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女尊宫廷文——荔箫
时间:2022-01-26 07:20:52

  人在宫中,尽享风光荣耀之时自然是好。可一旦到了被帝王厌弃的一步,宫中人脉就会变成安身立命之本,是仅有的几分退路。
  如今,卫珂将这条退路拱手奉到了他的眼前,可他推开没要。
  席初心中沉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静了静,又吸了一口。
  他不后悔方才的强硬,只是安静下来,心里总是怕的。
  这种怕实则是一种“后怕”,在经历过那么多苦难之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被帝王厌弃之后,下场可以凄惨到何等地步。
  他挨过板子、受过鞭刑,在数九寒冬里成天成夜地长跪过。那时候她不许他用炭火,扣在腕上的镣铐在深夜里变得愈发地冷,冷得深入肺腑,寒涔涔地沁进四肢百骸,让他从骨子里漫出绝望。
  那些苦他近来好像忘了,可以半分都不去想。但实际上又怎么忘得了?她偶尔皱一皱眉,他都是不安心的。
  是的,她近来待他极好,好到似乎一辈子都可以这样过下去。但年少时他们也是这个样子的,甚至比现下还要更亲密些。她一朝间不肯再念旧情,就将他推进了人间地狱。
  席初怔怔地坐在那里,虞谣步入寝殿、绕过屏风,静静看了他良久,他都没有察觉。
  直至她提步走向他,他蓦地回过神:“你怎么来了?”
  虞谣低着头,安静地坐到他身边,攥了攥他的手:“原是……怕卫珂找你麻烦,过来看看。”说着顿了顿,她声音放得更轻,“你跟卫珂说的话,我听到了。”
  他的手猛地一颤,虞谣酸楚地望着他:“你是不是傻?”
  他顿显慌乱:“我……”
  她摇摇头:“卫家没几天了,不用也罢。但若……若有旁的机会让你能为自己谋一条退路,我也不会怪你。”
  他蓦地侧首看她,神情复杂得难以言喻。看了半晌,千丝万缕的情绪化作一声苦笑,他低下头:“那我求你件事。”
  虞谣咬咬牙:“你说。”
  “若你哪天又讨厌我了,就直接杀了我吧。”他说得无比轻松,虞谣一滞,正想指天发誓说自己不会再辜负他,他眼睫颤了颤,声音里染上疲惫,“我也怕疼的。”
  “我也怕疼的”。
  轻描淡写的五个字,仿佛长刺一般深深扎入虞谣心里。
  她想起几个月前他在凤鸣殿养伤的时候,伤得那么重,她也没听他喊过一声疼。更早的时候,她令他受尽苦楚,亦没听他喊过疼。
  最初,他抓住了她在他面前的一切时间,拼尽力气想说服她去查卫家。后来,他残存的心力都只用来求死。
  可都是肉身凡胎,哪有不怕疼的?
  虞谣脑海中划过一幕幕关乎于他的惨状,心跳都变得很乱。她知道若答应他的要求能让他多几分安心,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她执拗地不想答应他会杀他,哪怕只是为了宽慰他。
  她想一个一心一意护着她的人,就算是她不喜欢,也不该是那样的结果呀。
  “阿初哥哥。”她硬抱住他的胳膊,美眸凝望着他,“我……我不能应你这样的事,我想让你好好活着。”
  “阿谣。”席初连连摇头,“我信你现下是真心,可日后若……”
  “日后便是如你说的变了心,摆在你面前的也不会是一条死路。”她满目的真诚,“你为了我连退路都不留,那我给你总该给你一条退路。嗯……假如、假如咱们日后过不到一起去了,不论是什么缘故,启延宫还留给你住,宫人与吃穿用度都保你不缺,我也不许绝旁人欺了你——我立字据,行吗?”
  前面的一言一语他都听得心不在焉,因为只消她变了心,那些都自然可以不认。
  直到她说“我立字据,行吗?”,他的神色倏然一变:“什么?”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觉得匪夷所思。
  可她依旧认真:“这不比求死强吗?以你的身份,就算没我,也大可在宫里逍遥自在地过一辈子,何必那样求死?”
  说罢就扬音一唤:“素冠,去取朕的印来。”
  “算了!”他忙也扬音,一把反握住她的手,急忙道,“我信你。”
  “你信我归信我,字据还是要立的。”她语毕摆摆手,示意素冠去取,口中又道,“字据一式三份,一份留在你手里,一份交给宫正司,一份留给礼部。”
  “……”席初哑了哑,“御印怎么能拿来写这样的东西?”
  “有什么不能?”虞谣下颌轻抬,笑意扬起,“你那么拼尽力气护着我,如今也该我护你一回。放在民间,与妻子门当户对的夫郎说话做事才能有底气——咱俩想门当户对是有点难了,那就我来给你底气。旁人夫郎有的东西,我们家的也不能差了!”
  最后两句多有调笑之意,席初绷不住笑出声,却摇着头大显嫌弃:“哪学的这些话?没正经,外人听了都要笑话你。”
  “所以我也就跟你说说呀。”虞谣抬手,双臂勾住他的脖颈,蛮横地在他侧颊上一吻,声音温柔下来,也重新认真下来,“阿初哥哥,从前是我不好,日后我不会了,你不要不安心。若你不安心……你就跟我说,不要憋在心里自己难受。”
  他沉吟良久,点了头。虞谣静静看着他,发觉他眼中好似又明亮了几许。
  屈指数算,她的“身孕”也有六七个月了。再者大半年的光景里,她一边“安胎”一边忙于朝政,明升实贬地将卫家人从数个要职上换了下去。尤其是与宫禁和京城卫戍相关的官职上,除却禁军统领作为障眼法被留下以外,已几乎见不到卫家人的踪影。
  对此,虞谣觉得以卫家人的精明应该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只是她同时也在“出手阔绰”地给她们加官进爵,让卫家人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风光,她们暂时也说不得什么罢了。
  更要紧的是,卫家从来不知席初刺杀元君卫玖的真正原因,便也无从知晓她已知情。这几个月来她的所作所为若要在卫家那里“合理化”,她们能想到的缘故大约只有卫珂杀了白氏以致女皇震怒,所以跟她们脸色看罢了。
  就这样,一个大局依照虞谣所想稳步铺开。入了九月,虞谣临盆的日子已然很近,她趁无人时在殿中铺开一张大纸,不管不顾地直接趴在纸上写写画画,将思路又理了一遍。
  应该差不多了。
  成败在此一举。
  九月廿八,是虞谣“临盆”的日子。
  当权的性别都会有意无意地为自己谋福利这样的理论,虞谣曾在网上刷到过。但在同时拥有两世不同的记忆后,她才真正意识到这种影响会有多大。
  男人在大熙朝被规训成什么样子姑且不论,就说生孩子这件事,若放在男尊女卑的王朝,那是大家常常感叹“女人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的。
  但在大熙一朝生孩子虽然仍旧危险,医者们却已用尽全力将危险压到了最低。就连“预产期”都能摸个八九不离十,女人们在预产期临近的提前几天就会提前歇来,最大程度避免意外发生。
  九月廿八半夜,虞谣派素冠乔装改扮,避着人叩开了丞相方茗的府门,请丞相入宫一叙。
  这位丞相已年近七十了,三朝元老,最是忠心。
  突然听闻传召,她心知女皇已临近生产,不禁觉得有些怪,却也没急着说什么,一路随素冠入了宫,在黎明破晓之时近了凤鸣殿,又被素冠带着半步不停地进了寝殿。
  入了寝殿的殿门,方老丞相却见陛下正盘坐在茶榻上,小腹平坦,手里啃着个苹果。
  已生完了?生完也不该是这个状态啊!
  老丞相带着惑色,躬身长揖:“陛下安。”
  虞谣原正想事,闻言回头含笑:“丞相来了,坐。”
  说罢指指起身见礼的席初:“这是席贵君,丞相原也见过,不多介绍了哈。”
  “贵君客气了。”丞相颔一颔首,落了座,目光终是落在虞谣腹间,“陛下这是……”
  虞谣轻啧:“今日会有些趣事,请丞相前来,是做个见证。”
  “趣事?”方茗仔细想想,不解,“不知是何事?”
  “丞相一会儿就知道了。”虞谣故弄玄虚。
  话音刚落,外头又有个宫侍入了殿,向她一揖:“陛下安。陛下临盆的消息,已告知卫御子了。”
  “那就忙起来吧。”虞谣淡声。
  几是同时,宫人、太医便鱼贯而入,太医拿着药箱,宫人们端水的端水、备药的备药,寝殿之中顿时热闹起来,就好像真的有人要生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方老丞相看看忙碌的宫人陷入困惑:这明显有人要生孩子,看陛下这模样又不像陛下要生……难不成是我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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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足足几个时辰之内,除却忙碌的宫人与太医,频繁进出凤鸣殿的就只有越窗而入的暗卫。
  虞谣早已安排妥当,从卫家到宫门处再到京城卫戍的几个营地都安插了人手暗中盯梢。是以每过一刻都有人入宫禀话,从初时的“卫家天不亮时差了人暗中出城”,到“卫大人带着人马往皇宫来了”,渐渐听得丞相变了脸色。
  日上三竿之时,丞相终是再按捺不住心神,道出了心底早已存了多时的猜测:“卫家这是……有异心?”
  “丞相大人委婉了。”虞谣一声轻笑,“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只怕不止是‘异心’那么简单吧?”
  与此同时,内殿响起卫珂焦灼的声音:“素冠!陛下再如何厌恶我,她即将生下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你让我进去看一眼,只一眼。我是孩子的父亲,陛下难道真的一眼也不让我见么?”
  接着便是素冠的劝语,但素冠声音放得低,在寝殿之中听不真切。
  虞谣面露玩味之色,扫一眼席初,席初想了想:“臣侍出去挡一挡。”
  虞谣颔首。
  她将卫珂与卫家众人都引到此处,为的是将她们的阴谋都套出来,又有丞相在此处做见证,事情就差不多了。
  若此时真让卫珂强闯进来发现她连有孕都是假的,后续可就不好说了。
  席初就出了寝殿,迈过门槛,正与素冠僵持不下地卫珂神色一凛:“席贵君!”
  他草草一揖,就疾步上前。席初默不作声地迎过去,抬手将他挡远。
  “你别拦我!”卫珂满目不快,眉宇紧蹙着,盯着席初,“我不明白!陛下若真如此决绝,当初何必明言这孩子是我的!她将这孩子安给别人,倒让我死了这条心!”
  话音未落,殿门外一声沉喝:“让开!”
  卫珂悚然一惊,不解地转身望去。席初亦看过去,正是卫家家主卫栀大步流星而来,一身甲胄在身,大是威风凛凛。
  短暂的怔忪后,卫珂忙迎上前:“母亲……”
  卫栀并不看他,凌厉的目光直定在席初面上:“敢问贵君,陛下可平安生产了?”
  “还没有……”席初刚道出三个字,寝殿中的虞谣听得外面的响动,递了个眼色给身旁的宫侍。
  那宫侍是专程寻来的,别的地方都不出挑,却会口技。
  婴孩啼哭当即传出寝殿,一声接着一声,卫珂一喜:“生了?”
  席初朝卫栀颔了颔首:“恭喜。看来大人来得正是时候。”
  殿中,虞谣气定神闲地饮了口茶,忖度着吩咐:“去报喜,就说……朕喜得皇子。”
  话没说完,她已脑补起了卫栀听闻不是皇女后脸色会变得多么精彩。
  前去传话的宫人推门而出的时候,一支并不大起眼的短箭自殿后倏然升起,刺破云层,带起一阵哨音嘶鸣。
  宫门处,禁军统领带兵静立于门外,等着卫栀的令。
  席玥隐遁在人群之中,听得哨音心弦骤紧,美眸如鹰般划向统领。这个眼神太过锋利,统领隐约察觉,蓦然转身,背后却只见排列整齐的兵士,看不出任何异样。
  她盯着她们沉默片刻,不知为何后脊有些发凉。半晌终是静下了心,再度望向宫门。
  ——却就是在这转身的刹那,面前人影一晃,伴着“扑”地一声闷响,剧痛袭至腹间。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统领愕然低头时,看到的唯有刺穿自己的利刃与自四周围渗出的鲜血。
  席玥勾唇一笑,长刀唰地拔出,转身面向众将士的同时,手上的铜制小物一抛:“这是禁军虎符,陛下早些时候赐予了我。韩统领与卫家狼狈为奸,意欲谋反,乃是诛九族的大罪。陛下知道你们身份低微,多有身不由己的苦衷,不欲计较你们的过错。你们随我入宫救驾,来日论功行赏!”
  这变故来得突然,一众将士原还有为了保全家人想与她殊死一搏的,听闻这番话顿时松气。
  是以席玥这差事办得十分顺利,凭着宫禁的腰牌与手中的虎符,一行人即刻涌入皇宫,直奔凤鸣殿而去。
  伴着卫栀一声令下,凤鸣殿已被卫家私兵团团围住。大殿四周剑拔弩张,更有几人之间入了殿,凶神恶煞地静候命令。
  卫珂骇然:“母亲……你做什么?”
  卫栀垂眸不言,继而又闻婴孩啼哭声响起。卫珂下意识地望向寝殿,转瞬却觉这声音并非来自寝殿。
  他茫然四顾,很快看见一人抱着一个婴孩进了殿。卫栀面无表情地将孩子接过,看看卫珂,又将孩子递给他:“这孩子,日后便是陛下所生的皇女,是你的女儿。”
  “什么……”卫珂怔然回不过神,“里面明明……”
  “陛下没生过皇子,从未。”语毕一睇身边的将士,既有二人朝寝殿走去。殿中,虞谣听到他们的对话,心底直呼一声:好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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