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客人吗?
是客人吧。
可是别的客人都是安静的围棋手啊?
……不知道呢。
“……小悟想要留下来听也可以。”
她已经完全切换成了对三四岁孩子说话的语气:“反正这一次要讲的内容会很长……甚尔也来一起听吧,碰巧和咱们两个也有些渊源。”
她叙述了一个时间跨度相当漫长的故事。
*
很久很久以前,禅院家因为六眼的诞生而“突发恶疾”,决定从青森县镝木家拐走如今这一代的镝木镜。之后的事情暂且不表,总之,在她终于破除束缚离开了禅院家后,没过几年就遭到了连续不断的、“要求尸体完整”的暗杀。
对方的骚扰手段非常有针对性,而且时间以数年计,五条悟之后所遇到的版本已经算是高度精简版,只不过对“尸体完整”的需求没有变化。
这引发了甚尔的一连串极限操作,结局就如同两名学生所看到的那样,而委托方暂时销声匿迹,到现在都尚未出现。
“什么啊,原来你们是为了反转术式。”
五条悟抓了抓头发:“硝子不是会吗?为什么不去找她看病啊。”
“……你没发现家入小姐也没办法帮你治脑子吗?”
阿镜说道:“六眼带来的头痛没办法用那个缓解吧。”
大脑总归是精密的器官,反转术式治疗自己和治疗别人是完全不同的难度,更何况他们脑结构本身有异,要是指着别人来做维护,也太为难家入同学了一点。
夏油杰皱起眉头:一开始他只把这次事件归因于了有人图钱来暗杀,术师杀手的名声很响,很容易让人觉得他们两个就是对方菜单上无数任务目标当中的一个。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五条悟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被暗杀的次数太多,整个人都显得很麻木。
“反正之后再也没办法了。”
他说:“无下限一天二十四小时运作,除非有人能在二十四小时当中硬塞进去第二十五——目前应该没有这种术式吧?除非这样,否则没人有可能成功得手。”
“对你当然不可能。”
阿镜看了他一眼:“但是对夏油君就未必了。”
五条悟一下子从摊在沙发上喝果汁的状态下支楞起来:“我早说了吧!要提前把那个人干掉!究竟是谁啊?”
“要是能轻松干掉的话我和甚尔的效率更高吧。”
阿镜摇头:“迄今为止出现过的人应该都是对方的部下,五条家要是有能读取思维的咒术师说不定能帮上忙。”
五条悟摇头,几百年前好像有,但是这一代肯定是没有的。
对方对未来视很熟悉,对于六眼也很熟悉,至少明显知道怎样组织出手段来让人溃败,只不过五条悟的天赋确实出色,在关键时刻领悟反转术式逆风翻盘。阿镜有理由推断,那个人,或者某方势力一定是掌握了一些御三家秘而不传的情报,因为哪怕是阿伊努咒术联盟的人都很难猜到强大如六眼会有这样的盲点。
而能够将情报钻研至如此的人,绝对不会是普通的诅咒师。
“所以怎么办?提前出手把那个人揪出来吗?现在前辈也能用反转术式,未来视的检索范围会更大吧。”
夏油杰试图把话题拉回来,一个能够利用咒术师尸体的敌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轻易放过去,相比而言,他自己的那点情绪上的问题反而显得不重要了:“然后让我和悟去把对方击杀,一劳永逸。”
“成功率是零喔。”
阿镜摇摇手指:“围棋的规则可不是这么运作的。”
夏油杰一愣,反应过来对方其实还是个围棋手。咒术师大多和普通人有认知上的隔阂,像是她这样在非术师扎堆的环境下生活的确实是少数。
“总之,想办法先改善一下现状吧。”
阿镜左手敲右手掌:“如果不知道自己未来某一天会死的话,夏油君打算做什么?”
接管盘星教,建立能够保护术师的团体,更远的目标是希望世界上所有的非术师都消失。
但当着五条悟的面,这个在心里已经滚过好几个日夜的念头,竟然没办法真的说出口。
不过阿镜也没打算在这个时候为难他。
“今天就当作是从来没见过我们两个吧。”
阿镜说:“反正夏油君你应该也没怎么信任我一一就当做是打个赌,未来用不了多久就会遇到让你不得不下定决定的事,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想要做出什么选择,都请先至少和我们商量一下。”
夏油杰自诩自己是个足够冷静的人,和五条悟相处的时候也往往扮演那个更年长的角色,哪怕他自己比五条悟其实还要小两个月:“您的意思是……?”
“动手之前想一想,究竟是谁会比较期待你这么做。”
阿镜简单明了地说道:“你的决定未必就是最优选择,甚至有可能很糟,等到你真的想要寻求捷径的那天再来联络我吧。”
夏油杰皱起眉头,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他看向对方,得到毫无畏惧的回应。
单只的、浅葱色的眼睛注视着他,视线跨越时间,最后停留在他的额头上。
隐隐约约又有想要流鼻血的冲动,她吸了吸鼻子,从甚尔的手里接过纸巾。
“咒术界是不会乐意见得两位特级私交甚笃的。”
她叹了口气:“悟作为五条家的当主,不管他自己愿不愿意,都会代表御三家当中的五条势力。你觉得你们两个人加在一起,和直哉作为对比能够平衡吗?如果你觉得不能,那么你们周围的所有人,咒术界的所有人都得出一样的结论。”
“那有什么问题?反正我们都很强。”
五条悟脱口而出。
“如果只是够强就能解决问题的话,我们早就可以搬家进御苑了。”
阿镜说道:“但凡甚尔当初真的听信了对方的说法,又聪明一点懂得在咒具上涂抹烈性毒药,咱们现在就没办法安静地在这里聊天。”
如今难能可贵的日常,实际上走在无数的悬崖边缘。她很少将自己看到的东西向别人展示,而只一点点,就足够让夏油杰露出惊骇的表情。
他很聪明。
只是也还很年轻。
年轻意味着经验不足和容易犯错,而过早获得的特级位置又意味着无论什么错误都会因为实力的强横而被无限放大。
两名高转生谢绝了留饭,一起离开了他们的家,刚走没几分钟,阿镜的手机上就收到了一笔汇款通知短信。
“什么啊,是委托吗。”
甚尔伸着脖子看了一眼:“难怪一见面的时候就把咒力调整到那种程度。”
“悟说想让我帮忙看看他们什么时候有空能一起玩……说是想要在未来的某天里挑个大家都可以放松下来的日子,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阿镜耸耸肩:“毕竟是挚友,他应该也隐隐约约有所感觉吧。”
一个月后,东京暴雨。
暗淡的天色当中翻滚着雷云。
夏油杰穿着衬衫,整个人被淋得湿透,敲响了这栋建筑物的房间门。
第60章 60
阿镜打开了门, 看着对方在玄关处留下了一小串水渍。
夏油杰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尾巴”:小姑娘们紧握着双手,向周围的一切抱以警惕的目光。三个人穿得都很单薄,在骤雨里一吹就透, 阿镜把他们放进屋子,先是拿毛巾擦干头发, 紧接着又去找换洗的衣服——因为有津美纪在的缘故,翻遍整个家总算找出来几件凑合能穿的女装。
甚尔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少年绷着整张脸, 表情看上去阴云密布。他带着两个孩子从岩手县偏僻的山区一路直接飞到了东京, 就算是民航飞机飞出这个距离都要加油, 现在体内的咒力被榨得干干净净。
迎面而来的风雨里, 身体和心都显得摇摇欲坠。
在窥见了枷场村的秘密之后,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把所有人都直接杀光——实际上他也确实已经放出了咒灵,但让咒灵的爪子楔进身体的那一刻, 他却恍然反应过来一个月之前的叮嘱。
「动手之前再想一想, 谁会比较期待你这么做。」
夏油杰无法理解。
他已经是咒术界中实力最逼近天花板的那一个——毕竟天花板是悟——在这种情况下,还有谁能够让他做出不是自己决定的决定。
最终他决定抛下辅助监督直接离开, 咒力的残秽留得满地都是, 如果迄今为止忍耐痛苦就是为了保护这样的人,那么这种痛苦就显得毫无必要且异常讽刺。
“总之, 先洗个澡吧。”
阿镜做出决定。
家里正好留了热水,剩下的房间也足够他们三个人打地铺……两个小姑娘一刻都不打算离开夏油杰,即便是在换衣服的时候——洗澡之前的劝说让她花了很大的功夫,最终说服这两个人的是甚尔的一句话:现在这里是我比较强,那个家伙如果敢丢下你们两个提前跑路的话我就打断他的腿。
夏油杰:哈?
为了让刚刚才拯救了自己的夏油大人不至于被敲断腿, 之后的时间里, 这两个小孩都保持着乖觉的态度。
应该是双胞胎, 名字分别是菜菜子和美美子,津美纪很大度地贡献出了自己的房间,小惠跟在后面,略微思考了一下,分享了自己上星期才新买的彩色蜡笔。
两个小姑娘对蜡笔无动于衷,于是他抓了抓头发,又召唤出了两只玉犬。
没人能拒绝小猫小狗——而两个年幼的咒术师也确实面色动摇,这间屋檐下的大多数人都有着特殊的力量,相比而言,她们两个显得不再突兀。
总算把小孩子都塞进浴室之后,夏油杰擦着头发,也换了睡衣。衣服明显比他自己原本的尺码还要大一号,提供睡衣的人和穿睡衣的人都显得很不爽。
“差一点就动手了。”
他说:“后来才想到,你们说过如果那么做的话,只会有注定失败的结果。”
不管怎么说,他讨厌非术师。
如果没有非术师,就不会有溢出的咒力,更不会产生出咒灵,逻辑闭环严丝合缝。
七海会选择离开咒术师这个行业,但他没办法这么选——如果连身为特级的自己都想要逃走,那么每一秒都会不断有咒术师被迫走上尸山血海的未来。
这次没有五条悟在场,于是夏油杰很爽快地说完了自己打算接管盘星教成为诅咒师的一系列做法,他的脑子里其实只有一个开头,剩下的“走一步看一步”,总归他很强,碰碰运气说不定也能保护一些人。
甚尔对这个决定无动于衷,在他眼里这算是咒术师神仙打架,只要战火别烧到自己家他就完全无所谓,咒术界很烂这点他前半段人生里已经感受得够彻底了,实在不行等小惠长大以后就直接送到北海道,隔着一道轻津海峡远离咒术界那群老东西的影响。
但阿镜左手握拳敲右手掌:这不是挺好嘛。
甚尔:?
夏油杰:?
她说:不过最大的问题就是夏油君你还没成年,宗教法人需要三个及以上的完全民事行为人人来才能合法,不然的话只要咱们三个人就能凑齐盘星教大换血的全部要素。
夏油杰当然没有听说过什么《宗教法人法》,更不可能知道想要运营一个宗教究竟需要哪些步骤。在他的设想里,最好是一开始就 先当场干掉几个非术师,随后威胁盘星教的上层乖乖把位置让开,剩下的内容之后再慢慢来。
“能用合理的手段掌握一个有影响力的宗教当然更方便啦。”
阿镜笑了一下:“反正夏油君的目的只是为了保护咒术师,这一点上还是有很多人保有着和你一样的目的。”
但是想要对津美纪出手就不行。
她看着对方的眼睛:这个家里也有非术师存在,甚尔的情况暂且不论,毕竟他自己不会产生出诅咒也很难轻易被干掉,但想要随便对无辜的非术师出手的话,我们两个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后者沉默了一下,选择妥协:那么前辈是想说些什么呢?
“其实很简单啦,为了方便理解,我可以先讲个故事。”
阿镜很从容地笑了起来,让夏油杰深刻怀疑,今晚的对话是不是对方早就已经打好了腹稿。
有部分国家和地区的现行法律,不允许女性自由堕胎。这种法律的来源依托于很多很多复杂的诱因,比如宗教,比如当地的文化习俗,但不论如何,这样的规则往往给人带来了大量的痛苦。
因此,撒旦教[1]以“宗教仪式”的名义提供符合宗教教义的堕胎行为,并且以教义和宗教信仰自由理由行使《宗教自由法》,帮助了不少在痛苦挣扎的人。
夏油杰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日本也一样。”
她说:“宗教法人的身份可以让教主在建立医院和学校的时候不用纳税,因此就有了足够的理由去引导那些年幼的咒术师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同样也会有地方来收治一些伤病当中的人。”
唯一的区别在于,在阿依努咒术联盟,这种培养和治疗是有当地道知事背书的半官方行为,而现在想要以盘星教为根基行使这种手段,则成为了全权的宗教行径。
“最重要的是,叛逃的特级咒术师夏油杰和还在高专的特级咒术师五条悟就不算是同在五条势力的范围之内了,这样的话,上面的那群人估计也会很满意。”
阿镜伸出手,指了指天花板的方向:“明面上还会对你进行通缉,不过只要不是悟本人出手的话,对你来说基本上都可以无视吧。”
从头到尾安排得明明白白,“成年人的狡猾”可见一斑。夏油杰一点头,“那么菜菜子和美美子呢?她们两个总要得到安置,是也一并带到盘星教去,还是……”
“户籍的问题北海道那边会搞定啦,我的本籍地在青森县,随便说是哪个因公殉职咒术师的孩子并且走正常收养流程就好了。那边对咒术师的管理在这方面有优待,父母殉职的年幼术师还有抚恤金可以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