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了怪了,这桥底怎么还是这么高。”陈期捧着手里的泥,正仰着脖子发愁,就听见身旁啪的一声,许惟肖的泥块朝着天上飞去,牢牢砸在了立交桥底面上。
陈期瞪大眼,被这块轻轻松松粘在桥底上的泥激出了点胜负欲,她撑开肩膀,狠狠地咬了咬牙跟着挥手,然后眼看着手中的泥块飞到半空停了下来,炮弹一样开始降落,许惟肖没想到她手劲这么差,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仰头看着。
陈期慌忙拉起她的手,大喊一声:“跑!”
没跑几步身后就传来炮弹砸地的声音,她俩后背被溅了一串泥点子,许惟肖喘着粗气笑话她:“你不行啊你。”
陈期气哼哼的审她:“你这么厉害为什么小时候不跟我们一起玩。”
“那怎么行。”许惟肖扬着脑袋,语重心长的说,“那可就暴露的太早了。”
她们带着一身泥点子看夕阳,身上的泥块都干透了,轻轻一搓就揉成粉尘掉在地上。
陈期对此似乎很惋惜:“可惜了,我妈好久没见到我一身泥的样子了。”
许惟肖白她一眼:“是啊,阿姨好久没打你了。”
太阳拖着尾巴下山,陈期拉过许惟肖的手,轻轻捏了捏,这双手曾经拉着自己在舞台上谢幕,也曾拿起麦克风胡言乱语:“我叫陈期,啊,不对,她叫陈期。”
“惟肖,好好学,去做你想做的事,过你想过的生活。”
你看你还有选择的权利,还有别的路,我是真的羡慕你,祝福你,你要活的高高兴兴的。
许惟肖笑起来,仍旧是当年娇俏的小姑娘,陈期看着她,觉得她好像下一秒就要叉腰跳起来,指着某个人气呼呼的骂——你干嘛揪我辫子,你这人讨厌。
“其实我当年也没有很喜欢姜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做了很多丢人的事,我那时候就是生气,看什么都觉得生气,唯独看他觉得开心。”许惟肖笑笑,一种昂扬的自信从眼底溢出来,“是不是有毛病。”
陈期感叹:“得不到的总是在骚动。”
许惟肖看她一眼:“可不是,被偏爱的才敢有恃无恐。”
“不过现在都明白了。”许惟肖的眉眼间居然有些清心寡欲的意味,“小时候我掐我同桌胳膊,还没碰到他他就开始哇哇求饶,你看,那些男生从小就骗人,只是当初年纪小,分不清真假——小时候很多事情都分不清。”
声音里有些紧张,也有一些在意,然后故作淡定的说:“就像我也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许惟肖梗着脖子直愣愣的看着前方,似乎交代完一切在等一个“发落”,陈期大惊小怪的咋呼着:“谁说你讨厌我啦?”
许惟肖瞪大了眼睛,然后慢慢弯起来。
身后传来想动,陈期回过头去,看到安辰抱着一大袋红薯干,正在朝自己招手。
许惟肖鬼鬼的笑着:“就这么一会儿都要跟着,他也管的太严了吧。”
陈期从围墙上蹦下来:“走吧,一起去安辰家吃饭,林阿姨说她晚上要做抹茶红豆司康的,我记得你特别爱吃红豆。”
许惟肖再次坏笑起来:“算了吧,我可不想当电灯泡。”
然后眯着眼得意洋洋的告诉她:“再说我姐做的肯定更好吃。”
作者有话要说:
红薯干……
第97章 甜食
293.
高三开学,他们换到了更高的楼层,与此同时换了新的班主任,新班主任是个中年男人,推了小平头,走八字步,前两年从桦实升上来的,自我介绍简短而拉风——我叫付厉,厉害的厉。
同天,神出鬼没的陈萧出现在陈期家晚饭的饭桌上,高高兴兴的啃着鸭锁骨和鸡爪子,蹭的满手油,没一点长辈样子。
见陈期进门,她欢快的招呼着:“期期,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一只虎皮黑爪的小猫正在客厅和塑料球斗智斗勇,闻声定住“喵”的一声,然后以飞快的速度滑向了沙发。
过了两秒,他探出头,歪着脑袋,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看向陈期。
“我前两天去北京出差,在朋友家门口的花盆里捡的,小家伙也不怕人,见我就认我了当妈,走哪跟哪,我想着我养活自己都嫌累,就给你送来了——就为了这家伙,我还特意找的顺风车。”
她叼着鸭锁骨转过身,发现陈期已经趴在地上和小猫打成一团了。
陈妈妈听了这话出来数落她:“嫌累就赶紧结婚啊!成了家不就有人照顾你了。”
陈萧嘴里正嚼着东西呢,听到这话呛了一嗓子辣味,咳的翻江倒海,急忙伸手去抓桌子上的水杯,她咕咚咕咚咽下去三大口才抬头:“照顾我?我三哥负责做饭还是洗碗,他下过厨吗?一周几次?”
陈妈妈作为标准的家庭主妇,已经把男主外女主内这六字方针刻在了脑门上,她无话反驳,只能白她一眼看火去了。
陈萧见状乘胜追击,朝着她的背影喊:“我这闲散的性子,养活自己都是被逼无奈的,这要是让我再多养活几个,我准得折寿,我才不呢,我还指望着自己多活几年,退休后去报名小区楼下那个广场舞训练班呢,哎嫂子你别说,那训练班办的像模像样的,教什么的都有,我前两天路过一看,还有跳国标的。”
厨房里传出一声挣扎:“人家那是需要男伴的!”
陈萧乐了:“谁说我要学国标啊。”
陈妈妈端着一盘凉菜从厨房出来,没好气的问:“那你学啥?”
陈萧:“钢管啊!”
陈萧这个个性在一家子认为“结婚生子是人生必经之路”的传统长辈眼中就是个混账,还是说一句回十句的混账中的混账,陈妈妈连陈期都对付不了,听到混账发言立刻回厨房,顺带着把厨房门关了,逗得陈萧直乐。
往常陈萧一回来,陈期立马搬着小板凳听她说“歪理”,陈萧一开口就像个讲相声的,再配上她爸妈的黑脸,喜剧值加倍,特别下饭。
但是今天她没往陈萧身边凑,专心致志的围着那只小猫打转,陈萧喝上粥了才察觉不对,觉得自己被一只猫整的“失宠”了。
“有名字吗?”半小时后,陈期抱着终于愿意从沙发下出来的小猫问,小猫滑溜溜的像个泥鳅,皮毛水滑,被陈期抱着仿佛一个没骨头的围脖,手掌大的小脑袋搭在陈期胳膊上,两个爪子托着,挺讨喜的,看起来是在短暂的时间里和陈期初步建立了友好关系。
“有,你妈管他叫咪咪。”
怀里的猫奶声奶气的咆哮了一声“喵”,似乎在抗议。
陈期举起他,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眉开眼笑:“既然是九月来的那就叫九月吧,陈九月。”
陈萧来去匆匆,第二天就爬上了不知道去哪的火车,陈期已经习惯了她天南海北跑的个性,已经没有问她去哪的想法了,倒是陈萧醋了般,没等到陈期的问话反过来质问她:“你个小丫头,有了猫就不要姑姑了是不是?”
“要要要!”陈期赶紧赔笑,反思了一下自己“有新欢忘旧爱”的王八蛋行为,赔笑赔的情真意切,可惜陈萧已经上了火车,看不见。
陈萧到底是宠她,听着两句好话心情好多了,缓声就着火车上乱的不成样子的背景音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下次回来给你带。”
陈期抱着九月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哄孩子似的,想了一圈也没想到什么想吃的,九月轻轻把爪子搭在她的手上,难得好脾气的看着她,像是在示意什么,陈期反应过来,朝着气刚顺了点的陈萧说:“有没有好吃的猫罐头!”
陈萧哼了好长一声,二话没说挂了电话。
294.
世界终于恢复了平静,高三在战乱后来临。
没多久就是一轮复习,所有人桌面上都堆满了看不完的书和做不完的试卷,陈期把前两年的笔记本翻找出来,在脚边的纸箱里堆成高高的一摞,有时陈期也会从作业堆里抬起头,揉揉眼,想一想许惟肖的近况,然后捂着发痛的脖子继续低下头去。
小猫多半活泼爱闹,可九月似乎也明白陈期此时的艰难,所以虽然淘气贪玩,疯起来是个二哈脾气,但从不在陈期做作业时吵闹,机灵又乖巧,个性倒是很像陈期。
过了十点,九月玩累了,便轻轻唤一声陈期。
陈期笑笑,在作业堆里伸个懒腰:“你先睡。”
九月睁着大眼睛看她,并不听话,然后在十一点再次叫一声。
之后是更晚的深夜。
陈期累到实在撑不住时,会喜欢把手放在九月的肚皮上,小家伙肚皮柔软而温热,内里有着象征生命的跳动,或许生命本身就足以让人觉得感动,静谧深夜里那一点规律可寻的声音,能带给陈期莫大的安慰。
他们相伴入睡,在每一个难熬的高三夜晚。
过于频繁的考试使人麻木,期中考试成绩下发,陈期毫无预兆的考了全班第一,很多伙伴发来祝贺,陈期却懵懵的,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回复。
她基础好,又擅长复习,这些习惯造就的优势开始在温水熬人的高三慢慢显现,几次月考她的成绩已经稳定在了班里前五,同样打进班里前五的还有安辰和许莉莉。
自习课之前有半小时的活动时间,其他班老师为了节约时间学习,已经把这段时间强行变成了各科小测,只有他们班特殊,付厉说,不希望他们以后回忆起高中,只有写不完的作业,身体、生活和学习同样重要。
一部分男生去操场打篮球,大半的女生去后院散步,陈期被付厉叫去讨论物理学习小组的事情,宋惟妙和一道化学题打架,刚把答案对完就听见陆虎风风火火的进门声。
他一身的汗,径直跳到安辰的位置,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饮水机没水了,咱们买水去。”
安辰没抬头,不知道在和什么题较劲,三言两语打发了陆虎:“隔壁水房自来水,不送,不干不净喝了没病。”
“又不是只给我买。”陆虎一屁股坐在安辰的桌子上,似乎是拿准了安辰一定会出门,不紧不慢的说,“期期的水也喝没了。”
安辰噌的一声站了起来。
陆虎一边追一边大骂安辰重色轻友,安辰挑眉,气人的火上浇油:“期期的胃能跟你一样吗。”
宋惟妙在这样理所当然的宠爱中慢慢笑起来,回过头,发现翟依依也在看向安辰的方向,翟依依和她对上目光,慌忙躲闪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295.
期中考试过后,名义上已经退学的齐栩出现在四班讲台上,这种事情大家早就习惯,学生犯错,那就退学,学籍保留在原学校去其他学校过一段“流放日子”,之后能不能回来都是能商量的事情,毕竟学籍还在还有退路,主要看钱能不能到位。
余期对此见怪不怪,早在初中就给陈期普及过知识点,陈期笑,说那是你们富人才有的特权。
因为那一点“孽缘”,陈期和齐栩算是楼道里碰见会点个头的点头之交,但并不怎么熟,也没有说过几句话,高中学业重,坐得住的学生课余时间不是坐在座位上做题就是一头扎在办公室问题,左脑装着语数英,右脑装着理化生,内向点的连自己班里人都搞不明白,更不用提和外班一个陌生男生打好关系了。
而且说不好,还会被两个班班主任质疑这友情的纯洁度,平白招惹麻烦。
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没有一件事情能牵连到一块去,然而陈期还是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齐栩的情况,或者说是别人口中的猜测。
安辰和陆虎早先认识他,算是个球场上的玩伴,陆虎眼里球品即人品,所以对这个已经没什么联系的故交评价不错。
但各班八卦的主力军一般是三两聚群的女生,她们摸不着齐栩的球品是怎么样的,只能凭借此人的外貌、成绩、举止言谈和家世背景盲猜,齐栩个子很高,带着一股桀骜气,站在人群中很打眼,成绩勉强算个中等,考试赶上心情不好就只能算是中下等,他不太爱跟女生说话,有时间就趴在桌子上睡觉,开口总是带着一股冲劲,不属于徐高遍地知事明理那一挂的,再加上富二代传闻造就的公子哥身份。
几个班的八卦纠结到一块得出的评价不出意外的统一——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陈期最开始听说时很平静,因为这也是她对齐栩的最初评价。
后来通过余期才知道,齐栩的妈妈和齐栩的继父曾经是真心相爱的,只是他们父辈那个年代谈婚论嫁这种事情小辈们并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主,长辈们讲究门当户对,男方一家看不上女方一家,后来有了一系列棒打鸳鸯老掉牙的事情,时间太久无从考证,只剩下一点流言。
再后来两方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两方的配偶又都因为意外去世,于是曾经被棒打的鸳鸯又飞到一起凑了一窝,也算终于圆了自己的心愿。
故事是圆满的,但齐栩的处境确却很尴尬,他如今的继父当年结婚第三年老婆就因为车祸去世了,他想要重新来过娶齐栩妈妈进门,齐栩妈妈却在这个时候有了齐栩,这么一拖再拖,两个人平白等了十几年。对于他妈来说,齐栩是个带着责任的拖油瓶,对于继父来说,齐栩是个曾经的障碍眼下的祸害,他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白菜,他亲爹又死了,没人真心待他,给他逼出了一身刺。
这三言两语像是都市传说,听起来格外不真实,后来细想齐栩这些年的艰难,又让人觉得心里堵。
陈期知道这一点内情,但因为涉及别人家事不能乱说,只能任由一些八卦分析流传,不过也没什么,齐栩也不是很在乎这些,直到陈期发现了宋惟妙的心思。
十七八岁不是藏事的年纪,纵然宋惟妙把自己的念想咽进肚子里,也难免会在抬头低头时,被人看见那视线短短一瞬带过的方向,陈期不知道宋惟妙什么时候认识了齐栩,也从来没有开口问过,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把自己剖开给别人看的,好脾气的前提是旁人没有出手打探禁区。
因为缺的课太多,别的同学都去上体育课了,齐栩被扣在班里上自习,原本拉着宋惟妙的手准备去操场的陈期忽然问:“黑板报是不是下周一就评比了,还来得及吗。”
然后陪着她去和老师申请留班,之后坦然自己写字不好看,就不帮倒忙了。
这间教室只剩下他们两个,如今的黑板报变成了古文展示板,宋惟妙找出语文老师指定的抄写内容,一字一句的往黑板上写《阿房宫赋》,一撇一捺写的极认真,像是在写《心经》。
白日里嘈杂的教室此刻只剩下粉笔摩擦黑板的声音,隔壁班老师不知道因为什么发了脾气,拍了三下桌子后大声质问:“你说你一天天的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