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儿女……尼什塔尔根本从没考虑过这种事。“没事的,你还年轻。”她实话实说,而克拉格听了只是满不在乎地笑笑,“女人不都是这样吗,从某个时候起,就会开始想要个小孩。”
“我不知道。”她记得自己当时这样说,“也许是这样吧,总有些时刻你会稍稍地幻想一下——嗯,我真的不知道,舅舅。”
“别老拿着那家伙啦。”莉莉说,“有我在这里保护你,用不着它的。”
什么时候起她已经沦落到要靠一个孕妇来保护?“恢复魔力以前我没法安心。”
“你已经紧张得太久。”
治疗师们说这是动用那个炼金术阵后的正常现象,耐心等待以后魔法就会回到她身边。然而没有人告诉尼什塔尔这个“以后”到底是多久之后,她猜他们心里其实也没有答案。“因为你老是离开我去洗手间嘛。”她有气无力地笑笑,“带着它能给我安全感。”
“我现在又得去了。”莉莉转身大步走开,跟今早来时出壁炉那会儿一样怒气冲冲,“显然,这个宝宝当我膀胱是某种橡皮鸭子玩具!”
等西里斯护送莉莉回去又返回家中,尼什塔尔手指按住太阳穴,长叹一口气:“詹姆什么时候才肯把我们之前那个旧的莉莉还回来?我想念她了。”
他最懂怎么逗自己开心。“他”来到客厅,将她从沙发扑下去,他们在地板上翻滚打闹。“狗狗,好狗狗。”她唤大脚板,“你上哪儿去了?”黑狗并不回答,只是舔尼什塔尔的脸,舌头像温暖的、湿乎乎的锉刀,眼睛则像两轮月亮,浅灰色。然后大脚板变回她的男友,留长的黑发扎在脑后。高高的颧骨、典雅的头发和教人过目不忘的眼神都使他具备他弟弟所没有的英俊,即便如此,却也遮盖不住面容的憔悴。“詹姆他们又被找到了。”他咬紧牙关,右手成拳,连肩膀的曲线也绷紧,“没有人受伤,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詹姆准备搬回戈德里克山谷,这次我们要向邓布利多求助。”
说罢他逼自己笑了笑,像是要告诉她自己不是认真的,可惜那笑容太过生硬:“我不得不怀疑我们之中有叛徒,毕竟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他们在哪儿。你说,莱姆斯……”
“不可能。”她暗暗吃惊,随即立刻说,“月亮脸比小虫更不可能背叛。”
“虫尾巴当然做不来这种事情,他没胆量。”
“你明知道莱姆斯从不和狼人族群来往!他们归顺伏地魔不代表他也会。”
西里斯哼了一声。“好像你还没尝够轻信的后果。”
这句话犹如一把尖刀在她心头翻搅。他马上歉然低头:“对不起,我知道他对你多重要。”指的究竟是父亲还是莱姆斯,尼什塔尔无法细想,更无法理解,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我……我很抱歉。”西里斯凑过来亲吻她,手从背后的开口滑进去。他那么累了,却还想着要给我安慰。可是就在尼什塔尔决定遗忘刚才那几分钟时,西里斯突然跳起来,然后在地上单膝下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没错,就这么做——你不就是想要家庭么,这东西我可以给你啊。我们可以结婚,可以有一个孩子。”他急迫地说,“尼什塔尔·莱斯利,你愿意嫁给我吗?”他的眼睛已经戒备要准备说服她,他的嘴唇好像含着糖果弯出弧度。
亲爱的,这是你这辈子说过的最糟糕的一句话。
“和我结婚,还有和我一起抚养孩子……你当真喜欢这些吗?”
西里斯脸露不确定的微笑,他不知道应该回答喜欢还是讨厌,又或是给出别的答复才能讨好她。在此之前你从来没想过做这些,你把向我立下誓言看作是种牺牲。尼什塔尔看了他好久好久,那些字眼才从喉咙蹦出来:“忘了吧。”
“我明白了,你不如我想的那样有冒险精神。你不知道小时候我看到你总是想,噢,这就是在双亲的祝福里长大的孩子……我呢,我也有被祝福的机会吗?现在我却感到庆幸,因为我发现所谓的祝福在你身上根本成了诅咒!尼什塔尔——”
她反手一掌,用上了全身力气,带着所有的怒火、痛苦与恐惧。“你施舍我?!”她几乎是咆哮着吼道。她打了他。
西里斯踉跄退步,从嘴里吐出一口血,用袖管抹掉:“你清楚我不会碰你,要不然才不敢冒这个风险。”
“我恨你!”她丢下这句话,起身跑开。
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简直有如幼儿无理取闹。尼什塔尔奔到楼梯上猛然发觉衣裙敞开着,她扣紧衣扣,提起裙子的肩带去维持那份女人的羞耻,接着冲出公寓。去哪里?她心里有答案:如果你还愿意见我,今晚请到树林。
走近森林,西里斯最后看她的受伤的眼神依然阴魂不散。她年轻又健康,只是用不了魔法,可如今感觉自己正步入一场极其缓慢的、无痛的死亡。难道他说错了什么吗?尼什塔尔明白的,其实一直以来都明白。那是心的饥饿,只有血脉相连才能填补。她感受得到父亲在等待。爸爸知道什么是原谅,他会接受她无论变好还是变坏,他爱着她。快点,快点。尼什塔尔一辈子从没跑过这么快,低着头,双脚不停,逃跑,逃跑……
魔咒正中她的后背。
“你不像他的儿子。”一个冰冷的声音说道。
“我的确不是他想要的儿子,大人。”爱格伯特说,“我可以做您想要的仆人,我可以比任何人都忠心,只要您……”
那人笑了:“只要?”
“我查阅过记忆魔法的资料。修改记忆太过复杂,但凡出错就会给人带来永久的伤害,我没法保证能在她身上成功。凡夫俗子力不能及的事情您肯定能做得到,大人能够让我的女儿相信她一开始就站在您的这一方。”
幸亏她的心已不再能作痛,否则真不知如何承受。自己的手脚自由,父亲连捆住她都不屑。
“是小公主醒了,我们刚刚还在聊你呢。你听见父亲的话了,要照他的意思来吗?”
她艰难地坐起身来。说话的那人长着一张惨白的面孔,坐在父亲对面。他的眼睛是猩红色,瞳仁像蛇一样竖立。就连他的鼻子也像蛇,是两道细长的缝。假如尼什塔尔还未变成哑炮,一定会像其他人那样发抖,可是她现在是个没有法力的女巫,什么也感觉不到,因此伏地魔在她面前不过只是个丑男人罢了。
“邓布利多用好言好语欺骗了她!她的脑子不清醒,请就按我说的办吧。”
黑魔王略略点头,表示他在听但是不在乎。“你没有认出我来。”他对尼什塔尔说。
“我不记得见过你,不过我听过你的传闻。人们说,你在寻找的秘密是永生。永远活着……”她轻蔑地笑笑,“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令人作呕的的事!”尼可·勒梅使用贤者之石是为了继续自己的研究,寻求宇宙的真理,伏地魔显然不是如此。
“——大人。”他纠正道,“上次见面时你还懂得礼貌。”
“好的,大人。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家伙,大人。你犯了错误,而且不止一个,大人真是个可怜愚蠢尽说胡话的大傻瓜。大人问我要不要舔他的袍子,我的答案是不。大人这个称呼不够尊贵,您要我叫您陛下么?你要做巫师的国王吗?做梦!您以为自己能做到,只有小孩才以为自己力大无穷。”
“好厉害的舌头。”伏地魔道,那语气轻描淡写得仿佛她方才是在餐桌上夸他的衣服漂亮,“倒是更像沙菲克家的女儿。”
“您弄错了,我姓莱斯利。”尼什塔尔高昂着头,“我是麻瓜莱安娜的女儿、克拉格·莱斯利的继承人,曾发誓为凤凰社效力——我绝对不加入食死徒。”
“爱格伯特,你可以带她离开了。”
“不!”父亲离开长桌,猛地扑到地上合拢两手,那姿态像是祷告,“求求你了,大人,请接纳我们——”
“你这两年间回德国了,对吧?”伏地魔声音阴郁,“你肯定找到了你要找的东西。”
“是……是的。我在阿尔滕贝格外的田野挖到父亲的尸骨,如果这就是您担忧的事情——大人,这不会影响我的忠诚,哪怕我的妻子也一样——我没法令死者复生,只想让幸存者活下去……”看到伏地魔脸上的表情,他沉默了,而后挺直脊背站起来。“我明白。”爱格伯特挫败地说,“你同意见我只是为了侮辱我。”
“这不是我的本意。卢修斯对我隐瞒了你的请求,做主人就要替自己养的狗犯下的过错弥补,对不对?”
“那么告诉我你的答复!”
“我的回答是不。”
父亲脸上的恐惧让她直想笑。“你要在这里杀了我们?”
“不会,至少眼下不会。黑魔王总是善待受邀而来的宾客。”伏地魔说。
爱格伯特一把拽住尼什塔尔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拖起来,带她幻影移形。昏暗华丽的房间变了个样,他们降落在布伦努斯单人公寓的走廊上。父亲打开门,将她拉进玄关。“爸爸……”
他望进她的眼睛,目光骄傲而酸楚。“我从来没有父亲和你的勇气。除了炼金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不是吗?过去我真的以为做学问最困难,可是……要是我听了你的话回部里接受审判,或许就能保住你,让你安全地待在邓布利多的庇护下。现在全完了,结束了,你听到他说的话了。只要我们离开,食死徒马上会追来——”
“我们还有挽回的余地!如果去找邓布利多……”
“不可能!这不可能!”爱格伯特大吼道,“你以为凤凰社就比食死徒更愿意接受叛徒吗?我告诉你,你身上也流着叛徒的血!“
她不愿意变节,然而眼下没有他法。“我们可以逃,只有我和你,爸爸。”她苦苦哀求,在父亲失控的情绪上如履薄冰,拼命放低姿态,“带我离开这里吧,我们去北欧,去没有战火的地方。要是你喜欢我们也能去美国,那不是你曾经的梦想吗?”
“没有人能逃过神秘人的追捕。”爱格伯特推开她,“我父亲跑到了德国,然后呢?照样死了。就让食死徒来,我的愤怒和仇恨会烧光他们。”他掏出前襟口袋里的粉笔,开始在墙上绘制起来。
尼什塔尔感到一阵彻骨寒冷。“你要做什么?”
“叫他们偿还!”父亲快意地喊道,“我要烧光他们,烧光他们!”她心下一紧。烧光他们,父亲的声音和贝拉特里克斯的重合到一起。“不要。”她冲过去试图掰开他拿笔的手,父亲沉下脸色甩开她,“如果你布下厉火,整条街的麻瓜都会死的!”
“与我何干?要是神秘人放我们走,我也会遗忘他们;要是食死徒追到这里,那么我再不向他们低头。我只剩下一条命,有本事他们就来拿吧,但是他们一样也一个活不了!”
尼什塔尔从裙摆下的皮套取出枪,这次她不需要花费时间瞄准,一发——唯一剩下的那发子弹——便击穿了爱格伯特的手腕。可是父亲只是以左手捡起粉笔继续描绘炼金术阵。“以我的鲜血与灵魂做代价,”他低声念叨,寥寥修改几笔,重写公式,“让我成为灰烬的主人。”她永远无从得知父亲原本打算使用什么来交换。
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逼我这么做?尼什塔尔将父亲的匕首送进他的胸腔,杀死一个背对你的巫师轻而易举。这下物归原主……她擦掉手指沾上的血,看向墙壁时不由得怔愣住了:炼金术阵已然绘成。
“杀人犯!”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转过头,看见那个手里颤巍巍抓着菜刀的女人,是枪响引来的邻居。“别过来,我会报警的!”
“不要,请别这么做。”尼什塔尔摇头,“被招来的人都会死的。不要作声,安静,求你……”可是女人尖叫不止,她只好伸出双手,放在对方的脖颈上。女人根本没胆用刀捅尼什塔尔,因为那不是她自己选择的武器,刀被扔到了地上。尼什塔尔的手指嵌进雪白的肉里,抓住。女人踢打、踢打、挣扎,而她继续收紧、收紧、收紧……
起初,从女人的咽喉深处不断发出充满惧意的尖细嘶声,十指的指甲在她手臂上抠出道道血痕。指头好像成了陶瓷,成了铁块,尼什塔尔丝毫没觉得自己有用力,可是那声音却越来越小,挣扎也越来越小……最后全部动静都消失了,只剩下恐怖的寂静。她松开手,于是那女人就这样柔软地、无声无息地滑倒在地毯上。
阵阵痉挛袭击她的喉咙。尼什塔尔呜咽着丢下尸体跑回父亲身边,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靠到大人怀里。父亲胸膛沾满血污,父亲脸颊白如垩石。这就是我最后的归处——诅咒,西里斯是对的,这难道不是诅咒?她突然发觉自己根本不为他所说的话怨恨西里斯,而且也不可能去恨他。她怎么会恨他呢?他……他是西里斯啊。而对他,自己最后说的一句话竟然是——我这个恋人做得实在差劲。
啪嗒、啪嗒。窗外死亡的声音还在继续。
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怨谁呢?
烧光他们。那声音似乎越来越遥远了。她低头木然地吻父亲的头发,然后跌坐在地上。我应该出去疏散居民,无论编造什么理由。她一度有过这样的考虑,最终放弃了。我还活着,如果我愿意的话,也能继续活下去。对此尼什塔尔不敢确定,她要怎么活?我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再也回不去家了;我杀死了无辜的女子,所以也回不去朋友与爱人身边了。我要怎么活?我只是一具躯壳,仅此而已。我是死去的海贝,内里空空如也,哪怕风吹过发出海浪的声音,那也不过一种纯然的伪造。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会儿,也许是很久以后,猩红狂风席卷而来,金色玫瑰遍地盛开。炙热火光中尼什塔尔看见了一个梦,如此甜蜜又真实。梦中伏地魔被年轻的詹姆打败,巫师们重归平静生活,笑容再次出现在每个人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