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镜沉默了一下,在这短暂的沉默当中,刚刚放学回家的小惠手脚迅速地换了身适合运动的衣服,将校服挂在门口,拎着棒球棍重新出了门。
他似乎是瞥了一眼房间,很习而面无表情地忽略了他们两个,毫不犹豫地关门出去“上班”。
甚尔:啧。
果然还是让这群小鬼赶紧去上高专吧,只要还在喘气就显得有点多余。
*
围棋比赛定在了日本的深夜。
正好是美国的中午。
双方都对这个时间感到满意,一边不用额外找时间上班,另一边,夜晚正是咒术师是活动的好时机。
——干这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昼夜颠倒,休息时间不规范。
阿镜为了这场围棋还专门去了家东京的小诊所,诊所由盘星教注资,在这里工作的医生也是夏油杰的信徒。她搬来笔记本电脑,一只手上吊着吊瓶,久违地注射葡萄糖,这种感觉居然让人有些怀念——自从学会了反转术式以后,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窘迫的时候了。
具体的计算由人工智能的研发团队在当地完成,她这边只会收到演算过后的落子结果——对方还不清楚如今所面对的究竟是人类棋手还是日本这边的人工智能,塔矢一家在围棋界实在德高望重,能够被这样举荐,那一边也是留了想要竞技的心思。
高永夏一战之后至今已经一年多,人工智能的性能更有提升,原本就算没有人来挑战,他们也决定去逐一击破如今在世界围棋排行榜上的出色棋手。
阿镜面对着屏幕,眨了眨眼睛。
以人类的身躯去挑战人工智能,这个跨时代的场面其实并没有多少围观群众。医生倒是做好了治病的准备,虽然有点疑惑,但既然这是教主的命令,那他当然会全力执行;甚尔坐在不远处,而几个孩子都被赶回去睡觉,相较于他们两个是自由职业者,这群小孩每一个都还在上学。
没有“第一手天元”的极限操作,她很稳妥地在棋盘边角的位置落下一子。对面的人工智能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粘”在了她的旁边,考虑到电脑演算性能的限制,每一子间隔时间极限为三分钟,倒计时在围棋软件当中直接设定好,不需要像是面对面比赛那样手动去按计时钟。
每一落子都经过复杂而缜密的计算,浅葱色的瞳孔当中泛起异样的色彩,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电脑风扇运转发出的微微声响。
甚尔注视着对方的背影,就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时候他对“人生”和“将来”都毫无期待,活着只不过是维持最基础的生理机能,待在禅院家那种恍若垃圾堆一般的地方,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也将会和其它被视作垃圾的人一起死去。
感情、期待、将来、家庭……孩子。
这都是自己被面前这个人所教给的东西。
他被慷慨地赋予了整段人生。
三个小时的时间转眼过去,一瓶葡萄糖之后,阿镜还接连吃了好几块巧克力,到最后就连甚尔都能感觉到对方体温的异常,但他又不好打断,关键时刻哪怕自己发出多余的声音都有可能会打扰对方。这是类似于“入定”的修行——早些年来旁观一些人练习简易领域的时候时有看到,就像是不能轻易把梦游当中的人叫醒,此时此刻也不例外。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去准备冰块、换洗的毛巾和用来缓解疲劳的蒸汽眼罩。
前路山重水复,前路又或许是千难万险,虽然心底里认定了“保持现状就很好”,但如果继续走向更远的地方是她的愿望,那他也绝不会成为这条路上的阻碍。
反转术式一刻也不停地运作着,在高效率耗能的情况下还在源源不断地填补针着新鲜的大脑供应。损耗和供给在此时此刻达成了精妙的平衡,食物和注射进来的葡萄糖被迅速分解为能量,随后化作咒力,最后又变成这种未来观测的燃料。
人工智能团队的后台这边也开始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不是和高永夏下棋时候的感觉……怎么说呢,感觉像是和另一台性能不那么成熟的人工智能在进行相互学习。”
他们决心记录并保存这一次的实验,说不定还能对后续的系统更新和优化产生帮助。而另一边,阿镜对于研发团队的想法尚且浑然不觉,她还沉浸在黑白交错的领域当中,庞大却纯粹的数据量流淌进大脑,是浮点运算,是神经网络,是深度学习,她想要前往的是迄今为止所有的“镜”都没能抵达的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某一刻。
甚尔猛然从凳子上站起来,手臂和脊背的肌肉紧绷,两步赶到电脑跟前。电脑屏幕的冷光倒映出阿镜的眼睛,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另一只眼睛也泛起了未来视的那种恍若在瞳孔当中流动的浅葱色。
那点亮光只一瞬间就消失了,阿镜闭上眼睛,似乎有些头痛,大脑当中血液流速过快引发了一系列的并发症,她还下意识地握着鼠标,屏幕当中黑白交错,甚尔看都没看一眼,只想把她拖离凳子。
“是和棋。”
阿镜坚持说:“下出了和棋,这次谁也没有赢。”
“那种结果怎么样都好,你现在没问题吧?头在痛吗?我该叫医生来吗?刚刚眼睛是怎么一回事?”
甚尔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糖还有剩下,是咒力的供应不够吗?”
“……甚尔好紧张啊,其实没什么大事。”
阿镜闭上眼睛,弯起嘴角笑了一下,握住对方的几根手指:“待在这里就好了。”
“什么都不需要做吗?”
“别的什么都不需要做。”
“虽然知道你能看见未来,很多事情都不需要担心,但——”
“哎?”
“这种事情也不是能随便控制的,这大概就是人类的局限性吧。”
人的一生当中,无法掌控的事情其实有很多。比如先天就不具备的咒力,比如降生在禅院家这个地方,比如无法克制的情绪,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的危险。
他握手比自己小一号的那只手,就像拉住了自己和整个世界之间的联系。
*
下棋的结果不好不坏,有那么一瞬间,阿镜是真的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迈进了那个门槛,但门槛同样也仅仅只存在一瞬间,这种仿佛灵感迸发一般的时刻转瞬即逝,甚至还没怎么仔细张望就在目光当中消失了。
“总不能再来一次吧?听说当时情况还有点危险……差点连夜把硝子喊来加班。”
夏油杰说,他听到的版本相当凶险,据说是下完围棋之后突然就在医院里躺下失去了意识,过了好久才悠悠转醒。
倒是五条悟一副很了解的样子,说是他早些年如果强迫自己长时间使用六也会有类似的情况,只不过如今已经习得反转术式,他自己也已经很少再出意外。
他今年带了两个很有意思的学生,其中一个是个女装大佬,乍一看根本分不清性别的那种,另一个精神上多多少少有点异常——不是咒术师的那种异常,而是需要接受戒赌再教育。
“差不多也快到了可以把麻烦随便甩给后辈的时候了吧?到那个时候,不管什么糟糕的未来,都交给他们去处理就好了。”
五条悟显得很乐观:“等到前面那几届差不多长成,咱们就可以快乐退休。”
“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惜你们添堵的程度更高一些。”
阿镜面无表情地回答:“完全没能支撑起前辈的期待呢,五条君。”
五条悟立刻开始抱怨,他这边也很难,没办法嘛,谁让他是咒术界的最强,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就连自己的学生也一样捱针对。聚光灯下的结果就是无论做什么都不太好施展,好在他是天才教师,这一切都是小意思啦。
盘星教倒是有望从御三家升级成为御四家,夏油杰要是再努努力,体量估计就会逐渐庞大到咒术界无法忽略的程度。这段时间他也在恶补管理学方面的知识,就像七海在恶补投资技巧一样——二十多岁的年龄就担当大任,在日本如今这个年功序列当道的社会当中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这辆从头到尾都很狼狈的破车,居然真被他们开上了高速公路:盘星教在非术师口中有着不错的口碑,经营收支也已经进入了良性循环,要是能够进一步扩大影响力,这里将会成年轻术师的又一可靠保护伞。
“不过接下来,盘星教和咒术界的矛盾会越来越尖锐,等到那个时候大家都一定要做好准备。”
阿镜笑了笑:“就先看看对方要怎样出牌吧。”
“像是数码兽对战游戏一样!”
五条悟很快乐地插嘴:“我玩这个卡牌游戏也超强的!”
原本大家的预判是,菜菜子和美美子的入学将会成为直面盘星教与咒术界矛盾的导火索——这两个姑娘张口闭口夏油大人,相较于那个已经听说过无数负面消息的咒术界,明显是把她们从村子里带出来的夏油杰来得更有亲切感。但没想到的是,意外永远比计划更早到来。
一个今年正在上国三的男孩子从仙台一路乘新干线来到了东京,带着满脸的怯意和踌躇,以及一张盘星教的宣传海报。
“我听说如果周围发生了奇怪的事,或者能看见奇怪的东西,就可以来到这里寻求帮助。”
男孩小声说道:“所以就找过来了……只买了单程的车票,抱歉。”
国中生的年龄,即便是想要打工攒钱,赚够从仙台到这里的车票都很不容易。
夏油杰露出营业笑容,随手召唤出一只蝇头,满意地看到对方的瞳孔颤动了一下:“请问你的名字是?”
“忧太。”
他说:“我叫乙骨忧太。”
第80章 80
乙骨忧太并不是咒术师。
在来到盘星教之前, 他对于咒术师的存在毫无认知,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里香以外的咒灵。
理由也很简单,任何怀着恶意接近他的生物——无论是人类还是咒灵, 都会提前被过咒怨灵祈本里香清理干净。
“……过咒怨灵。”
少年神色怔忪地念出了这个陌生的词汇:“您是说, 里香?”
“嗯, 咒灵的种类有很多,不过常见类别大体上可以分为过咒怨灵和假想怨灵两类。”
夏油杰耸耸肩, 面前的这孩子能够看见咒灵,那他就没必要再佯装出一副教主的模样:“很强的咒力量,根据我的经验, 你这个绝对能被划分为特级的范畴。”
少年皱了皱眉头,那是里香, 他不太喜欢对方直接用“这个”、“咒灵”之类的词汇来称呼。
但他有着面对前辈的良好态度, 和对“能够解决自己困境之人”必要的尊敬。
“能够看见咒灵的人,被称之为术师;而术师当中的一部分,拥有名为‘术式’的东西。”
一只鳐鱼环绕着夏油杰飞了一圈,最后又在空气当中烟消云散:“你看,就像这样, 我的术式效果就是能够控制这些咒灵, 被称之为''咒灵操术''。”
这一天里, 乙骨忧太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虽然这个新世界的大门目前看来并不能帮助他什么——咒灵操术只针对无主咒灵有用,而过咒怨灵祈本里香很显然是和自己绑定在一起的, 夏油杰虽然是咒灵方面无可挑剔的大师,但即便是他,也没办法强行将自己和里香互相分开。
“真遗憾, 这个咒力量还蛮让人心动的。”
夏油杰丝毫没有掩盖自己的向往:“我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这么强的咒灵了。”
“不可以向未成年出手哦!我已经预定他明年会成为我的学生了!”
五条悟在屏幕里打视频电话——他最近新买了一个PAD来打游戏, 视频通话也是新乐趣:“虽然也可以直接考虑把里香破坏掉, 但这样就本末倒置了吧,忧太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你看,已经很亲切地直接称呼名字了。
没想到盘星教的本质竟然是这样,乙骨忧太没怎么犹豫就成为了这个宗教的新教徒,只不过他现在还处在世界观重塑的迷茫期,对于将来的人生尚无打算。
“我当然也不希望让里香受到伤害……”
少年犹豫了一下,主要是最近的这几天里,他亲眼见识到了盘星教的这群人有多么的怪力乱神,是真的相信这群人有可能会对里香造成致命打击:“但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解除束缚,如果可以的话,还请你们别使用这些太暴力的手段。”
“我知道这样的请求有些过分……因为里香迄今为止也确实给不少人添过麻烦,但是,我果然还是——”
“她是你很重要的人对吧?”
夏油杰笑眯眯地。
“……嗯。”
少年愣愣地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具体发生在我身上,但我们这边也有过特级过咒怨灵的成功解咒案例。”
他说:“不过那个人在摆脱诅咒之后就再也看不见咒灵了——情况和你有些区别,让镜前辈去安排你们两个见一面吧。”
不要的咒灵可以拿来找夏油教主换不锈钢盆,但显然里香不算在其中——虽然他也很向往特级过咒怨灵,但总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欺负小孩子。
于是,乙骨忧太见到的第一个和自己情况有些类似的人并非是咒术师,而是……一个围棋手。
一个声名显赫,经常上电视报纸的围棋手。
“……进藤九段。”
他在来之前就已经听说了对方的一点传奇经历,少年成名又天赋异禀,和业界诸多前辈都有不错的关系,成长过程甚至带着一点点奇幻色彩。而阿镜在车上又帮他补完了剩下的一部分——对方曾经也和某个过咒怨灵结下缘分,那个人是平安时代的知名棋手,甚至指导过本因坊秀策这样的历史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