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我是不会帮忙的。”
他一再声称:“今天我休假,只是跟你们这群庶民咒术师同乘一辆车而已。”
“嗯!我知道!咒灵我和七海会自己解决的!”
灰原毫不犹豫地回答。
七海在车里保持着沉默,眼神死:我求你别插手,宁愿去面对咒灵也不想和自己的屑同学打交道。
说真的,他想退学。
直哉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他毫不犹豫地下车离开,在比赛现场买票入内。只不过是地区预选赛而非打进全日本的总决赛,因此观众大多数都是当地人,他这个身穿马乘袴传统咒术师打扮还染发的人在现场显得格外显眼,但说不定搞艺术的人都行事夸张,居然没人对他表示出什么异议。
参赛的孩子非常多,都是些小学生,还有人因为初次参加钢琴比赛的压力而在角落里压低了嗓音一直哭,让直哉的心情更不好了。
他到底是为什么一时鬼迷心窍要去听这群小学生的钢琴表演。
一之濑海的出场顺序在很后面,在那之前,他被迫听了好几组不同风格的钢琴选曲。可以看出这些小孩为了参加比赛都下过苦功夫,不管天赋如何,时间所锤炼出来的作品总不至于太不堪入耳——尽管他们在后台里紧张得瑟瑟发抖,情绪焦虑得仿佛有咒灵从体内生出来。
阿字野壮介坐在不远处。
一眼就能认出来那个人——曾经日本第一的钢琴家,身边坐着一个没有任何特色的非术师女人。咒术师远超常人的听力让他很快弄明白了这几个人的身份,那个女人是参赛选手一之濑海的母亲,这次同期参加比赛的还有一个他的小伙伴,钢琴家出身的家庭,类比的话,可以理解为钢琴领域的咒术师大家族。
每首曲子三到五分钟,满满好几页的参赛者每个人准备两首曲目将比赛的时间拉得极长,甚至还分了上下半场。中场休息的时候现场提供付费购买的便当盒饭,直哉随便挑了个最贵的,一边吃一边观察阿字野壮介的情况。有好几个记者在围着他采访,他着重看了看对方的左手,上面瘢痕遍布,已经显然不能再继续弹琴了。
之后有个头发乱遭的小孩跑过来,远远给了自己母亲一个熊抱,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穿着最廉价的跨栏背心,让直哉更想皱眉:这就是最强所收下的弟子?
……就这?就这?
但作为咒术师的素质让他还没发作,比赛进行到下半场的时候,好不容易精心挑选远离人群的空位旁边一左一右地坐下了两个熟人。
“我们任务提前完成了!”
灰原神采奕奕地:“听辅助监督说你在这里!没想到真来听小朋友的钢琴表演啊,禅院同学!”
直哉:……
他真的懒得和这两个庶民咒术师解释,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他转过头去看七海建人,眼神责怪他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小伙伴拴好。
七海表情狰狞地回应:你以为我想来?
钢琴很美好,可惜欣赏钢琴声的家伙是个屑。
直哉对他同期生的怨念浑然不在意,他伸出两只手,习惯性地活动了一下手指,这时场馆突然暗了下去,新的表演要开始了。
周围的人有不少都屏息凝神,三个咒术师的观察力非同寻常,灰原眨着眼睛,很好奇地压低嗓音:“禅院同学就是为了听这个孩子的钢琴曲吗?”
登台的雨宫修平很沉稳地向所有人鞠躬,他是钢琴家雨宫洋一郎的孩子,对这种小比赛已经很熟练,一点也不怯场。
“不是他。”
直哉敷衍道。
但这孩子表现得很不错,颗粒度极高,轮指颤音颇具技巧,声音脆生生地透出从容。他从头到尾曲子的情感处理都非常到位,挑不出任何错处,理所当然地迎来了满堂的掌声。
灰原雄也跟着鼓掌,以外行听热闹的角度他也能听出来这孩子的水准明显高于之前的几名小选手。七海建人仍旧默不作声地坐在观众席上,但他脸上的表情也比刚开始柔和了一些。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雨宫同学就是这一次的第一名了。”
一曲终了,观众席上也有人窃窃私语。
“可恶,为什么他不去参加东京赛区的比赛,而是来到这种地方来抢占我们的名额——”
也有人不满于名门琴童突然来进行降维打击。
但不管大家怎么说,雨宫修平的成绩都是无懈可击的出色,以第一名的水准出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之后又有几个孩子上前表演,似乎是因为已经有人珠玉在前而带来了更大的心理压力,甚至还有一个孩子因此而过度紧张地弹错了音。
“我也跟着紧张起来了。”
灰原雄说:“感觉就像是小学时候的校园运动会,七海也有过这种经历吧?”
“……我还好,因为运动会经常拿第一名,所以很少紧张。”
七海建人说道。
唯一一个接受家庭私塾教育的人没有说话,禅院直哉看着开阔的舞台,一之濑海就在他的目光下走向灯光中。他并没有像是之前的那些孩子一样循规蹈矩地站在钢琴前冲着观众们行礼,而是中途停下,看向钢琴的眼神仿佛是有什么糟糕的东西正等在那里。
——咒灵吗?七海建人皱了皱眉头,他将咒力凝聚在眼眶当中,可现场干干净净,连一点残秽都没有留下,硕果仅存的咒力反应就是观众席上的他们三个。
但很快他就调整心情重新坐在了钢琴凳前。一之濑海的比赛曲目选曲是莫扎特第二钢琴奏鸣曲K.280第一乐章,演奏刚一开始观众们就目露愕然,有很多懂行的人已经听出了这就是阿字野壮介的弹法。
禅院直哉收藏的黑胶唱片里也有这首曲子,灰原和七海都曾经听到过,他们此时不禁转过头来,似乎是第一次触及到了这位性格乖戾的同期生不愿意与他人分享的内里。
但就在这时,演奏却戛然而止。
少年在钢琴之前久久静默,紧接着一把扯掉胸前的领带,两脚甩飞自己的鞋子,就这样站在钢琴面前,赤着脚踩上踏板,重新开始了自己的演奏。
森林般清澈的声音流淌在演奏大厅当中。
*
禅院直哉并没有在意一之濑海的名次,在钢琴声响彻大厅的那一刹那开始,比赛的结果就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这个孩子,毫无疑问,是个冉冉升起的天才。
很多年前,他曾经因为听不到一场钢琴演奏而大发脾气,那个时候他获悉了一个不知道何时才能够实现的未来,而现在,聚光灯下的十一岁少年终于让他依稀看到了某个未来的影子。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阿字野壮介,但会有一个全新的一之濑海。
「就从正视弱者的力量开始吧。」
彼时,那个人曾经在房檐之下如此说道。
他当时并没有完全理会这句话的用意,人类在面对咒灵的时候,是生是死往往只有一线之隔,非术师就算再强也无法抗衡咒灵与车祸……而现在,他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从观众席上站起来,向着聚光灯下报以喝彩。
阿字野壮介没有被打倒。
他带着新的学生重新回到了这里。
“禅院同学一定是因为想要听他表演才来现场的吧!”
灰原露出小动物一样的眼神:“一之濑君真的好厉害!”
“……”
直哉没有回答,他还停留在五年级非术师小学生所带来的震撼当中,那个小孩眼里有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却让人隐约想到家中那个被人称之为垃圾、不详双生子的堂妹。
“走吧,之后没什么好看的了。”
他打了个呵欠,率先站起来,朝着门口走去。
第57章 57
新家装修是个大工程。
就算甚尔一个人的工作效率可以以一当十, 购置家具、讨价还价、贴壁纸和为庭院张开简易结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请来的装修工一脸震撼地看着他一个人单臂扛起整个立柜,表情仿佛物质世界正在他的面前崩塌。
“小惠想要哪个房间?”
新家的房间终于可以自由选择,阿镜指着平面图给他看:“用红笔标注的这几间都可以挑。”
但当事人并不太想做选择, 表示随便哪个都可以你们自己决定, 阿镜愣了一下,看向甚尔:遗传你啊, 这点上。
“反正做决定的只有一个人的话效率更高了不是吗?”
甚尔不置可否:“北海道那边的人说给你发了邮件, 电脑上接收一下。”
她那个在小学里进行视力检测的普筛法居然真的抓出来几个藏得很深的咒术师, 但是想要说服他们的家长让孩子提前进行咒术师教育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东京和京都的高专之所以是高专就是因为国中毕业以后可以自由选择升学或者就业, 但小学和国中属于义务教育, 任谁也没办法把义务教育当中的小孩拉出去学魔法。
——尤其还是那种风险极大,九死一生的版本。
这方面的问题就不是她能处理的了,这封邮件也只是通知一下那边的进度, 说是以后等有了几版备选方案想让她帮忙挑一下哪个更好,阿镜欣然同意,敲打键盘回复了这封邮件。
几个月后的某日,下午放学的时候小惠没有一个人回家, 而是领回来了另一个黑色头发的小姑娘。对方露出有些怯生生的表情, 而小惠握了握她的手, 很认真地解释,说虽然自己的老爹很屑,但也会好好招待客人,所以不用担心。
对方缓缓地:……?
什么家庭的小孩会这样从容地说自己的父亲很屑?
但小惠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
“打扰了——”
“哎呀, 带了幼稚园的朋友一起来玩吗?”
阿镜笑起来。
“非术师小姑娘啊。”
甚尔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难怪你说今晚要多准备一个人的晚饭。”
他那个有点极道的形象成功震慑了津美纪, 在自家儿子的简短解说当中, 甚尔粗略了解了对方的情况。津美纪的现状可以简单易懂地概括为:单亲母亲不管孩子直接跑路, 家里就一个小姑娘冰锅冷灶, 所以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打算带对方来自己的家里蹭饭。
“还有阿响也在。”
小惠举起已经年迈并且懒得理人的老猫来营业。
其实家庭成员还有一只咒灵,但津美纪走过晾衣架的时候目不斜视,于是小惠很快就明白,对方是属于“看不见”的那部分人。
人类有很多种分类法。
男性和女性,能够看见咒灵的人和看不见咒灵的人,咒术师和非术师,戴眼镜和不戴眼镜。
不过这也没有特别重要。
“津美纪能吃生姜吗?”
阿镜笑眯眯地:“网上很多人说炖土豆里出现生姜像是行走在大路上突然发现埋着的地雷。”
“我不挑食的。”
津美纪立刻回答。
不过这个年龄的小孩根本没有多少自理能力,父母失踪是需要报警的大事。阿镜忍不住多问了几句,然而没有获得任何有用的信息,反倒是甚尔在听说“伏黑”这个姓氏的时候显得若有所思:“那个不是——”
“你认识?”
“前段时间从孔时雨那里揽活,晚上出去吃宵夜碰到过,不过只知道姓伏黑,没记得具体叫什么名字。”
“非术师吗?”
甚尔这种“兼职”能够碰到就很细思恐极……和诅咒师沾边的话很危险吧。
“那家店你不是也去过?大部分的顾客都是非术师啦,而且老板本人也辨认不出来诅咒师,他都当作是普通顾客招待的。”
甚尔回答。
结果还是毫无头绪,阿镜在饭桌上眼神示意,另一名家长接到暗示之后点了点头。
晚饭之后,甚尔开车去把津美纪送回她家,顺带临走之前拐去了一趟新宿歌舞伎町。已婚还有孩子并且身份职业成谜的禅院君突然再度来到深夜食堂成为了今晚的新话题,甚尔点了一杯乌龙茶,打包了明天的早饭,“顺势”问起半年前曾经在这家店里出没过的伏黑女士究竟还有没有出现过。
“那位?好久不见了吧,上次见她来店里是什么时候的事……”
店主抄着手臂,陷入思考。
“确实很久没见到了。”
“也没说过是不是要搬家。”
众人跟着一起纷纷讨论起来。
“有人失踪”这件事,在咒术师和非术师的眼中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样。在非术师眼里,现代社会的失踪往往象征着御宅族、逃避城市、信仰了某些奇怪宗教或者一声不响出了国,而咒术师眼里的失踪则直白得多——大多数时候,这个结局指向死亡。
要是被咒灵干掉的话,那就一点痕迹都不会有了。
不过追踪咒灵痕迹并不是他的强项,即便是被天赐强化过的眼睛也只是能够看到咒灵本身,对于残秽追踪实在无从可考,而多跑了一趟回家之后,另一名咒术师也没办法预判到那位伏黑女士究竟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和我的联系太单薄了。”
她说:“名字都只知道前半截,普通的检索根本没用,要是尽全力搜索的话……”
“别找了。”
甚尔果断说道:“会造成负荷。”
“反转术式有在运作啦。”
“脑损伤又不是什么可以轻松放过去的事情。”
“幸好大脑没有痛觉呢。”
阿镜一脸心有余悸地感叹。
但小孩子总不能放着不管,第二天,甚尔掏出了两人份的便当放在玄关的位置。
晚上津美纪过来蹭饭。
第三天也是这样,第四天也是这样。
一周之后,他厌倦了大晚上开车送小孩回家:“房间很多,晚上就先在这边住下吧。”
“哎?会不会太打扰了——”
“没关系,他们两个反正都不太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