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哉人道异,一谢永销亡。
朝花彻底听晕了,她虽然猜出了温晔在供词上做假,也许是和长公主的指令有关,却没料到,长公主和温晔有可能是……
她是云中皎月,他却是地上微尘。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长公主和大驸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温晔却也是自小入宫,守着长公主长大。
朝花忽然觉得一阵心头发冷,没有继续想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悲哉人道异,一谢永销亡。”出自沈约的《悼亡诗·去秋三五月》
第五十三章破了一桩
那天晚上,二公主派心腹丫鬟给她送来一封书信,那封信彻底让朝花坠入冰窟,从头凉到脚板心。
朝月公主在信中的言辞十分犀利,说原来朝花妹妹接近她姐妹二人是居心不良,后悔自己着了她话术的道儿,被五公主利用了,终酿成大错,望五公主好自为之,高处不胜寒。
“我没有,不是这样的。”朝花小脸煞白,不自觉地叫了出来。
“不是什么?”秦九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头顶响起。
朝花张开嘴,抬头看着他,“你怎么又来了?”一边悄悄把拿着那封信的手背在身后。
秦九装作没看见她的动作,大剌剌地从梁上跳下来,“哦,我是担心公主你看不懂我留下的印记,又或者是风把烟灰吹散了,所以过来确认一下。”
朝花咬住嘴唇,“我看见了,”一边努力稳住了心神。
“好啊,三日之后我再交情报给你。”
朝花紧紧盯着他,“你入宫为何如此容易?”
“公主忘了吧,小人说了,我轻功了得。”
“哼,你要真这么厉害,做什么不比做这行挣钱更快?”
秦九笑了笑,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公主倒是和我说说,有什么挣钱的门路呢?”
朝花冷冷地说道,“你可以给有钱人当贴身侍卫,也可以,去做赏金杀手。”
在殿上,温晔不管不顾地冲过撞之时,萧琰挡住了她的视线,眼睛看不见,听觉就变得十分敏锐。
“呲——”
上次被人正面用金针袭击,她便对这种金属刺破空气的声响很敏感。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温晔倒在血泊之中,头颈折断成可怕的角度。
她当时无暇仔细思考,只能当作是她的错觉。
但刚才她看见秦九的第一眼,天眼开了,画面中他身着掌禁司衙役的制服,从偏殿的后门匆匆离去。他今天居然就在自己的身边,自己毫无察觉不说,而且他是怎么混进来的?
秦九笑得像个无赖,“五公主抬举我啦,我这个人胆子小,不敢杀人。”
朝花顿了顿,神情严肃,“我和你说过,近来宫中不太平,为何你还是屡次涉险进宫?”
“你担心我?”秦九愣住了,细长的眸子里沁出点暖色。
“呃,嗯,算是吧。”朝花手心都在冒汗,幸亏演技蒙混过关,她摸不准秦九的身份,对他所说的持保留意见。如果仅仅是因为轻功了得,就能随意进入大内,那江湖上几大门派的掌门岂不是可以在宫里夜夜笙歌。
真是这样,皇上不下令扫平江湖,还留着他们给自己过头七不成。这样看来,十之八九他还有个可以进宫的身份打掩护。
朝花打定了主意,要找个机会去彻查掌禁司的花名册,秦九的长相这么打眼,不可能没人认识。
东拉西扯哈拉几句之后,她让秦九之后每七天来这里报告一次即可,如没有情报,便可不来。
“你也不要每次直接跑到我房里来,毕竟我们男女有别,哦,不,是男女授受不亲。“秦九扯了扯嘴角,干笑道,“公主说的是。”
偏头想了想,朝花眼珠一转,说让他在栖霞宫西北侧的鱼池旁的假山上,找一块石头开个洞,把情报塞在洞里,她要下新的情报订单,也塞在那里。
“这样危险小了很多,而且你冒充清理鱼池的宫人就可以了。”
看她一脸奸计得逞的小模样,秦九气结,摆出一副老子懒得理你的表情,纵身从半开的窗子跳出了房间,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我保证不再进公主的房间了,今后我从外面把消息丢进来就是!”
话音刚落,扑通一声,什么东西被他从外面扔了进来。
朝花快步走过去,拾起来一看,是一封信函和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
外面静悄悄的,传来知春一声呼唤,“公主,公主你休息了么?”应该是听见了石头落地的声音。
朝花敷衍了两句,移步到灯下,展开信函,这上面的字不是秦九的,但看着有些眼熟。
“景和吾弟,你上次的主意甚好,为兄十分感激,特备上薄礼一份,待明日你我见面再聊。”落款是顾清和,日期是他遇害前一日。
景和是萧琰的字,朝花倒抽了一口冷气,推开窗子,外面乌漆嘛黑,半点星光不见。
她压低嗓门喊了几声“秦九”,没有人回应,想是被她气走了。
这下朝花郁卒了,秦九干吗不早点拿出这封信,自己也好问清楚他是从哪里拿来的。
若是在丞相府得的,那不就说明这封信没有送出去?丞相清理了顾清和的书信手稿,为何要故意留下这封信?若是从萧琰住所拿的,朝花摇头,秦九没道理去搜他的地方。
她忽然想到,大驸马那日离开丞相府,到回到清华宫,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所向,难道,他是去见萧琰?
托腮想了半天,没有留意还有另一封信掉到了地上。等知春进来催促她早些入睡,才发现那封二公主的信函静静地躺在地上,情绪一瞬间又掉到了谷底。
对朝月公主,她自问是拿出真心相待的,可对方却说她虚情假意,不安好心。月光照在那张信纸上,映出了上面的几点泪痕。
朝花抽了抽鼻子,声音嗡嗡地,对知春说道,“帮我给升平宫把这封信送去,问问二公主,我明天去她宫里拜访可不可以?”
知春看着她皱着的小脸,眼睛红红的,颇为心疼,“公主您这是……”
她摇摇头,催促知春快点派人去送信,然后就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地等着。
肚子咕噜咕噜连声抗议,她才想起还没来得及吃晚餐。自嘲地笑了笑,自从来到这里,吃饭睡觉都有人盯着,生活规律了不少,少吃一顿就当减肥吧。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如果朝月公主看了她的回信,能消除误会,可能是唯一一桩能让她振作起来的事了。
知春亲自去送信,等她回来的时候,朝花公主趴在桌上正在昏昏欲睡,听见敲门声,立刻跳了起来,一把拉开门,睁大眼睛,“二公主怎么说?”
知春见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倦意,有几分不忍,“二公主把信收下了,但她说近日不方便让公主您去她那里……”
哦,朝花像霜打的茄子,一下蔫了。
“二公主说,等她有空,她会来栖霞宫拜访……”知春知道自己主子的心意,故意一直等在升平宫门口,磨磨蹭蹭地,主事女官不忍心,禀告了朝月公主,才求得了这句话,让她带了回来。
“她真的这么说?”朝花的眼底又重新点燃了火焰,知春点点头。
她又满血复活了。在这座皇宫里,第一个让她感受到善意的是二公主,第一个让她萌生出坚定斗志的也是二公主。
她还是坚定自己所做的一切,就是还一个事实真相,杀人者偿命,天经地义。
第二天用完了早膳,朝花公主跑到皇上那里,把审案的过程大事化小说了一遍,皇上心疼她,她借机撒娇卖乖,讨了一份圣谕,把掌禁司三位大人都端进皇宫里办案。
皇上不放心,把这次偏殿安排地更偏了一些,几乎就位于在皇宫大门。几位大人下了朝,在门口和同僚们拱手告别,一转身就可以开始加班。
“减少路上的交通时间,可以提升办公效率哦。”这是朝花讹诈皇上的话。
观察了几日,皇上捋着胡子,觉得小五说的对极了,官员们在上下朝后返回衙门的路上浪费的时间太多。
立马开始张罗把各部的办公地点集中到皇宫附近,也方便各部进行跨部门合作,而且官员可以随传随到,不再有什么舟车劳顿的借口。
各部官员面上高呼圣上英明,内心全都在骂娘。什么叫天高皇帝远,皇上真是完全不能体谅臣子不想工作的心情。
但五公主让皇上言听计从这个传言,几乎落到人尽皆知,百官里巴结栖霞宫的人更多了。
温晔死后,朝花公主就一直黏在卫大人身边,帮着他梳理证据。短短几天,就查出了顾清和暗中结党,在官场上提拔了不少自己的私交亲信,顾丞相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在暗中助了他一臂之力。
“贪心。”朝花瞪大眼睛,这顾清和在长公主身后,打了一手好牌,眼看长公主距离皇位只剩下一步之遥,为何不能等新帝上台了再名正言顺地拉帮结派呢?
卫祀礼故作玄虚地摇头晃脑,捋捋白须,“公主啊,您冰雪聪明,但是为官之道,还是欠缺一些。”
朝堂之上,几股势力相争,也是所谓的平衡之道,若只给一家做大,岂不是人人自危。
等新皇登基,又需瓦解旧势力,建立新的势力平衡,花上不少时日巩固江山。但,皇帝这碗饭原本就得这样吃,不过这顾清和还是太急躁了。
朝花恍然大悟,“反垄断是吧。”
卫祀礼张大嘴巴,“反什么?”
朝花赶紧打了个岔,“卫大人,这事顾丞相参与的多吗?”死了个儿子就够惨了,要是把乌纱帽也丢了,那真是祸不单行。
卫祀礼冷笑一声,“如今他参不参与,都摘不了关系,顾清和身上没有官职,他做得那些肮脏事,哪一桩不是借了他老子的威望。”
顾丞相一向以理中客自诩,自称绝不袒私,如今看来,就是个笑话。
第五十四章朝月自白
朝花低下头,官场上的明争暗斗她是不太明白,但树倒猢狲散的道理她还是懂的。缓缓抬眼看着卫大人,“大人,这三桩案子关联深远,是不是不要这么早打草惊蛇?”
卫祀礼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我管他俩作甚……”再一想,对,万一这件事还牵扯到外部势力,那顾丞相就不是单单交出官印了。
脸色缓和下来,恢复了弥勒佛的笑容,摸了摸下巴,“公主果然是冰雪聪明,老夫浅薄了,这几桩案子是得一起破。”
说罢,屁颠颠地跑去给皇上呈了证据,又把朝花的话从给自己的口中又说了一遍,皇上夸他懂得为自己分忧,不愧是国之重器。
卫大人傻笑着走出了大殿,这么多年从来没听皇上这么夸过他。
等卫大人前脚跟走出偏殿,朝花一扭头,出去找了张三思大人,简单地把这一案的案情一说。
张三思装着闭目养神,听到朝花说出温晔口供有假时,陡然睁开眼睛,抚掌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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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真是厉害,这套审讯的技巧,可否培训一下我司的官员?”
朝花嘴角抽搐,“张大人,您真会说笑。”
自己在剧本杀里积累的话术,如何能误人子弟。
“五公主,实际上温晔杀人的定论,您还是存疑的,对吧。”
张三思毫不留情地一语道破。
卫大人的结案判决书,凭的就是温晔在堂上那一句“都是我做的”,既无杀人手法,又无凶器比对,非常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朝花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我觉得他也许是最后见到大驸马之人,但也不能百分之一百地说,人就一定是他杀的……”
张三思斜眼瞟了她一眼,“公主过虑了,那杀人的手法,确实应该是男子所为。”
朝花浑身一凛,张大人居然猜出她想说的其实是,不管动机,温晔确实是为了袒护长公主才做了伪证。
但如果照这个想法,那幕后指示杀人之人,就一定和长公主脱不了干系。如今长公主疯疯癫癫,宫中谣言四起,怕是不能继续查下去了。
拔出萝卜带出泥,搞得宫里人人自危,朝花有些黯然神伤。
见她没什么精神,张三思劝公主先回去休息,“破案非一日之功,公主养足精神,才能后继发力啊。”
她道了句谢,正要离开,张大人一鞠躬,“公主别忘了带上圣旨,明日和下官去四公主那里……”
得,老张记性太好,还记得他自己的案子没破。
朝花坐在轿子里昏昏欲睡,快要到栖霞宫,轿子忽然停了下来。掀开轿帘,她就愣住了,站在门口那道穿着素服的身影,不是二公主朝月又是谁?
脸上绽放出喷薄而出的笑容,朝花跳下轿子,提起裙角就奔着朝月公主跑去,马上就要到面前了,她忽然胆怯,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着二公主的神情。
朝月公主神色淡然,“我来就是找妹妹你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朝花抿紧嘴,“二姐姐你还在生我的气?”
朝月公主摇摇头,“你在信里说得清楚,破案是为了还无辜者以清白,不让亲者痛仇者快,这些我都懂。我来,不是为了责备你,只不过我自己说了假话,心中有愧,把事实经过告诉你罢了。“眉梢带着忧伤,她垂下头,“只是在那之前,我和你说一说以前那些你不知道的过往之事,你听完再说。”
朝花点点头,邀她进了栖霞宫,在后花园里遣散了宫人,听她说起一段往事。
长公主和二公主为一母所生,她们的母后赵氏是皇上的第一位正妻,也是口碑最好的一位皇后。天生丽质,贤良淑德,母仪天下……溢美之词刻满了墓碑的碑文上。
赵皇后的母亲是出身盟国的一位公主,嫁来了朝雾国,带着家族的势力一起让赵家在京城中声名鹊起。赵氏本身也是才情了得,母家背后的势力又助皇上巩固了皇位,功不可没,在朝上也是一片赞誉。
只是当年在生二公主的时候,皇后因为难产而撒手人寰,皇上为丧妻之痛,令举国服丧三年。
朝月公主出生之后,皇上就不太喜欢她,总觉得是她克母,把小朝月丢给乳母教养。
那个大她两岁的姐姐朝日公主,身为皇长女,被身边所有人要求必须向赵皇后看齐,到后来更是以女帝的标准要求她,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早熟,但是她对妹妹朝月关怀备至。
“我在见到长安之前,一直靠姐姐庇护,她就和我说,如果无心皇位,就一定要选个心心相印之人共结连理,若这人没有出现,等就是了,千万不要着急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