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想让大家离开这里。”阿朗老实的回答，没有半点挑衅的意思。
但壮汉却被激怒了，他的手冲着阿朗的肩膀重重一拍，吼道。
“离开！那是软蛋的表现！阿朗你是软蛋吗？”
他低下头，深陷的眼睛如猛兽般盯着阿朗。
阿朗毫不畏惧的对视。
“如果你认为离开这里的人是软蛋，那我就是！”
“那你他妈就离我妹妹远点儿！”
哦豁，这是跟未来大舅哥撞上了。
禹尧觉得有点不妙。
可阿朗丝毫没有退缩，执拗的盯着壮汉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
“我喜欢阿妹和我想带领大家离开这里有什么关系？”
“因为老子不同意，所以你给我滚远点！”
“三哥！”
一声娇嗔打断了壮汉未落的巴掌。
壮汉缩了缩脖子，直起身，沉默的把手里的酒一仰而尽，然后默默的走了。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全程他没有往声音的来处看一眼，就跟没事人一样，若无其事的溜之大吉了。
禹尧目瞪口呆。
茗羽小声道：“这里很久以前是女子当家，后来男子有了很多打猎的办法，再加上外面的事物传了进来，才慢慢涨了地位，不过受过去的影响，他们还是不会跟女子吵架。”
禹尧若有所思：“可惜我没有哥哥。”
茗羽淡笑：“如果你想，我可以成为全天下最会打猎的，并且没有之一。”
禹尧闻言，低头一笑，再抬头的时候，把手里的酒壶往前一递。
“咣——”的一声，酒壶交颈。
鸣泉村的酒清冽甘甜，后劲十足，与魔界纯然的辣味完全不一样。
禹尧难得碰到喜欢喝的，忍不住一壶接一壶。
直到明晰的火光夜色逐渐揉成一团，耳边温和的声音忽远忽近，她才发现自己醉了。
很奇怪，她觉得自己从未这么清醒过。
她清醒的的听到茗羽在身边的一遍遍劝导，后来直接把每一个到手的酒壶变空；她也清醒的知道是茗羽把她背起来，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走向不远处的小屋；她还清醒的看见，在无人注意处，“所爱”提溜着阿朗的耳朵，钻进了小树林。
“阿朗完蛋啦！”
茗羽绞了绞湿帕子，给她擦了擦脸。
禹尧安安静静的等他擦完，然后很兴奋的喊了一句。
茗羽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那个小姑娘拽着他的耳朵钻小树林了！”禹尧神经兮兮道。
“也可能是情人间的打情骂俏。”
“打情骂俏！”禹尧歪头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距离太远，她又是一打眼看了个大概，确实分不清楚。
她嘟了嘟嘴：“那真是便宜他了。”
茗羽淡色道：“男欢女爱，从来没有便宜了谁！”
他的声音低缓下来，原本温和的嗓音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低落。
禹尧又歪了一下头，脑袋直接贴在了肩膀上，就这么看着他。
“你不高兴！为什么？”
茗羽一愣，遂摇了摇头。
“没有。”
“我知道为什么！”禹尧一脸得意。
茗羽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坐到一旁。
“为什么？”
“因为你觉得我没心没肺！”
茗羽又摇了摇头。
“我没有觉得你没心没肺，我只是希望你没心没肺。”
禹尧睁大了眼睛。
接连两个没心没肺加到一起，她“清醒无比”的大脑开始歇菜，半晌，才吞吞吐吐道。
“你饿了？”
茗羽失笑，谁知道她的脑袋里究竟是怎么转的，竟能把没心没肺当成饿了。
紧接着……
“那你吃我吧！”
禹尧眼睛一闭，小脸一扬，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不过她明显就义就过了头，一头撞进了茗羽的怀里。
“……”
“呵……”
茗羽轻笑，看着怀里安静下来的女子，忍不住摇头叹息。
“这是醉成什么样了？”
他无奈的把禹尧拉起来，准备把她安置到床上。
一拉，没拉动。
二拽，没拽动。
茗羽低下头。
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仰头看他。
“大哥，我不要钱！”
“砰！”
茗羽的头被狠狠地砸到床上。
山中物资不丰，床褥铺得较薄。
茗羽没注意到，禹尧的喉头很隐蔽的滑动了一下。
因为他只看到了叮当银饰下，那张日思夜想的绯色面庞，以及挣扎露出的大片暖玉色彩。
他的眼底沉了下来，熟悉的红芒从眼中划过，洇到眼尾。
“你不要……唔！”
“废话真多！”
唇齿相依中，禹尧忍不住吐槽道。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稍稍详细一点，但要看江江的容忍度。
第64章 故地重游
禹尧其实早就醒了。
早在一头撞进那身红色衣袖的时候，她就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而后，她后知后觉，她与茗羽都穿了红色的衣服。
在人间，红色不是嫁衣的颜色。
但在她的记忆中，是。
大概是冥冥之中，连老天都想成全她的一点私心。
她把茗羽推倒在床板上，激动中连力道都忘了控制。
她满意的看到茗羽眼里的异样，毫不犹豫的抱住他。
她紧贴着他的胸膛，那里的温热告诉她，这儿有她。
她亲吻着他的双目，那里的轻颤告诉她，这儿也有她。
她长久的生命中，很幸运有一个完完全全在意着她的神。
她要把他留在自己这里，也要把自己送到他那儿。
云雾缥缈，波诡云谲。微弱的电芒在云层中来回穿梭，搅得四时变幻，日夜颠倒。
忽而白雪茫茫，激烈的寒风吹得寸草不生；忽而细雨蒙蒙，温润的轻抚下万物生发。
一片迷蒙中，莹润的水光模糊了眼眶。
顿时，万籁俱寂！
“没事，我就是……很开心。”禹尧笑着抬头。
茗羽顿了顿，眼神柔软的不可思议。
“我也是。”
这一夜，过得既漫长又短暂。直到天色拂晓，禹尧靠在茗羽怀里，静静地听着耳边急促的搏动。
他们离开鸣泉村的时候，村里的人还没有苏醒，昨晚大家都玩了个尽兴，大概一时半会不会起来。
只除了一个人。
阿朗靠在一棵树下，衣服窝得皱巴巴，头发凌乱的束在脑后。他双眼无神的看着远处，一动不动，浑身透着丧气。
看来，他的一夜过得并不开心。
他看到禹尧他们的时候，眼睛迟钝的眨了眨，半天才反应过来，慢吞吞的问道。
“哥哥，姐姐，你们要走了吗？”
茗羽应了声是。
他慢吞吞的“哦”了声，眼神继续游离。
他们走出去了很远，远到他们打算施法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声叫喊。
阿朗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大哥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茗羽转过身，看着他。
“你觉得我让族人去外面对吗？”
茗羽斟酌道：“外面机会很多。”
“那你觉得我的族人到了外面，可以更好地生活吗？”
茗羽道：“外面险象环生，未必比这里好。”
阿朗呆了呆，又不死心的问道。
“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一个让我们安居乐业的地方吗？”
没有。
茗羽沉默了。
阿朗明白了。
他低下头，闷闷的说了声“多谢”，然后垂头丧气的走了。
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昨晚的那身庆祝礼服，红得鲜艳，红得耀眼，但此刻皱巴巴地缩在身上，竟比不上一块破抹布来得实在。
禹尧看着这个少年的背影，小小年纪就能看到弱小者的无助，想到一个村的未来，确实了不起。
这么想着想着，电光火石间，一个想法在脑海划过。
“你好像还没有告诉我，那位年轻人临死前说了什么？”
禹尧扭头看向茗羽。
茗羽好像毫不意外她的发问，轻笑道：“他问我，‘如何才能让世人摆脱愚昧’。”
“你怎么说？”
“等你成仙了再来问我。”
果然。
禹尧好奇：“难道你已经有了答案？”
茗羽摇了摇头：“等到那时，他会比我更清楚。”
“芸芸众生，三教九流，摆脱不了的……”
——
“原来如此。”
茗羽淡定的点点头，他动了动身体，在石头上换了个坐姿。但说是换，其实只是稍稍把右腿往边伸了伸。
“原来如此？”
禹尧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把自己的来处过去说了一遍，结果茗羽依旧这么云淡风轻。
但不知为何，她竟有点开心，好像在心底深处，她也不希望这件事引起太大的反应。
茗羽道：“三百年了，我认识的自始至终都是你，那么其他的就无关紧要了。”
禹尧喃喃道：“是啊，已经有七百年了。”
长久的沉默过后，禹尧低下头。她正好看到石头底下压着的几根杂草，随手拔了根又细又长的。
杂草到了手里，她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就一手捏着杂草的头，另一只手来回的捋，捋了一遍又一遍。
茗羽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把杂草的皮磨得皱巴巴的，半天没说话。
四周安静下来，鸟雀啼鸣，树叶婆娑，甚至连一滴露水的跌落都清晰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禹尧看着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一开始以为你是要带我来找第三颗珠子，但现在不知道了。”
茗羽抿了抿唇，眼神正经起来。
“我很久之前见到那个年轻人的时候，只觉得他愚蠢，但后来我突然又觉得他很厉害，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
“而我，很少这样。”
“我得到的东西太多了，我什么都有，天赋、实力、地位，这些东西我生来就拥有了大部分，所以我就失去了目标，觉得做什么都很乏味。”
“但你不一样，阿瑶，有些事情，如果你做不成，大概要记一辈子了。”
“我想与你共揽世间美景，可那必须要你真正的愿意。”
“我想至少现在，你不愿意。”
禹尧停下手里的小动作，眼睛眨呀眨的看着手里窝成一团的草结，绿色的汁液从里面渗出，染绿了她的指肚。
她突然说：“我的原名是瑶瑶，魔宫听封的那天我就告诉自己，不要用这个名字了。”
“魔神给我赐了这个名字，很巧的是在我的家乡，也有两个人的名字是这个字，但他们是名垂青史。”
“可如果是我的话，大概要遗臭万年。”
“我不想遗臭万年，也不想名垂青史，我只想做点我能做的事情。”
“但我可能回不来了，你连等都用不着等的那种。”
禹尧说完这话，抬头看向茗羽，却发现茗羽正低头看她。
他的眼神很温暖，像水一样，好像能包容她所有的想法。
禹尧沉默的与他对视。
半晌，她道：“我能叫你一声妈吗？我妈好像也这么看过我。”
就像温水流进她的心里，一点一点的安抚着她，咕嘟咕嘟的温暖着她。
茗羽收回眼里的温情，面无表情。
“不能。”
“……”
就这样，他俩完全的打开心结，至少在表面上，茗羽好像要和她度过最后的时光一般，随她开心的到处跑。
他们徒步到高山，一览夕阳与朝晖。
他们漫游在海底，与鱼虾为伴，拥抱幽蓝中的深邃漫长。
偶尔，真的挺偶尔的，他们还会到人间体味一下这里的烟火气息，走到田坎间、闹市里，看看农人挥锄，商铺叫卖。
直到这一天，他们走到了一座山下。
茗羽看着那座山，止步未前。
禹尧察觉到他的犹豫，稍稍一想，以为他是因为这山里住了其他仙家，不愿打扰。
“没关系，我来过一次，只要不触碰这里的禁制，就不会吵到她。”
茗羽点点头，没有辩解，跟上了她的步伐。
这座山就是七老山。
山像禹尧刚来时一样，遍山青翠，只有一点鲜红。
她拉着茗羽的手，刻意避开那里。
一神一魔就在树林里乱走，禹尧摆弄着茗羽的手指头，一会儿十指纠缠，一会儿只攥着一根指头。茗羽任她摆弄，但偶尔也会故意攥紧手指，不让她移动分毫。
每到这个时候，禹尧便会收回视线，不悦的瞪他一眼。
茗羽不恼，反而会笑得更快意。
但是很快，他们便收起了情人间的小胡闹，正经了起来。
因为禹尧说不会打扰的那位神女出现了。
她站在树丛搭成的小径的尽头，一袭幽蓝静立在树下。阳光透过破碎的叶隙落在她身上，好像被碧波环绕，清透莹润的气息扑面而来。
苍龙族是海的宠儿，音玖自然也拥水一般的气息。
“多日不见，二位一切安好？”
音玖低垂着眉眼，盈盈一拜。
禹尧感觉有点不自在，也赶紧弯了弯腰，可惜她不行礼惯了，仓促下，一套动作做得不伦不类。
她明显感觉到了茗羽含笑的眼神。
音玖微笑的看着他们，道：“既然二位到我门前，我作为这儿暂时的主君，不请二位进门一叙，好像于理不合。”
其实不要紧。
“不要紧。”茗羽淡淡道。
他这话正好合了禹尧的心声，但还没等她高兴，音玖便将视线移向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