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和父母居住在多瑙河河畔的一个绿洲。由于定期泛滥的河水,那片土地无论是发展农业还是工业都不合适,但是却有充沛的湿地和绿茵。我父亲管那里叫‘行为学家的乐园’,他特意搬过来,为的就是好研究数不尽的狍子、鸬鹚、赤鹿和斑尾林鸽。”
她脸上露出向往又怀念的神色。“以前教我拉小提琴的家教让我演奏《蓝色多瑙河》,然而我还没有机会亲眼见识那条河。”
“噢。蓝色河水只有在寒冷季节才能见到,晚秋以前它都是浑浊的黄灰色。”布伦努斯说,“总之,阿尔滕贝格是个适合打猎的地方。我父亲非常着迷这项休闲运动。我觉得追着野兽的屁股跑太愚蠢,总是拒绝父亲想要带上我的提议。久而久之,他也就不过问我了。有一天他在出门鹰狩(见注2)时失踪了。我母亲不是巫师,因此用麻瓜的方法搜寻父亲的下落——报警。搜救队几乎把阿尔滕贝格来回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我父亲。一年过后母亲放弃了等待,带我回到她的祖国,那年我十五岁。”
“失踪?”尼什塔尔皱起眉头,“我记得你父亲是个巫师……”
“对。在失踪前夕,他曾经有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来家里拜访,看打扮是名巫师。父亲一见来人就把我赶到房间里。但我那会儿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讲的都是什么纯血论啊,拉拢关系建立威信啊这种大人的话题,所以我很快就觉得无聊,回去做自己的事了,只记得父亲最后和他的朋友不欢而散。”他肩膀和下巴的肌肉紧绷,流露出一种粗暴的忍耐的姿态,“直到神秘人的名号和他所宣扬的精神传开后,我才把父亲的失踪和这段谈话联系到一起。”
“原来这就是你加入凤凰社的原因……你怀疑你父亲的失踪是伏地魔早期的同僚做的。”
“复仇不全是我找到邓布利多合作的目的。神秘人正在把手伸向东欧,至少我认为是这样的。我的熟人里有一个在德姆斯特朗教书的家伙,从这两年他的表现来看,我相信他加入了某个神秘的组织。(见注3)我有家庭要保护,这比报仇更重要。我的妻子几年前病故了……”说到这里他耸耸肩膀,为表示自己已然能将那段经历付诸一笑,“可是我还有个女儿。”
“她多大了?”
我今年二十七岁,所以——“八岁。不,应该是九岁。”布伦努斯的目光透过玻璃杯注视面前的女子,想象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后的脸庞,肯定也是这幅俏样。她们的眉眼有一部分似乎非常相像,同时却又截然不同。
“和她分别想必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吧。”尼什塔尔低声喃喃道,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而不是说给他听。
“牵扯到小孩的事情就没有容易的。”布伦努斯说。
他还记得自己目送女儿离开时的情形。那孩子边走边哭,时不时回头望他,噙着眼泪的双眸里尽是叫人心碎的责备和委屈。有那么几秒布伦努斯心软了,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她拉入怀抱,告诉她爸爸再也不会跟她分开了,甚至同她一块儿流泪,所幸最后理智占了上风。布伦努斯下定决心独自远离故乡。在动身之前他最后去见了女儿一面,她那仍旧充满信任的双眼让他差点哭了出来。
他闷头喝酒。我快要醉了,我已经醉了。很可能我下一秒就要说出什么蠢话来了。然而布伦努斯痛苦且透彻地了解自己,正因为如此他才无法停下,反而说得更多了。
“她从来不是我或者妻子已经规划好的一部分,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我并不比妻子更想要这个孩子。从决定结婚的那一刻起,我的生活就由一连串不情愿组成。”
“可是,”尼什塔尔说,“你的确是有过选择的呀。”
“‘有过选择的呀’?”布伦努斯模仿她说话时娇声娇气的语调,接着冷笑道,“难道你以为遵从本心是选择时唯一的基准吗?你要我怎么和妻子的家人解释说,不,我从没想和你家的女儿考虑结婚,我们两个人都同意彼此之间只是玩玩,而现在我会建议打掉这个孩子,好让我们回到原本的生活!我该怎么扭转他们顽固的传统偏见?我要怎样让他们理解这会牺牲掉我未来的事业、我的梦想?”
酒吧的玻璃窗上映照出他的脸,苍白而疲惫。他愤恨地盯着自己的倒影,那已经不是当年茫然无措的男孩的面孔。眼下它稳重、可靠,是一张能够负起担当的男人的面孔,布伦努斯一点也不喜欢。他只想做回那个意气奋发、清楚自己对于魔法有天赋也有热情的少年,可以去拜访每一个从小就钦佩的曾在个人领域有过杰出成果的巫师,从家乡到大洋彼岸;等游历过后,回到了独居的单人套间,还能拥有大把精力可以花在书籍、电影和床笫间的享乐上。
“我接受这个孩子九个月后即将降生的事实,不过是为了表示自己并非一个逃兵;我选择了一份无聊至极的工作,就是为了证明自己跟任何一个有家室的男人一样可以忍受俗不可耐的现实生活;我加入凤凰社要为父亲复仇、要保护我的女儿,因为那是一个敬爱父亲的儿子,一个有女儿的父亲在这个轨迹里下一步应该采取的行动,我则要证明自己有能力去这样做。我最痛恨是自己心底的某一部分竟然还是无可救药地愿意去这么做——就因为那个无知无觉的小姑娘,我的整个人生都他妈的完蛋了!她尚未出生的时候已经能给我带来麻烦,现在更是……可要是我不归顺邓布利多,在凤凰社的帮助下先一步铲除忧患,我又怎么确保她可以安然无恙地活下去呢……”
离开故土以后他便开始做噩梦,醒来浑身都是冷汗。这不影响布伦努斯每次睡下前抱有期待:偶尔半梦半醒时他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可以听见女儿穿着兔毛拖鞋在屋子里走动的声音。有一回下起雷雨,布伦努斯发誓自己半夜看见她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榻,钻到自己的臂弯里紧紧依偎着他。他的女儿怎么可能远在千里之外呢,既然她呼唤自己的声音、她衣裙的香气依然无处不在?她真实得如同一条宇宙间不变的定律。然而白天携着清醒到来,女儿消失在屋子里,什么也没留下。
尼什塔尔轻轻地说:“有一位你这样的父亲,她是个十分幸运的女孩。”
“这我可说不准。”
布伦努斯猜她怨恨他离开自己身边,一定是这样。他低头盯着杯底摇晃的影子看了会儿,最后一股脑把红酒连同星星与月亮灌进喉咙里。
作者有话要说:
(1)阿尔滕贝格(德语:Altenberge)是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的一个市镇。
(2)鹰狩:以驯养过的老鹰,在山里捕捉鸟类、或是小动物的打猎方式。
(3)指卡卡洛夫。
(4)本章关于打猎和野炊部分参考了黄金神威,大家都来看金卡姆啊!野田yyds
第17章 伊莱
伊莱对和上司进餐这种义务以外的工作堪称深恶痛绝。好在通常只要双眼直盯着对方的嘴巴,观察他说话的节奏,嘴唇、鼻翼、舌头变幻无穷的形状,也就什么都听不见了。今天这个做法不凑效,他不想听到的内容有意识般擅自闯进耳朵。咖啡时间、午餐时间和下班时间是每个工作日中相对叫人心情愉悦的部分,可是今天在茶水间倒咖啡时,因为上司拉斯洛普轻轻将手放到他的肩膀上,前两个部分一下子被毁掉了。
“……伊莱,我能称呼你伊莱吧?在实习期间你是最早掌握所有知识的,非常好,我必须说我很满意。可是现在这样不够——不够。销售促进部需要你更加积极的投入,你明白吗?你知道自己欠缺什么东西吗?热情!上进心!野心!”
他机械地点头称是,类似的内容伊莱早已听过无数遍——明明他才是跳级的学生,他才是拉文克劳学院的学生,最令弗立维为之自豪的反而是尼什塔尔。从小到大教他的老师都批评他不要仗着头脑聪明偷懒,或是诸如此类的话。翻开课本,伊莱一眼就能摸索出教授的思路,会考哪些知识点,又将出在什么题型里怎样考。他爱好耍这样的小聪明,即便看到满分的成绩心里觉得满足,他清楚这之中没有任何有意义的学习上的进步。伊莱最讨厌勤奋与吃苦,然而书本读得比其他学生快、工作内容上手地比同期实习生快,这些资本到最后根本没任何用处,其他人多花费一点时间,总能赶上他。
“记住我说的话,我对你有很大的期待。”拉普洛斯要赶回去参加一个会议,留他继续用餐。伊莱盯着面前吃了一半的牛排看,在座位上静坐了几分钟,认真倾听着血液在耳鼓里羞愧地流动的声音,以免做出此刻内心真正想做的事情——抄起一把椅子,接着用它敲碎窗玻璃再扔出去,能砸中拉普洛斯的后脑勺更好。销售促进,护发产品!这他妈到底是什么狗屁工作?这种工作有什么意义和价值啊?
他在一座对角巷附近的办公楼工作。公司的股东买下了身患龙痘疮过世的弗利蒙·波特的产业,继续改进和营销他生前研发的产品,而老板的麻瓜出身可能是他们一群巫师为什么在混凝土结构大楼里上班的原因。伊莱并不讨厌这份工作,可也谈不上喜欢,更别谈什么热情了。不过,公司比霍格沃茨好,在这里他第一次享受到受人敬仰的感觉。来了这儿没多久,伊莱发觉自己提前两年毕业的经历、以及凤凰社成员的身份不知为什么在许多同龄女孩子看来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何况他还总是被旁人视为有头脑的年轻人的典范。今天早晨前台接待看见他搭电梯上来,用一种带点害羞味道的、与对待别人与众不同的腔调来打招呼——“嗨。伊莱,早上好。”也许他只是个平庸的跳级生,做着一份无关紧要的工作,可是前台记得他的名字,前台也喜欢他——前面她还问他要不要周末一起出去看电影。
“莫里斯。”这个声音粉碎掉他刚刚建立的自信。伊莱转过身子,餐馆角落坐着拉赫莫诺夫和尼什塔尔。尼什塔尔笑着朝他挥手,枣红色秀发在灯光下泛着铜板般的光泽,她的脸上没有化妆。伊莱猜测她手头的解咒工作遇到了瓶颈。
“你们怎么在这里?”他问。
“来参观英国人的书展,”拉赫莫诺夫答道,“顺便提醒某个人正常的午饭时间是几点。”
“如果不是你非要拽我出来‘呼吸新鲜空气’,早在半个小时前我已经用完午餐了!”
“早上吃剩下的沙拉不叫午餐。”
我可不是来听你们宣扬自己的友情的。伊莱想要转身走开,正准备用疲惫的神情结束这场寒暄,却被一声高声喊叫打断。“——食死徒在丽痕书店!”不知道是谁说的,餐厅里的客人们立刻躁动不安起来,争先恐后地往外跑。
“去看看。”尼什塔尔率先起身,伊莱和拉赫莫诺夫在后面跟上。书店那儿确实有食死徒,一个,两个……一共四个。他们站在那里释放红色和绿色的魔咒,其中一个人还在大笑,好像把这当成彩弹游戏,一点也不在意有没有打中谁。可怜书店的店员抱着脑袋躲到柜台后,剩下来看书展的人们四处逃窜,场面完全乱了套。伊莱正准备冲上去,拉赫莫诺夫从后面拽住他:“不对劲。”
他在说什么?“我也这么觉得……”尼什塔尔说,“我是说,他们袭击书展干嘛呢?”
“这不就是食死徒做的事情吗?制造混乱、随意杀人!”伊莱不明白。
“他们肯定想要什么,否则在对角巷下手风险太大了。”她轻轻咬住下嘴唇,思索道,“这里到处都是巫师,总归有几个人会擅长决斗。可他们只派出四个人……”
“我以为如果这是场声东击西,”拉赫莫诺夫冷冰冰的蓝眼珠看向她,“你应该是最清楚他们目标的人。”
“古灵阁。”尼什塔尔的肩膀僵硬了一瞬,“三天前我们刚刚接受了内华达金矿的金子。”
他的心在打鼓,响亮得使伊莱怀疑会暴露自己的藏身地点。经过短暂的商讨,最终决定由他来对付书店里的食死徒,而其他两人前往古灵阁查看。尼什塔尔已经放出守护神给她的小组成员,通知大家被袭击的方位。伊莱在逆流人群中拼命挤进书店,直直冲进弯弯绕绕的书架中间,花一秒确认头顶的挂牌后掐着嗓子用女人的声线大喊:“我在占卜区看见一个凤凰社的人,我们得救了!”要是那些家伙够机灵,就该知道趁着食死徒来占卜区找他赶紧逃跑。伊莱不能傻傻呆在原地,他紧紧贴着书柜移动,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魔药区突然窜出一个食死徒,他们两个对上视线的那个瞬间彼此都吓了一跳。伊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用魔杖的尖端去戳对方的眼睛,那人向后躲避,面罩的带子却被魔杖勾住脱落了下来。是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脸色苍白得要命,看样子他其实也非常害怕。伊莱虽然可怜他,还是立刻下了手。年轻食死徒被施了恶咒就软绵绵地倒下了,伊莱赶紧蹲下身用手护住他的脑袋,以免撞击地面发出的声音引来其他三人。这时候他才意识到男孩五官的轮廓看起来像极了自己所认识的一个人——他也是个布莱克。
让雷古勒斯·布莱克躺到地上后,一时间他愣在原地不知道接下来该忘哪里走,书架之间的每一个转角似乎都暗藏死亡。最后是敌人先找到了他。“粉身碎——”没等对方将咒语念完,伊莱猛地转过身大喊:“盔甲护身!”他感到一种利锋似的东西从脸上划过。这可不大妙,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方位了。一个干瘦的男人与一个矮个女人几乎同时出现在附近,伊莱边往后退边思考对策。这是他第一次单独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