了,就没打扰……”
瞧着阮泞眼圈慢慢发红,虞绫噤声,展开双臂心疼地抱住阮泞,“没事没事,反正Y城离这儿也就三小时飞机,你要是想我了就发个消息,姐妹立马飞过来陪你。”
拍着阮泞后背,虞绫明明是来送人的,可一想到小姐妹高考后很没义气地跑到千里之外的地方读书,一年见面时间也只有两次,虞绫如鲠在喉,眼里唰唰地掉。
“别哭了,我又没死。沈晏之都没把你惹哭,这太拉仇恨值了。”
阮泞压住情绪,很是平静地从口袋里拿出纸巾给虞绫擦泪,“以后,我去了哪里,你们A城的人最好别来找我,我看见你们就烦。”
话落,虞绫一个接一个的粉拳捶在胸口,下手极重。阮泞疼得闷哼一声。
她把眼泪留作离别物抹在阮泞衣裳上,抽泣控诉:“阮泞,你丫的不是人。”
广播提示飞往Y城的航班乘客开始安检。
“好啦,我走了。”阮泞笑了笑,起身拿好自己的登机牌,给她擦眼泪,“真是的,被臭男人宠坏了,一点小离别就爱哭了。等我下次回来真的带你去浪。”
阮泞最见不得离别,哭哭啼啼的伤感还不如一个人洒脱的走来得自在。
当初临去Y城,她也是故作潇洒对傅丞琮说,“我不要你来送,也不要来看我,等放假我自己回来就好啦。我这不是都长大了嘛,鸟儿长大了就得飞出去啊。”
阮泞刻意停了一下,余光往最近的出入口看,那里人来人往,依然没有熟悉的身影。她任命地摇摇头,往入检口去了。
——别的小朋友都有家人送。阿泞,我说过无论何时,在我这儿,你都可以任性一些的。你这时候可以任性一些。
这话在脑袋上绕成一个圈,阮泞牙齿咬着下唇紧紧不松,背着手快速摸了把泪。
嘴欠!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撤回啊。
往登机口去。
“阮泞”后头是虞绫的惊呼,“傅先生来了!”
身体行动快过脑子,应声看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将她的思绪绊住,她的气息也下意识屏住。
被目光锁住的男人身材颀长,浅色休闲装气质坦然。他在朝这边走来,扎在人群中很显眼。
几个外国金发妹子,大方地拦住傅丞琮,试图要他的联系方式。被他含笑着婉拒,目光看过来,于阮泞遥遥对视。不知与那些外国人说了什么,那几个妹子一脸羡慕看向阮泞,笑笑离去。
阮泞怔怔立在原地,扯了扯嘴角,拉起一个想哭又想笑的弧度。
四年半不长不短,足够一个人反复成长。
广播声在继续,当傅丞琮真真立在面前,清楚看见他眼角眉梢的温柔意,阮泞不经想,自己怎么认识他的,是为何来到这里,怎么“唰”一下飞过,就是现在了?
第3章
走进泞安饭店,过了正点,里头静谧非常,饭店窗户被厚重不透光窗帘遮住。里面沉闷漆黑。
皮鞋在空旷室内踩出清脆声响。
吴律师身子肥大,中年身体发福,在光线不好地方看着像一个慈祥和蔼胖胖的圣诞老人:“自阮哥病了啊,这店里再也没接过生意了。今天那丫头放月假,嫂子才带她过来熟悉熟悉店里经营管理,看看账什么的。”
他说着扭头觑了一眼男人,斯文沉稳,温和的让人感到疏离感。
这饭店有些年岁,外头气派,最上头‘云泞饭店’四个字漆色金黄。入里,只有大门透进来光亮,衬得里头仿古雕梁画柱死气沉沉。
傅丞琮挺拔黑影投在偌大大堂中央,被光拉得斜长。周围十几张圆桌被红布遮掩,最前面一处圆台,背景是块黑幕,怎么看都寒冷阴森。
吴忠声音在黑暗传来:“这儿服务员都散了,许久没人打扫。”应着话,他被肆意飘荡的灰尘呛得咳嗽两声。
划拉——
刺眼夺目光亮顷刻乍现。整个大厅顿时亮了起来,傅丞琮转了半身。
吴律师理了理方才拉电闸时弄乱的衣裳,指了指傅丞琮五六步远的高宽楼道,“傅先生您走那上去就到四楼了。那我就先走了哈。阮先生吩咐过他还在世时我不能出现阮小姐面前。”
傅丞琮颔首,微笑道:“多谢,有劳了。”
傅丞琮刚走两步,楼上隐约传来小姑娘不耐烦同大人争执声,“我年纪还小,学这枯燥乏味的做什么?哎呀,云姨有这闲工夫劝我还不如现在一起去医院看看我爸呢,人人都说我脑子笨,我才不学这玩意儿呢。”
这声儿脆软,十秒后伴着轻快脚步声下楼。
傅丞琮抬头,旋转楼梯上有个轻盈浅蓝身影,裙角一扬一跃,倒真是一只在林间不停跳跃嬉戏的黄莺鸟。
好不容易放了假,居然要被关起来学看账本,阮泞一百个不愿,学了一会儿甩了云姨嘟嘟囔囔往楼下去。
饭店通向二楼楼梯是半旋转式的,阮泞下到一半,才转了弯儿,冷不丁被下面立住的人影唬了一跳——
颀长身形立在黑白半影间,瞧不清他面容,但姿态休闲自在。
傅丞琮从容地笑问,“您是这儿老板?”
低沉声如一块捂了千年的白玉,阮泞不知道如何形容他,只晓得他长的很温和,眼睛都是善意示好的。
她没什么朋友,除了身边有个聒噪鬼郭子淦。
对于这个意外之客,阮泞故意板起脸,凝眉打量着他,而后外头想了想,点了头,“对啊,我就是这儿的老板。”
“老板好。”傅丞琮字正腔圆唤出两字,清沉声线如石墨,带着笑意。
阮泞傲娇地扬了扬颈,毫不客气打量着他。
他身着西装,一派正经得像电影里走出来的温润斯文绅士,又好似婚宴上正逢喜事的新郎官,肩宽腰细,帅气清朗。
当然,这一切是建立在他那张俊朗好看的脸上。若是阮泞再小个几岁,估计还赶得上给他与新娘子当撒花的花童子。
阮泞眼神满是好奇打量这个外地人,他若是稍有打听,就知此店早已停业半年,不会再开业。
她不禁有些惋惜,若是这么帅的男人在自己饭店办婚宴,下次饭店生意会好些,她说,“我们这里不定宴了,你去别处吧。”
傅丞琮摇头,往前走近两步,仰首看着楼梯上的女孩儿,“我不订位,我是来找人的,阮泞小姑娘。”
自己名字从他口中念出,阮泞怔住地看着他。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阮泞脑海里细细想了想,自己确实不认识他啊,“你认错人了吧。”
她敢保证自己一定没有见过此人。
男人语调缓慢,“你好,我叫傅丞琮。”
阮泞始终歪着脑袋,将他的名字在心头念过一遍,正要说话,上头有高跟鞋清脆嗒声,一个身材窈窕、眉眼美丽带着英气的女人下楼来。看着半楼梯上的阮泞,“你怎么停在半道…”
后面的话顺着阮泞眼神话往下,在看清人时她话立即顿住。两秒后,宿云笑得端庄,“途路遥远,我还以为你晚些才到呢。”
“改早了一班飞机,”傅丞琮说,慢慢与宿云谦和有礼地欠身微笑,“宿云姐,好多年不见,你还是没变啊。”
“变老了也算变,不像你想好冻了年纪的人。1”宿云牵着阮泞下楼,与他说笑,“许多年不见,你倒是越发英俊了。”
宿云弯腰轻轻拍了拍阮泞,在她耳边轻声,“阮泞,叫叔叔。”
没收回对他好奇打量的视线,阮泞对是他的眼睛,乖乖唤他,“叔叔。”
傅丞琮从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巴掌大小盒子,打开递于阮泞面前,“前两日你生日,很抱歉没赶上。迟来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宿云神色微变,抬头看傅丞琮欲言又止,他把盒子打开,黑色底盘上托着一根细碎泛着银光的手链。做工精致,只一眼价值不菲。
骨节修长的手指将一条细链子从盒中拿出来,“阿泞,生日快乐。”
阮泞一时望进他温沉从容的目光,脑海浮出两个念头。
第一念头,这东西自己不能要。
第二个念头,他不是个坏人。阮泞心里的原因,他言行举止太温和,没有叔辈的压迫感。
阮泞扭头看向云姨,她微微歉笑推辞,“丞琮,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小泞若是收了裴家的东西,你正恩哥恐怕会不高兴的……”
刚说完,宿云手机响了。
医院打来的。宿云举着手机眼神意味不明看了傅丞琮一眼,阮泞听云姨回那边,“嗯,我马上带着他过来。”
收了线后,宿云揉了揉阮泞后脑勺,对傅丞琮笑说,“正恩知你到了,要见你。跟我们一道去吧。”
“今日正是来拜访。”傅丞琮欠身,他手里还托着手链,氛围有一丝微妙。
宿云笑意僵断,盯着那手链对阮泞说,“小泞,谢谢你傅叔叔。”
有意无意,“傅叔叔”三字加重。
冰凉的银链隐有刚孵出的小蛇模样,阮泞放下手臂,手链打着手腕,微不可听有银叶相碰清脆声音。
前头的人微笑着,“喜欢吗?”
无论哪个年龄段的女孩子对首饰都有种莫名由的欢喜,而且阮泞不害怕蛇,她扬起头笑,“谢谢傅叔叔。”
到医院门口,宿云破天荒恩赦阮泞去买奶茶。
阮泞脸上掩不住大大的喜悦,眼睛笑眯成弯月。知道云姨故意支开自己,但也没什么,一杯奶茶足够她开心许久,大人的事她纠结再多也是徒劳的。
看着脚步雀跃远去的阮泞,宿云眼底散不去的母性温柔,也忍不住笑起来,“说了多少遍正经走路,一遇到开心的事儿她总爱蹦跶。”
当她收回目光,看向身侧的傅丞琮时,笑意消失无几:“丞琮,不管如何,我希望你不要来打扰阮泞的生活。她还不知道自己妈妈还在世。”
傅丞琮目光在阮泞的身影进入奶茶店后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