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翘翘长叹一声,“咱们临海县是江州最北的,便是倭乱来了江州,必然早有消息,收拾了细软跑便是。左右朝廷不会由着这些人长久地霸着。”
说到这里,庆脆脆便明白她为何担忧了。
老弱妇孺且可退去,但是男人壮丁却不行。尤其是类郑大江这样的军士,凡有变动,最先挺出去的就是兵卒。
那是男人该有的担当和责任,做女人的纵是理解,却不愿丈夫以性命犯险。
她不知如何宽慰对方,故作轻松,“没着落的事情,你便想这么多。朝廷安生了这许多年,兵强马壮的,怕几个短腿倭人?你回去莫在郑大江跟前这幅脸孔,若不然他还以为你小瞧人呢。”
庆翘翘终于笑了,从袖间拿了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意,再闲说几句便看天色,急忙作别。
这几天丈夫出院门送年底最后一批货,庆脆脆守着两个孩子,心底却因为白日的谈话,生出忧思。
这一夜睡得不安稳,天色未明便再睡不着,索性起身。
她没惊动别人,自去开了大门到街面上走着。
早有摊贩支起摊子,顺着百姓街过了卖酥油饼子的摊子,同摊主笑着应声早,碰上推着单板车的瘦小儿郎,将对方动作间散落在地上的炭柴捡起放回去,得了对方一声谢。
一路所见,尽是百姓烟火,一直到了镇子中的大石头跟前。
这石头当时是从深山上取回来的巨石,当时十数壮汉子都不能挪动,只好请石匠当场凿磨成眼下的样子才抬回镇上。
当时那一路敲锣打鼓,镇上的住户们站在街面上看热闹,有些婆子还故意取笑,说那架势比娶大官夫人还要喜庆威风呢,
探手触到冰凉的石壁,她沿着那一个深刻的篆字往下。
这是一个简短又温馨的故事,文字仅是概述,但是其下的温情是街坊里谈,欢声笑语。
没有哪一刻,更让她对这个镇子产生依托了吧。
她想:若是真有倭乱,再去何处,都是飘萍。
只有这里才是她的故乡。
站得太久,天边终于有一点青色透亮。
她终于察觉出身上的寒意,惦记着家里的两个孩子,转身要回。
一转身,愣了一瞬,继而笑出声。
“回来了?”
王二麻子将披风裹系好,声音温和有力,“回来了。”
他摸摸她冰凉的脸颊,视线后移,“怎么想起看这块石头了?”
庆脆脆没有解释,“睡不着出来闲逛,看见了就想摸摸。”
两人肩并肩往家去。
身后那块巨石在天光弥漫之际镀上一点白,而后白成暖黄,以最沉默的样子见证了这座小镇最寻常不过的一个清晨。
也在这一日迎来第二个踏触它的访客。
这访客真是凄惨,一边的袖管空着,脸上罩子扣藏住一只眼,一道丑陋又恐怖的疤痕从左额一直贯穿右下颌。
残存的那只手却只有两个指头,从石碑最上面的年历,一直摸到落碑人名姓的位置。而后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大主干道上路人来往经过,自然留意到这个像是乞丐一般的邋遢人。不过目光触及对方面上的疤痕,便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低头继续忙着自己的生计。
刚支起摊子的庆母在一片热气蒸腾间,看了这古怪人好几次,最后喊了一声。
那人回头看过来,庆母看清他模样,吓了一跳。
“哎哟哟,造孽呀,你这是怎么了?”
她招呼对方过来坐,可那人用仅剩的那只眼打量她好一会儿,脚上一动不动。
庆母当他身上没钱,道:“这大冬冷天的,来吃一碗汤水吧。不要钱。”
不知是不是‘不要钱’三个字太有说服力,那人过来挪动脚步了。
庆母这才发现这人还是个跛子,心里更觉得对方可怜。
刚出锅的鲅鱼丸子,她手脚麻利地舀了五个大的,半勺清水半勺鱼骨香汤,而后上桌。
“吃吧。瞧你也是个可怜人,这碗不要钱。”
她也不在意对方有没有说谢,一边给新来的食客盛装,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
从今年的收成,又说到这时节海上的事情,杂七杂八,和大铁锅中的汩汩冒泡声交融在一起,不静却也不吵,意外地叫人心里静。
长街上有孩童一路奔,一路喊着‘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