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有了一个想法。伊莱旋身向矮个女人甩出一道魔咒,她闪开了——如他所料。魔咒点燃了木质书柜和易燃的纸张,只花了几秒就令整排书柜熊熊燃烧。烟雾弥漫开来,让人无从分辨,他赶紧把自己隐没到黑烟之中。同时和三个人周旋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艰难的事,时间变得好慢,浓稠得几乎停顿,伊莱眼中只剩此情此景,恐惧、顾虑、不安,这些感觉全部消失了,被一种狂热的恍惚取代。至少这一刻他不再是伊莱·莫里斯,那个缺乏上进心的公司雇员,那个在魔咒课上写情书的跳级生——我是战士,我拥有这场战斗!世界只剩下对手,和下一个对手,下一个,再下一个。有本事就来杀掉我吧!
食死徒们确实正努力这么做,然而他们办不到。伊莱在火光中神出鬼没,不时中伤他们每个人。“先灭火再找那个家伙!”其中一个男人吼道,“先灭火!”他这等于是亲口告诉了自己他在哪里。伊莱从他身后显现,按住男人的兜帽将他的脑袋往燃烧的书架上按去。男人惨叫,皮肉烤焦的臭味很快充斥伊莱的鼻腔。他没有放手,只是继续砸那人的脑袋,一下一下又一下。
然后,火灭了。
当燃烧的噼啪声开始削弱,勇气迅速减退。伊莱睁大眼睛环顾四周。接下来呢?接下来该怎么办?女性食死徒和另一个人原来就在面前,一左一右。他手下的人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够了、够了……我们已经可以……”
“——走!”
身量最高的男人瞄准伊莱的手施展切割咒,迫使他松开同伴。被烧伤的黑巫师像条泥鳅一样从伊莱手里滑开,跌跌撞撞地冲向门边。这时高个子已经来到他们打斗最初开始的位置,一把抓住男孩的手腕想把他从地上拖起来,其他人已经跑出书店。男孩还在昏迷,他只好用右手拽着男孩的领口,另一只手举起魔杖:“幻影移形!”一声爆鸣声后他们消失了——终于结束了。
几乎就在食死徒离开后的片刻,增援赶到了,是尼什塔尔招呼来的她的组员们。伊莱想迎上去,迈开脚步后却差点跌落在地。
“你腿上都是血。”艾丽斯·隆巴顿扶他起来。
好不容易才撑着膝盖站稳,他这才感觉到右腿疼得厉害。低头看去,自己的小腿被切割咒划开了一条长而深的口子。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伊莱想把裤子卷起来,可是织物紧贴在腿上,他不得不弯腰动手撕开。布料牵动伤口,让他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皱紧了面孔。伊莱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昏厥。之前我是怎么做到在书架间不停跑动突袭的,独自一人应对三个食死徒,周围全是火,而且还带着腿伤?或许自己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可这是多么美妙的疼痛啊!“你们现在就去古灵阁,那边还有战斗。”去帮尼什塔尔和拉赫莫诺夫。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他们:“快去!我留在这里,以防有食死徒返回来。”
凤凰社成员们离开后书店店员从柜台后爬出来,感谢伊莱的帮助。他没法责怪店员道谢时苦着面孔,毕竟是自己的魔咒烧了店。“我想魔法部会赔偿你们的损失。”他说,“你们老板应该购买了保险吧?”
接受了店员从急救箱里掏出来的绷带,他用冷水清洗伤口,紧紧包扎起来。二十分钟后尼什塔尔带着其他人回来了,她看见他平安无事后明显松了口气。“好了,”尼什塔尔说,“大家先回家吧,剩下跟傲罗交接的工作由我和布伦努斯来。”
组员们可以从道别时彼此的点头和眼神中读出一个相同的意思,尽管脸上是宽恕的表情,心中却十足雪亮:我们失败了。而现在他们只想快点回家,去面对另一种相较之下稍显不那么直接的挫败——日复一日的生活。究竟是哪里出错了?伊莱不明白,敌人明明被自己赶跑了。
我击退了食死徒呢,教授。他想象自己这么说道,他们在我咒语面前慌忙逃窜,我现在也是一个有用的人了。可即便是在脑海中,弗立维也只是为难地皱起眉头,露出委婉的笑容:你其实可以做得更好的,莫里斯。做得更好,这几个字简直是束缚住伊莱一生的诅咒。
只剩下他们三个以后,拉赫莫诺夫转向他:“你该感谢尼什塔尔。她当着众人的面说你的好话,以免你在自己的组员面前失去威信。要是换作我绝不会夸奖你那点微不足道的战绩,而是不留情面地斥责你的愚蠢!”
“怎么啦?所有人都出了力,难道除了你们两个,其他人的努力就不该获得认可?”伊莱被他惹怒了,“我偷走了你的荣光吗,尼什塔尔?”
尼什塔尔疲倦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她的叹气比任何话语都要伤人。
“你记得尼什塔尔给你的指令吗?”拉赫莫诺夫说,“我们让你保证来看展览的人们的安危,同时尽可能地拖住他们直到我们返回,莫里斯。保护和拖延,仅此而已。”
“我保护了他们,所有人毫发无损!我还挫败了那些暴徒……”
“是啊,是啊,你做得棒极了。我们让你挡住他们,你挡得可真久!有没有十分钟?你有扪心自问过为什么仅凭你一人对上四个食死徒却如此轻松吗?”俄国男人眯起蓝色眼睛微微一笑,表明他认为这是个十分愚蠢的问题。
“为什么……或许他们是新人……”伊莱回想起躺在火焰之间的雷古勒斯·布莱克。他们就是敌不过自己,就这么简单。就算他在决斗上的确没有达到詹姆那样的水平,但是也绝对不差啊?
“因为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可以撤退了,蠢货。对我们来说越多的食死徒被抓住越好,凤凰社的最大弱点就是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因此我们才处于被动的一方。我们需要从那些犯人嘴里套出更多情报,这就是为什么哪怕魔法部授予傲罗使用不可饶恕咒的权力,穆迪还是会尽可能选择活捉而不是杀人,哪怕这种做法会让他失去一条腿跟一只眼睛。你的任务应该是利用内室空间困住他们,等到我们赶来从后门偷袭,就能将他们一举抓获,好问出他们真正的目的。”
“你们可没有把整个计划告诉我。”
“尼什塔尔告诉你拖住他们。你说给我听听看,这道指令究竟有什么地方难以理解?”
“等等,”伊莱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什么叫真正的目的?他们难道不是冲着内华达的金子去的吗?”
“加里克·奥利凡德被带走了。”拉赫莫诺夫用他学院派的腔调说道,这种口吻好像可以让任何荒唐的事听起来合理,“对,我都忘记说了。多亏你把那三个人放跑了,我们现在可能永远也不知道食死徒把奥利凡德带去哪里了。”
伊莱深受打击,起先高涨的怒意一下子被扑灭:“可是——可是——你们一定有抓住几名袭击古灵阁的家伙吧,至少一个?”
“老埃弗里被我们逮住了,他是食死徒最早期加入的成员,知道的东西比他年轻的同伴们都要多,但这也意味着他恐怕比其他人更加忠诚。我和尼什塔尔讨论过这个问题,假如向魔法部提交对埃弗里使用吐真剂的提案,至少需要一周的时间才能批准下来。我们等不起——一周的时间足够神秘人从奥利凡德身上获得他想要的东西,再杀掉他灭口了。我知道你们英国人排斥黑魔法,这对我却不是什么问题——今晚凌晨的时候我会潜入魔法部地下十层找到埃弗里,想必夺魂咒能帮他对我吐露心声。”
“你们必须让我补偿,”他说着,同时张开右手把它放到胸前衬衣口袋的位置,为证明自己的决心有多么实在,“营救奥利凡德的行动中就让我担任侦查和先锋的工作吧!”
“对凤凰社的补偿?”尼什塔尔终于说话了,“还是对你的自尊和脸面?”
伊莱感到脸颊滚烫,他面带狼狈地转过身去。得体地逃离这个地方于此刻似乎成为了生命最高的需求。他必须逃离拉赫莫诺夫居高临下的语调,逃离尼什塔尔看他的目光。那眼神仿佛在向他道歉,仿佛在对说她为伤害他而感到抱歉,可是如今事态严重,实在顾不得照顾他的尊严了。伊莱的脚步越走越快,他必须这么做,只有去到车水马龙的麻瓜街道上,自己才能重新活过来。
就让神秘人在营救行动中把你们两个都杀了吧。尼什塔尔为什么不像伊万斯那样结婚、怀上孩子,然后从此淡出凤凰社的工作?她为什么没有在萨迈拉的遗迹受到需要长期疗养的重伤,或者干脆在里面死掉?去他妈的,去他妈的尼什塔尔·莱斯利,他只希望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彻底消失,永远永远。带着愤恨冲出破釜酒吧的大门后,伊莱才意识到自己的膝盖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而他的手指在口袋里交叉着,已然摆出默默祈祷的姿势。
梅林,梅林啊,请你一定让她原谅我。
第18章 尼什塔尔
“交易?”尼什塔尔疑惑不已。
“交易。”卢修斯面带微笑。
“交易!”布伦努斯说。
食死徒双臂交叠在胸前,脸上的神情很明显在告诉他自己已经做好决定,且不会改变主意了:“我不会把你引荐给主人。告诉我,我有什么理由给自己添一个竞争对手?”
“是你出卖了我们。”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手伸进她的脖子,尼什塔尔明白过来了,“就为了同伏地魔结交!”没错,是布伦努斯提醒她古灵阁可能是目标,将自己从更靠近奥利凡德的书店引开;也是布伦努斯说奥利凡德被关在莱斯特兰奇家,把她领进陷阱;更是布伦努斯找到阁楼的牢房,使他们被伏击……
“还为了让我们两个活下来,蠢丫头!”布伦努斯双手缚于背后,此刻哈哈大笑,笑得像个酒鬼,像个疯子,“相信一个马尔福做出的承诺,这简直是我所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
“相信你是我所做过的最愚蠢的事情。”尼什塔尔说。人生不比传说故事。不是所有英雄都高大英俊,不是所有叛徒都眼神游离,这道理她早该明白。
“不要心急,小姐。他瞒着你的事情可不止一件……拉赫莫诺夫离了伏特加就活不下去。”卢修斯缓缓地说,那声调似乎旨在讽刺她的单纯,“瞧,这不到时间了。”她顺着食死徒的指尖看向倒在地上的布伦努斯:俄国人的五官正在走样。他不再是鹰钩鼻了,眉毛和头发的颜色正在逐渐变深,短短的直发不仅延伸出去,而且开始卷曲;如同树木生长的慢镜头般,男人的手脚变长、身高增高……
“这不是真的,”尼什塔尔的心扑腾得仿佛笼中小鸟,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时刻,也是她最为惧怕的时刻。“不。”当一切变化结束,躺在那儿的人成了爱格伯特·莱斯利。男人憔悴的神情与塌斜的肩膀令她心碎。尼什塔尔想起来酒馆里他说的话——是我的安危压垮了你吗,爸爸?
马尔福留下来好像只是为了欣赏她此刻的表情,而现在他满足了。“我这个外人还是不打扰你们父女相认的好。”他背手信步离开,将房门关上。随着落锁的声音,尼什塔尔好像又变回那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希望父亲能够为自己解答。“为什么?”她问。
“我只是做了自己不得不做的事。”
她压低声音:“我们的同伴可能因你而死。”
“他们本来就是要死的。”爱格伯特的声音在阴影中听起来残酷又迟钝,“早晚会。”
她爱他,可他却是个骗子。“我真希望自己……”父亲,我最亲爱的父亲,没了你,我什么也不是啊,“自己……不是你的女儿……”
夜色逐渐降临。外面的风刮擦窗框,惨白月光斜斜投射进屋内,照亮男人的面孔。尼什塔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并闭上眼睛。她已用拇指悄悄拨掉戒指上的银片,接下来做的便是耐心等待,西里斯肯定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现下理应保存体力,可是一想到父亲的欺瞒,她便无法入睡。等了许久,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睁开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尼什塔尔认出来人的脸。
“这么说,你竟然活下来了。”她说。
埃文·罗齐尔看起来还是上次见面时的模样——这男人长相类山羊,勇气近耗子,打斗起来相当于一只较为勇敢的犰狳——唯有步行方式改变了。马尔福还不想让我们死,这家伙一定是来报私仇的。
“坐轮椅是不是特别舒服?”见他默不作声地掩好门,尼什塔尔接着问道,“你看起来不开心,莫非我冒犯到你的残疾了?不好意思,今天我日子也过得不怎么顺。”
爱格伯特的呼吸急促起来:“别,不要。”
“我不是残废!”
“那我也不是个女人了,我舅舅听到这话不知道该有多高兴。轮椅难道不是你坐的?别不承认,要不你站起来给我瞧瞧?”
如果斯莱特林的两腿还是完好的,现在一定在狠狠踢断她的肋骨了。“你这个——肮脏——恶毒的——小女表子——(You. Filthy. Vicious. Little. Cunt.)”他一字一顿地咒骂,抽出魔杖来,“不过我会大度地原谅你的无理。事实上,我有一个礼物要给你呢。”
“你想折断我的腿么?”尼什塔尔嗤笑。让罗齐尔做吧,不过他别想诚心如意,她可不会哭,更不会尖叫。食死徒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捆住她、囚禁她、侮辱她、操她、杀她,都没有关系。只要她的遭遇能唤醒父亲的良知,使他回归正道。
一道血红光芒穿过漂浮的灰尘,快得避无可避——尼什塔尔厉声尖叫。
怎么会这样痛?仿佛有人拿红热的刀子捅进她的心脏,转动刀柄将其搅碎,而自己则犹如出生时那般一/丝/不/挂,软弱无力得连纸片也能将她轻易割伤。尼什塔尔拼命挣扎,不为别的,只是希望双手能够握成拳用力捶冰冷的地面,哪怕一下也好。耳鸣中她依稀听见父亲的哭喊。“不不不不不——慈悲,求你发发慈悲!不要碰她,叫我做什么都行!”他祈求道,“求你了,冲我来吧……对我施咒,放过我的孩子!……我是炼金术师,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值钱的宝物,所以——”
疼痛消失了,正如它来时一样突然。半晌她以为折磨就此结束了,躺在地板上喘息。尼什塔尔尝试睁开眼睛,整个世界都在闪烁。紧接着,她听到罗齐尔大笑着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