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长信——林城木森
时间:2022-01-24 16:20:35

宋惟妙一惊,手心里冒了白汗,她当然知道这话不是问自己的,但仍觉得心虚,她擦了擦手,隔壁班老师的第二句话又飞了进来:“都快高考了还背不下来?抄五遍!”
说完这句话,有学生起身把门关上了,一时间连这点凑热闹的声音也消失不见,宋惟妙只能沉默的听着粉笔的摩擦声,这点单薄的声响撑不起她的心跳,导致胸腔里的每一次跳动都显得孤单无靠。
后背好像一直被人盯着看,又好像只是自己的错觉,写完最后一个字,宋惟妙整个人都紧张的僵硬了,她像是检查有没有错别字一样盯着半黑板的字看了足有两分钟,才面色平静的回过头。
被老师扣在教室里背书做题的齐栩正支着脑袋饶有兴致的看着黑板,并没有打算干正事的样子,见她回头也不躲避,连动作都没有变,随意的说:“字写得真好看。”
这是宋惟妙唯一一点拿得出手的东西,她不像自己妹妹那般漂亮讨喜,也比不上陈期成绩优秀,她自觉自己是扔在人群里永远不会被注意到的背景色,所以总是用规矩平和掩饰自己盘生错节的自卑,她把自己的存在化成一团影子,用温婉有礼包着,不肯露出一丁点棱角扎破这层保护壳。
哪怕这话成了她心里天大的欢喜,这人是她在孤立自救路上的亮色。
许惟肖的自卑能够任性发泄,陈期的自卑也有安辰聆听,但是宋惟妙只能伸出手,自己抱着自己。
她脸色沉静,礼貌的回应:“谢谢。”
然后就看见齐栩露出一点莫名其妙的神色,他问:“你题目是不是写错了,这不是《滕王阁序》吗?”
宋惟妙愣了一下,没有出声,黑板上占据了半个版面的《滕王阁序》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笑话什么,她皱着眉抬手把《阿房宫赋》四个字擦掉,想要改名字过关,想了想语文老师不好对付,又只好把抹布对准辛苦写完的《滕王阁序》。
她擦擦汗,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一眼空了大半个版面的黑板报,微微皱起眉毛,身后的齐栩突然起身,拿过一根粉笔,朝她指了指另一侧。
宋惟妙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对方已经动笔了。
“不是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嘛,在哪写不是写。”
粉笔灰落了些在宋惟妙脸上,宋惟妙抬手去擦,擦了两下好像蹭了更多上去,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窗外终于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吃了今年吃到的最难吃的玉米,今天吃了今年吃到的最难吃的柚子。
但是食堂一楼的红枣豆浆真的太好喝了,我愿意为了红枣豆浆穿衣服下楼。
 
第98章 甜食
 
296.
“我这就出去一会儿没关门,回来就发现猫不见了,你弟那急着开家长会,我这想着和你李姨说声帮忙看下锅,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
“你出去找了吗?什么时候丢的 ?丢多久了?”
陈期正在脱衣服,又熬过一次考试让她有一种死而后生般脱胎换骨的兴奋,她高高兴兴的想和妈妈说说班里的趣事,还没来得及张口就正面迎了一棍子,她愣了一瞬才明白妈妈一张一合的嘴在说什么,天灵盖立刻轰的一声。
“我也不知道多久了,我这刚开完家长会回来这哪有空啊,你弟他们班主任一直找我,说是你弟在学校又……”
陈期平静的点点头,放下书包,打断了陈妈妈的话:“我知道了,我出去找。”
陈妈妈知道她的个性,也知道九月在她心里的分量,急匆匆追出来却又不知道如何阻拦,只能朝她喊着:“那你不写作业啦。”
297.
一月的林城已经彻底进入了冬天,陈期穿的不多,冰天雪地里走了两圈整个人已经冻的麻木,九月这一整个学期从未出过门,陈期不知道他会跑去哪里,只好漫无目的的搜寻着每一个角落。
曾经因为那两只兔子,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除了安小黄没有再亲近过任何小动物,她学会避开喜欢、压抑情感、抱着无得便无失的想法护己周全,可是九月来的太晚、太突然、让她全然忘了曾经擦出血的伤口。
好了伤疤忘了疼,如今就只能再一次面临伤痛,陈期面无表情的走在雪里,告诉自己,这是自找的,是自己不长教训。
怨不得别人。
她也的确没有任何人可以埋怨。
兔子养在院子里没有错,爸妈用铁丝网把它圈起来没有错,野狗捕食猎物没有错,她怨不得别人。
兔子是家禽没有错,吃兔子肉没有错,妈妈杀了兔子吃肉没有错,她怨不得别人。
拜托邻居帮忙看家没有错,忙着开家长会没有错,她怨不得别人。
倘若她再大一点,多经历一些生离,或许能平静的接受一只小猫的走失,寻一个大家拿来哄自己的常用理由自我打发;又或许她再大一点,多经历一些死别,少年人澎湃的心血被慢慢熬成一锅静心草药,便能淡若的疗伤自救,转过来安慰惶恐的妈妈,没事,丢了就丢了,总比死了好。
那些大起大落痛彻心扉,是能够变成微不足道的。
可这些事没寻个好时机,在陈期还没有做好盾牌时,就刺过来一把尖刀,一刀破皮、两刀见血、三刀留下对穿的洞。
偏偏她连个怨念对象都找不到,痛得自己受着,伤得自己扛着,还要把沉甸甸的罪责往自己身上压。
倘若她提早让那笼子离地而建呢?
倘若她及时察觉异样,夺下那把菜刀呢?
倘若她早点回家,或是听妈妈的话,把九月关进笼子呢。
她迷迷糊糊的,在每一声类似猫叫的风声中,认真的想着。
两个小时后,陈期终于走完了郊区的最后一户人家,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再往北走就是高速公路,高速公路再往北呢?地球这个混蛋居然是圆的,让人连个边界都找不到。
她只好坐在正对着黑枣树的围墙上发呆,黑枣树下的小小坟头经年日久的,已经被磨成一个轻微的凸起,踩上两脚就能踏平,冷风刮过小坟头再刮过她,一点点掠夺着并不牢靠的体温。
她掏出手机看时间,才发现有十几个未接来电,爸爸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打进来,劈头盖脸的急切瞬间钻出话筒,像是一巴掌钻出电话扇在陈期脸上:“都几点了还不回家!外面刮大风呢你跑什么跑!一个畜生丢了就丢了,有啥好找的!”
陈期沉默着,等他说完平静的挂断了电话,然后电话铃再次响起。
爸爸的质问让她疲惫:“一个猫比你爸你妈还重要?”
曾经小白死的时候爸爸是不是也说过这些,多大的人了为一个兔子哭,你看看你那点出息。
爸爸不喜欢小动物,陈期理解、明白、所以从不让九月在爸爸面前乱跑,可为什么还是这样。
她知道爸爸不会与孩子沟通,只能用逗弄表达自己的宠爱,用训骂表示自己的担心,电话那头的急切连着两张焦急忧虑的脸,陈期明白,从小就明白,可很多时候她都厌弃自己的明白。
她可以一个人疗伤,一个人痊愈,她习惯了,她只是想要一点时间,一点点就好。
冷风呼啸,她一直坐着发呆,手里的手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断的,或许一直没有挂断,只是后来没电了。
她已经感受不到手脚的存在,林城的风猖狂的告诉她,我要把你脑袋拧掉。她出门急,帽子手套都忘在了家里,外套也没来得及穿,如今零下的温度里身上只剩了一件单衣,说大话的冷风往她脖子里钻,跃跃欲试。很快她的脑袋也开始变得昏沉,耳朵上传来涨裂的疼痛感,好像要掉了。
安辰在陈期意识开始散乱的时候出现,他整个人急出了一身汗,风风火火的跑来,见到陈期急匆匆的把衣服往她身上穿,陈期任由他摆布,像个不会动的布娃娃。
他握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问她:“咱们回家吧,好不好。”
陈期整个人处在一种奇异的镇静中,她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冷,也一点都不糊涂,她听得清安辰说的每一个字,反倒听不太清那碍事的风声。
她笑着看着他,真好啊,你来了,然后指向面前的黑枣树:“安辰,其实这里只有小白,另一只小兔子并不在这里。”
安辰的声音特别清楚,每个字都挂着分明的哄,和分明的抖,他问:“那她在哪里?”
陈期平静的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在这里。”
“兔子是我妈找人杀的,后来骗我吃了,林阿姨当年撒了个善意的谎言,只是对不起,我知道了真相,所以才会和你发脾气。”
安辰蹲在陈期面前帮她挡住一部分寒风,陈期笑着问他:“安辰,我能不能哭一会儿。”
安辰抱住陈期那一刻,陈期周身的自救意识瞬间消失,错乱中她想起可心姐好像和她说过,很多渴死的人都死在了看见水的那一刻。
她一头从围墙上摔了下去。
298.
整整两天里陈期高烧不退,高烧又牵动了肠胃炎,吃什么吐什么,她整个人几乎脱水,仿佛被陈妈妈入冬准备的脱水萝卜条附身,安辰干脆搬了复习资料来医院里复习,陈期强打着精神催他回去,高三很关键,他不能因为自己耽误了学习。
他拍拍陈期的手:“知道耽误就快点好。”
“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安辰眼底露出一丝苦涩,拿她毫无办法,陈期烧到意识不清时哭了很久,她不是不委屈不难过,然而只有高烧时才愿意展露一点。
她小孩子似的问安辰:“你说九月会不会、会不会也被人抓住,一刀、一刀捅死。”
安辰抱着她,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告诉她不会的。
悲喜落地,又是一年尽头。
299.
寒假里他们迎来了爷爷的九十大寿,爷爷向来要面子,逢年过节总是要下馆子宴八方,如今这样重大的日子却提议在家里过。
也许是年纪大了。
陈期的病赶在期末考试前好了大半,只是一直有些咳嗽,所以不大和人说话,她争着在人前扮乖巧时爷爷总把目光放在两个哥哥身上,如今提不起好脸色给人,爷爷反倒凑上来,抱着曾孙子指着陈期,骄傲的告诉他:“那是你姑姑,你姑姑成绩可好了,徐高的,大学生的苗子,你以后得向你姑姑学习知道不。”
小陈深咿咿呀呀的看着陈期,像个小奶团子,他前段时间刚搞明白姑姑是什么,今天陈期换了件衣服,他又认不出了。
大哥陈展豪的孩子,起了个一点也不像大哥的名字。
大伯父托人搞来了一块骆驼肉,家里的女人们围着研究,中午做了满满一桌子菜,众星捧月般围着那盘稀罕的骆驼肉。
陈妈妈招呼陈望吃饭,在陈望的询问下面不改色的告诉他:“牛肉啊还能是啥肉,你闻闻这不是牛肉味嘛。”
陈望挑食,能入他金口的食物很少,所以吃东西前总是喜欢问一句,冥冥之中对应了曾经陈期的习惯。
陈望听说是牛肉放下戒备,陈期放平碗,拦下了他的筷子:“这是骆驼肉,不是牛肉,妈妈骗你的,不用听妈妈的,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吃。”
陈望一听“嗷”的一声,像是抓到了有人给自己投毒,但是看了看陈期的脸色没有发作。
陈期没看他,转头对妈妈说:“妈,你不要总用欺骗教育陈望,少吃一口肉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但是实话很重要。”
爸爸喝了酒,晚上他们在老家住了一晚,半夜陈期忽然想上厕所,但是老家的厕所在门外,门外又冷又黑像个拍鬼片绝佳的场景,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心慌,她实在没办法只好推了推睡在一旁的陈望:“我想上厕所。”
陈望迷糊着,嘟囔着说:“那你去呗。”
“太黑了,我不敢。”
陈望闭着眼,咕噜一声从床上坐起来:“那我陪你去。”
那个寒假许惟肖没有回家,宋惟妙说,许惟肖此刻正在华安的集训营,许妈妈仍旧是厌恶的,仍觉得女儿当了艺术生是丢面子的行为,外人一谈提起她便唉声叹气,然后立刻把话题扯到徐高的宋惟妙身上——然而还是一包又一包的衣服寄出去。
陈期忽然想起陈望半路夭折的美术课程,于是提议:“要不寒假送我弟去上美术课吧,总比他待在家里看电视要好。”
就像惟肖那样,趁着年纪小多学一些东西,以后就有更多的选择。
陈妈妈撇撇嘴:“算了吧,多麻烦,大冷天的我还得送他。”
陈期闻声不再多言,她不再和自己较劲。
300.
她拿出一部分压岁钱买了猫粮和猫罐头,每天清晨出门背书时会在路边放上一些,冬天刚刚开始,春天还没有冒头,流浪动物在团圆欢庆的日子里依旧漂泊,不是九月一只猫需要过冬。
少年宫扩建,开设了室内网球馆,新年胖三斤的魔咒奏效,安辰拉着陆虎开始健身,陈期也跟着去,包里背着猫粮——少年宫的野猫很多,其中一只还怀了孕,他们也需要过新年。
有一天她正蹲在地上喂猫,忽然撞见齐恩抱着一堆木板从台阶上走下来,齐恩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羽绒服里是正儿八经的黑色西装,他们平日里温和的齐老师化了妆,看起来更加成熟了些。
少年宫有场演出,齐恩是钢琴伴奏,陈期看着他微微有些出神,本分的喊了一声“齐老师”,然后默想,很多年后,安辰会不会就是这个样子的。
班里闹着音乐老师是个绝顶帅哥的日子好像还在昨天,翟依依停不下来的嘴扰人清梦,把他们还没见面的音乐老师吹上了天,陈期被吵醒睁眼看了一眼,而后再次睁眼就到了高三。
做梦似的。
她成了毕业生,齐恩却还和高一时一样。
只可惜徐高的音乐课“缺三少两”,沿袭了林城一贯的作风,到了高二下学期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了,陈期没能进入校合唱团,也没有参加过艺术节的演出,后来只有每周一早操才会见到齐恩。
他们一起把猫窝搭好,又往里面放了两块厚厚的垫子,猫儿们在周围转悠,陈期朝它们招手:“过来,过来看看。”
室内网球馆没有休息区,新年里图书馆还没开门,齐恩要回琴房整理文件,于是带着陈期去琴房休息。
琴房明亮、宽敞、舒适、带着一点并不陈旧的木香,和安辰那个闲人免进的教室完全不一样,陈期兴奋的看着琴房里的一切,然后指着两台相依的钢琴对齐恩说:“这里和电影里的琴房一模一样。”
“齐老师,我能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吗?”
齐恩点头:“可以啊,这里不是学生琴房,所以平时不会有人来,你想待多久都可以。”
琴房角落放着饮水机,齐恩接了杯热水递给陈期暖手,见陈期盯着两架钢琴出神,问:“会吗?”
陈期摇了摇头:“只是喜欢。”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