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忘了呢?
她歪头仔细的考虑了一下。
大概是黑暗罩过了微光,所以那点莹莹火星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瑶瑶!”
一个声音止住了“瑶瑶”撩帐门的动作,她看向声音的来处。只见一个相貌平平,身着青色衣袍的男子信步而来,他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是一种与模样截然不同的风流大气。
“瑶瑶”看了看他腰间的褐色根蔓,对他的身份心知肚明。
她小声道:“妖皇殿下,你怎么又亲自来了?”
变换了容貌的游束话刚到嘴边,一听她这么说,察觉不对:“什么叫‘我又亲自来了’?”
“瑶瑶”不解道:“你刚刚不是送信过来了吗?你让藤藤去外面,说是有事相商。”
“什么!”游束神色一厉,面色沉了下来:“那‘我’有没有说去哪?”
“好像是什么……花前月下台?”“瑶瑶”意识到不对,立马回想藤藤临走说的话。可是她当时没在意这件事,所以也没有听仔细,只记得只言片语。
禹尧坐在一旁,忍不住多嘴:“是无崖山。”
但没人听见。
“花前月下台?”游束也没听说过这个地方,略一思忖,便放弃深想,干脆道:“你有藤藤的什么东西吗?”
“有有有!”
“瑶瑶”从里面顺手拿了块抹布,这是藤藤平时用的最趁手的抹布。
游束没管这东西脏不脏,立马施咒出去寻人。
“瑶瑶”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恰巧此时一个青衣黑甲的仙子经过。在营帐中,身着青衣身配黑甲的都是要去接应前线的。
她一把拉住那名仙子,急切道:“姐姐是要去接应主帅吗?那麻烦您见到主帅告诉她藤藤出事了,就在‘花前月下台’!”
“什么?藤藤出事了!”散将奉茗羽的命令来军营看看那个西贝货,结果刚一落地,便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急了。
“瑶瑶”撒开那名仙子的手,也很着急:“对,你知道花前月下台是什么地方吗?”
“花前月下台?”散将着急的在原地来回踱步,嘴里一直念叨着“花前月下台”这五个字。
半晌,他猛的抬头:“是不是无崖山!”
“无崖山?对!我怎么把那里忘了!”
自打藤藤多认了些名句,就有了个附庸风雅,乱起名字的爱好,但她的爱好一向来得快去得快,当初只是跟大家一起在无崖山山顶喝了几次酒,赏了几回月,就把那里称作“花前月下台”。
但她自己只是叫了几次,所以旁人也就记不清了,更遑论那时还没来天族的瑶瑶,她只听藤藤提到过一次。
确定了藤藤的去向,散将立马拉着她,运足马力,冲着无崖山的方向飞去。
禹尧坐在原地,看着他们如一道云线般疾驰而去,压抑已久的情绪终究还是泄了几分。
即便藤藤纯澈通透,以善待人,却依旧落了个那样的下场。而她即便是临终前,也依然只记得别人。
禹尧知道,这大概就是“善”的算计,也是魔神骨罗设下的关卡,他想要唤起闯入此处之人的怨气,使之走火入魔,爆体而亡,而如果此人天赋异禀,那他魔族也能再添一员大将。
他的算计不可谓不阴毒,但他大概没有料到,闯入此处的禹尧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经开始了这场试炼。
时至今日,才痛下决心,与他作对。
禹尧继续盘着腿,据她的猜测,估计待会儿她就要被传到案发现场,眼睁睁的看着藤藤再死一次。
那个画面多看一次不多,少看一次也不少,她当初刚回魔界的时候,睁眼闭眼都是那个场景。
禹尧闭目凝心,等着下一场景的到来。
忽然,来回走动的声音消失不见,只余强风在耳边呜呜作响,如同风箱一般呜咽嘶鸣。
来了!
禹尧睁开双眼。
她此刻正在无崖山的山顶,四周是一片白茫茫的云海波涛,阴翳的天空携着厚重的乌云强压而下,几乎要让禹尧喘不过气。
不对。她立刻反应过来,这种情绪应该不是她自己的,而是那位“瑶瑶”的。只是她都已经到场了,那藤藤呢?
禹尧四处打量,但奇怪的是,整个山头竟然只有她一个人。
看来藤藤还没到。
这倒是有些奇怪,不像是“善”雷厉风行的作风。自打她进来之后,所见的每一幅画面都是直中靶心,深刻的刺激着心底最柔软处。那一幅幅的画面,没有空隙,没有任何一张多余的画帧。怎么这会儿就改了呢?
难道是想让自己做个心理准备?
禹尧没想通,而想不通的她往往就懒得想了。她习惯性地将手负到身后,却察觉到右手手腕上的异样。
她将右手伸到近前,只见一条细细的红绳正附在上面,时不时地闪过几缕温润的红光。
藤藤的姻缘牵?
她是藤藤!
还没等禹尧想清楚,周围的寂静便被打破了。
只见前方人仰马翻,一阵兵刃对抗的铿锵声,那些激烈的声音被浓浓的云雾笼罩着,看不清,辨不明,只能让藤藤惊慌失措。
她显然是机灵的,立马躲到树后蹲下,用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泄露一点声响,把那些人引了过来。
不,你应该跑!
禹尧看到这一幕,有些焦躁。藤藤不知道,外面的那些人早已知道她的存在,所谓的争斗也只是在做戏。只要妖皇游束一到,他们便会缠斗上去,而藤藤则会在游束和迟来的石化面前,一箭毙命!
可是她不知道……
她想着还没等到的妖皇,她记得信上所言的“事关重大”。禹尧甚至都能猜到藤藤的所思所想。
阿姊日夜奔波,我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如果连传信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我还怎么做战神的妹妹。
你一定可以的,藤藤!
“咻——”一道利箭划破长空,带着雷霆之力破云而来。
禹尧敏锐的察觉到了这道声响,想要转身应对。但是藤藤的身体死死地禁锢着她,让她的动作变得格外缓慢。
“藤藤!躲开!”远远地,一声悲怆响彻天地。
是石化。
斩尸刃!
“铛——”
一片阴影洒下来,宛若铜墙铁壁,遮天蔽日的挡在了她的身前。
禹尧盯着眼前的斩尸刃,斩尸刃晃了晃身子,似乎也在奇怪。它与主人心意相通,知道主人有难,特来相救。
可是难呢,没啦?
禹尧没有管满腔疑惑的魔刀,慢慢地站了起来,此时,“善”的束缚也随着危机的解除烟消云散。
她的视线缓缓上移,熟悉的淡青色映入眼帘,从凌乱的衣摆一路看到宽阔的后背,最后落到了那张难得肃穆狠厉的侧颜。
一瞬间,她听见鲜花绽放,冰雪消融。
黑暗中漏进了一束光。
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当~~~万年老梗——英雄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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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磨刀霍霍
“善”的世界被打碎了。
从头顶的苍穹到脚底的山石,如琉璃碎片,“哗啦啦”的碎了个干净,漫天的碎片如暴雨倾泄而下。
地动山摇间,青色的荧光挡住了外面的支离破碎。
禹尧看着眼前好像被定固住的衣襟胸膛,耳边是稀里哗啦的碎瓦作响。
她很久没有这样束手悠闲了,尤其是面对四伏的危机时。
其实禹尧曾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在她还是“瑶瑶”的时候。
她幻想着,如果那时茗羽也在,藤藤就不会死,石化和游束就不会因为妖将的盘算分道扬镳。
后来她才知道,那一日,石化将军之所以能来的这么快,不是因为她拜托的那位仙子,而是骨罗。
那一战,骨罗并没有像往常一般,痴缠恋战,他只是在战斗的最后,笑着对石化问了一句。
“听说,你认为妖也有好妖?”
时值神魔交战的白热化阶段,天地间所有有一战之力的部族都加入了这场对战。
只有妖族,偏安一隅,悄无声息。
倘若他们只是一群弱小无能的散妖便也罢了,偏偏他们当中,还有一个位列尊位的妖皇。
那可是一块顶了天的肥肉!
谁都想上去撕一块,谁都想往自己这边拉一把。
但是没有用,他就像隐身了一般,来无影去无踪,他想见你的时候立刻就能出现在你面前,可你想找他的时候就犯了老大难了。
于是,无数的脏水开始往他身上泼,天地间的窸窸窣窣开始在暗处蔓延,唯独妖都还是一片歌舞升平,安康和乐。
渐渐地,被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不知是哪一边先开的头,妖皇之争开始演变成妖族之争,但在表面上,这话却不是这么说的。
魔族这边说:妖族偏帮天族,真是欺人太甚!
天族那边则说:妖魔本就一家,他们包藏祸心,我们要小心谨慎。
双方浑水摸鱼,黑白颠倒,而在这个过程中,妖族好像开始淡出了话题的中心,继续恢复了过往的平静。
但这只是好像,妖皇纵横捭阖,把妖都建的如铁桶一般,让外面束手无措。可内里如何,就不是他能全然掌控的了。
那么再回到骨罗的那个问题上来。
这个问题其实没有什么奇怪的,可在战场上问出来,从魔神的口里道出来,立刻就会成为一个可怕的讯息。
但天界的主帅面色冷硬,不为所动,手边的银枪便如它的主人一般威风凛凛,屹立不倒,血迹斑斑的白色战袍在强风的吹拂下哗哗作响,无声的坚守着。
直到魔军散去,前来接应的衍苍,也就是她的师侄将一切接手妥当,她才瞬间消失,不顾一切的飞离了此地。
谁都知道,藤藤的离世,最痛的一定是她。
可是当一众与藤藤交好的朋友都哭得泪流满面的时候,石化却点兵点将,一路杀了出去,连破十城,将魔族打得节节败退。
大家都觉得的,石化一定是恨毒了妖魔两族的算计,所以才化悲愤为力量,杀出了这样的丰功伟绩。
彼时的瑶瑶也是这么想的。
但现在的禹尧却有了另一种猜测。
有没有可能,不止是痛恨,还有愧疚……
她安静地站在茗羽的身前,听着外面碎裂哗啦的声响,思绪几经转换。
她平声道:“茗羽……你觉得老祖和骨罗,哪一个更厉害?”
茗羽沉默半晌,他听出了禹尧的意有所指,却终是一字一句说的格外清楚:“不分伯仲!”
好一个不分伯仲!
“原来如此。”禹尧闭上双眼,旧时的谜团终于解了个一干二净。
她在石化征战破城到末尾的时候离开的天族,又在石化与老祖起了争执的时候回到魔族,堕入虚妄,而当她掌控了手中的力量,终于成为了魔将的时候,石化早已离开天族,隐门避世。
所以她一直不知道石化与老祖的纠纷究竟是真是假,毕竟魔族总喜欢夸大丑化敌手,等她终于有能耐查清此事的时候,一切真相早已淹没在各式各样的假假真真之中。
而她,也有了更重要的事情。
大概藤藤自己也没有想到,她的死竟然能将所有的势力牵涉其中。
妖族杀她,是为了主宰天地的妄念,听信了魔族的花言巧语。
魔族杀她,是为了动摇天族战神的信念,也是为了断绝天族与妖族联合的可能。
那老祖呢,老祖为什么杀她?
茗羽轻轻叹了一声,温凉的气息打在禹尧的耳边,他道:“他不允许天族将士有任何的杂念。”
杂念?
是了。
那时的妖皇与石化交好,甚至有小道消息称,妖族可能会与天族联姻,结成同盟。在这一个情况下,再加上藤藤的存在,天族的观念分为了两个阵营。
一个阵营依旧认定妖族不可相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是那些在人间作恶多端,嗜血残暴的妖族。另一个阵营则认为世间一切都不能一以观之,妖有好妖恶妖之分,切忌一棍子打死。
于是第一个阵营问了:怎么分辨好还是坏?
……
谁也回答不上来。
常言道:盖棺定论。在一个妖死之前,谁也不能断定他这一辈子不会做恶妖。而这个道理实际上放到谁身上,都是一样的。
不过没有关系,这个问题无解,我们还有别的可论,更何况,在时局紧张的状况下,大家各有分工,很少有时间能为这种事情辩个明白清楚。
可分歧依旧存在,直到魔族发现了它,开始蠢蠢欲动,暗中操作。
天族是有一些小妖的,那些小妖法力低微,能力弱小,很容易被操控。
渐渐地,一个两个零星的矛盾开始出现,好妖恶妖的意见又开始出现了分歧。
而当分歧开始无法解开的时候,天族众仙的眼神开始往上瞟去,希望上面能给一个确定的答复。神尊之中,战神石化一直认定妖有好坏之分,可她素来无心管这种嘴上功夫,所以指望她出来完全不可能,也没人敢去告诉她。
两仪神更不用说,总是隐在暗处,摆布阵法,自然也没空搭理他们。
那就只剩下老祖了。
老祖身为众神之长,天族的执掌,在他们眼中一直都是天一般的存在,他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可老祖好像没有看到底下的暗流涌动,就连他的弟子衍苍也从不在意这些琐碎,只一心扑到领兵打仗上。
所有的神仙都以为大概就这样了,一时泛起的水花就这么悄无声息的逐渐黯淡。
直到藤藤去世……
禹尧正想着什么,眼前突然一黑,紧接着一抹绚烂的莹白充斥着整个世界。
她立刻警觉起来,转身离开茗羽的半掩的怀,下意识的牵住茗羽的手,护在身后,神情冷肃的打量着四周。
身后,那张难得露了一点厉色的面庞逐渐消解恢复,眼神也终于回暖融化。
一抹淡到极致的弧度蔓延开来。
停顿了片刻,那目之所及的莹白才又有了变化。
刹那间,无数的画面飞速闪过,便如一条长廊一般,将无数个不同的场景展示在他们的面前。
雨天抱着一条小狗在屋檐下取暖,夏日帮失独妇人割草施肥,长途跋涉只为挚友临终嘱托,朝堂政敌却因几句维护贬谪异乡……
这是“善”出世之后,看到的万千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