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王子的妻子,摩诃莲。我应该怎么称呼您?”
“原来是王妃殿下,在下赵逸飞,素来被称仙长。”
“赵仙长。”阿思搬来凳子,摩诃莲就在那罗身旁坐下,“您的戏法真有意思,我也想看看。”
那罗双手插腋下,扁着嘴,头转到一边,小声嘀咕,“这里不欢迎你。”
摩诃莲有些诧异。那罗似乎不喜欢她,阿思说她摔下台阶是那罗“不小心”撞的。
真的是不小心吗?
摩诃莲招招手,阿思俯身,“我和三王子有过节?”
阿思困惑:“没有啊,王妃从嫁给大王子之后,就一直待在宫里,甚少出行,昨天是您第一次见到三王子。”
这样啊,摩诃莲看向那罗。
那罗坐没坐相,两条腿吊儿郎当地晃来晃去。感觉到摩诃莲在看他,没好气地丢来“看什么看”四个字。
“我可没招惹过你,你怎么就讨厌我了?”摩诃莲开门见山地问。
阿思惊讶地捂住嘴,王妃,您说话怎么这么直白啊!
那罗愣了愣,他不回答,摩诃莲就又问了一次。
“你自己不清楚吗?因为你,阿兄都不理我们了。”那罗被问烦了,气呼呼地说。
阿思噗嗤一声笑了。那罗目光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她连忙躲在摩诃莲身后不敢说话。
摩诃莲:“他什么意思?”
“您和大王子成婚的头一年,大王子推掉了所有事,每天就只陪您。三王子和二公主时不时来宫中央求大王子跟他们去玩儿,大王子都为了您拒绝了。”
哦,我和我丈夫关系这么好啊。
“可他现在都不理我了。”怎么那罗还这么讨厌她?
“或许三王子觉得大王子现在忙于政务,是为了将来能让您做王后吧。虽然大王子现在住在勤政殿,但他每个月都会让内侍来问您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只要您开口了,不管是什么,第二天都会送到宫里来。”
摩诃莲还以为她和丈夫的关系彻底完蛋了,看来他确实只是忙,并非想冷落她。
赵逸飞变出一朵紫薇花,递给迦梨。
迦梨欢欣雀跃,“哇,好漂亮!”
迦梨从他手中捧过紫薇,紫薇意外从她掌心掉落。
迦梨哎呀一声,连忙去接。
赵逸飞捞住花,不经意握住了她的手,笑了笑,没松开,手背反过来攥住了,“公主的手可真小。”
摩诃莲无意间看见这一幕,不知脑中哪根弦被触动了,二话不说重重一巴掌拍在赵逸飞手背上。
她牵住迦梨,挡在身后,“赵仙长,听说修士会飞天遁地,还会剑法,能否请你让我开开眼界?”
迦梨和摩诃莲平日里并不亲近。
她最常看见这位嫂子站在窗边,呆呆地看着天海,但她很温柔,察觉到迦梨的目光时会冲她微微一笑。
忽然冲上来拉开赵逸飞和她,让迦梨吓了一跳。
赵逸飞愣了愣,讪讪地将手缩进袖里,“当然可以。”
那罗对摩诃莲的做法很不满,“母亲告诉我们,要尊重修士,你怎么可以打人呢?”
呀,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还真稀奇。
摩诃莲下意识觉得那罗不是这么想的。
赵逸飞在寂灭殿外的广场上,使出一套九洲台最基础的长风剑法。
最后一招收剑,他向众人欠身。
迦梨开心地鼓掌,她自小养在深宫,头一回见到这御剑飞天的本事。
那罗也两眼放光,口中念念有词。
摩诃莲悄悄凑过去听,原来他在提前练习求赵仙长教他剑法的话。
那罗发现摩诃莲偷听,恼羞成怒:“你不但喜欢偷看,还喜欢偷听啊!”
摩诃莲笑了笑:“我觉得你还是别跟他学吧,他的剑诀不到家。”
那罗愣了愣,更气了,“赵仙长是修士,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懂什么啊。”
“我就是懂。”
摩诃莲也说不清,她一眼就看出赵逸飞剑诀里的破绽,还知道他下盘不稳,基础没打好,出剑软弱无力,就是个绣花枕头。
那罗狡黠地勾起嘴角,故意大声地说:“嫂子,你说你能舞得比赵仙长还好,是真的吗?”
在场的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罗直接把摩诃莲架到火上烤了。
迦梨和婢女都在看她,赵逸飞笑了声打破尴尬,“王妃说笑吧,这是我们九洲台弟子才会的长风剑法。不是什么戏法,更不是‘舞剑’。王妃或许是在这深宫里待太久了,不知道外面的事,很正常。”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在暗戳戳贬低摩诃莲。
阿思气不打一处来,要替摩诃莲说话,被她抬手制止。
“赵仙长,你确实有几处不对,说来复杂,不如我演示给你看?”
赵逸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住了。
迦梨弱弱道:“嫂子,你哪会什么剑法呀,我们进去说吧。”
那罗没想到摩诃莲真的敢和赵逸飞叫板,忙道:“喂,我开个玩笑而已,没必要这么认真吧。万一你丢了脸,阿兄也会被连累。你快回去吧,待在你屋里别出来丢人了。”
摩诃莲往他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
那罗捂住头,气愤:“我在帮你,你怎么不识好心啊!”
赵逸飞:“原来是一场误会,在下还有九洲台催芽之术,请王妃屋里请——”
摩诃莲足尖轻点,仿若一缕轻烟掠过赵逸飞身旁,转眼将剑拿在手中,握住剑柄,轻轻一抖,那剑鞘划出一条弧线,赵逸飞险些没接住。
“看好了,何为长风?风起无痕,虽柔亦刚。第一式,递长风。”
长剑在摩诃莲手中像泥鳅,仿佛下一刻就会脱手钻进白沙里。
但她始终牢牢攥着,那泥鳅变成了笼中雀,怎么也逃不出她的手心。
啵!长剑向前送去,明明和赵逸飞一样的动作,众人却仿佛听到了空气被刺破的声音。
“第二式,饮长风。”
长剑绕成花儿,所过之处留下模糊的剑影。摩诃莲高高举起,剑尖朝下,顺颊边而下,仿佛饮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酒。
她的剑势那么快,却没有人觉得会失手。
愈往下看,那罗愈不得不承认,他小瞧摩诃莲了。
最后一式,摩诃莲将剑往空中一抛,双掌朝上。长剑稳稳当当地停在她两掌之间,左手中指托剑柄,右手托剑尾。
“好,真好!”迦梨总是最捧场的那个,鼓得手掌都红了。
摩诃莲却拧眉,看着这柄剑,总觉得哪里不趁手,她不喜欢这兵器。
要是能有一把……长棍?对,她喜欢长棍,换成长棍就好了。
赵逸飞脸色极其难看。
摩诃莲将剑递给他,“赵仙长,好好揣摩,要是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赵逸飞笑不出来,勉强接过了剑,低头抱拳才控制住表情:“王妃真厉害。”
摩诃莲看向那罗,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学?我可以教你。”
“你从哪儿学的这些?我才不稀罕呢,略。”那罗拉下眼皮,吐舌头,做了鬼脸,转身跑掉了。
赵逸飞讪讪道:“在下还要修炼,今日就到这儿吧。”
说完就进了寂灭殿,还把门阖上了。
其他婢女都看出他这是丢了脸,挂不住,落荒而逃了。
迦梨还想看他变花儿出来呢,有些失落。
“你不去找那罗吗?”摩诃莲问她。
迦梨:“那罗一定回寝殿去了,嫂子,你最近有没有见到阿兄啊。”
摩诃莲看向阿思,阿思连忙摇头:“没有,大王子好多天没来了。”
迦梨:“那你会不会无聊啊,我可以常去找你吗?”
“当然可以。”摩诃莲感到奇怪。
迦梨莞尔:“那说好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摩诃莲问阿思,“我和迦梨、那罗的关系很差吗?”
“自从大王子搬去勤政殿,王妃就郁郁寡欢,之前二公主倒是来过宫里,被您借口赶走了。”
“哦,原来之前的我很忧郁啊。”
回宫路上,阿思左顾右盼,确定只有她们俩,才说赵逸飞坏话:“王妃,我看那个修士小肚鸡肠的,被抹了面子就跑了,指不定还记仇呢。不过你是在哪儿学的剑法啊,他说那是九洲台修士才会的。”
“我也不知道,可能在梦里学会的吧。我也不喜欢那修士,他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摩诃莲想了想,“阿思,你替我盯着他。”
阿思:“盯着?为什么?”
“说不清,就是直觉,你照着办就是了。”顿了顿,“尤其是迦梨和那罗去寂灭殿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
阿思:“是。”
……
摩诃莲在寝宫的第一晚,睡得很香。
阿思说她从前经常失眠,常坐到天亮,在床上抱着膝盖,仿佛整个寝殿缩成了一个小小盒子,把她锁在里面。
摩诃莲大概知道“自己”在烦恼什么,她的世界里只有大王子,他很久不来了,即便忙于政务,也不知道夜晚挑灯夜读时身旁有没有一个罗刹美人。
但摩诃莲对甘伽无著没有印象,她什么都不记得了,非要说,就是心里有个牵挂,但说不清是什么。
她可以在这极柔软舒适的床上一觉睡到天亮,明天再找些得趣的事儿做。
夜深了。
月净鲸在天海上盘旋,叫声深远而不凄凉。
摩诃莲睡得迷迷糊糊,忽然一点温度贴到她脖子上,直接把她吓醒了。
一只大手抱住了她的腰,紧紧箍住。白发垂到她脖颈间,被手指轻轻扫去,像羽毛轻搔。
声音很近,对方的唇贴着她耳垂,“睡着了?”
摩诃莲:“甘迦无著?”
她嗓子有点干,调子很低。
“你生我气了。”说完他又起身离开了床,不知道去干什么,过一会儿回来,扶着她的背靠到软枕上,将一杯水递到她唇边。
摩诃莲确实口渴,就乖巧地喝了几口。
剩下的被他一饮而尽。
夜明灯都熄了,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天海水母的微光。
摩诃莲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得见他上下滑动的喉结,一滴水顺唇、喉结滑到敞开衣领下的锁骨,积成小小的水洼。
奇怪。摩诃莲虽然不记得他了,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却没一点抗拒。
甚至心还扑通扑通跳了起来,欣喜一路升起,四面八方地占据了她。
“你不是住在勤政殿吗?”
“好多天没回来了,今晚睡在这儿。”无著的眼睛很亮,带着笑意,“听说你今天让修士丢脸了?”
“我这哪是让他丢脸啊,学艺不精也敢显摆,教他做人罢了。”
无著捏了捏她的脸,“顽皮。从哪儿学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摩诃莲心想他这么多天不回来,装没事人,便讽了一句,“反正现在你心里啊,政事最重要,我干嘛了你又不在乎。”
“你果然生气了,我说要回来住,内侍非说来回不方便,拿母亲的旨意压我。等我当了王,就把他们一个个都赶出去。”无著抱怨道。
“呵,你有腿,他们非要留你,你不会偷偷回来?”摩诃莲拍了拍他的膝盖。
无著攥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我是该早点偷偷回来,阿思说你昨天摔了一跤,把我给忘了,我可后悔了。”
指尖麻麻的。摩诃莲忽然回神,脸一红,将手抽了回去,还刻意坐得离他远点。
“忘了才好,反正你不回来,我迟早也把你忘了。”
说完她摸了摸嘴唇,她没这么想,却总说出这些话来。
无著连忙爬过去,摩诃莲后退,他就环住她的腰,可怜巴巴地求饶,“我错了,王后,别生气。”
摩诃莲转过脸去,“谁是你的王后,指不定等你当王了,就要把我换了。”
无著的唇轻轻蹭她的唇,哑声道:“换不了,你是我的心,我的肝,换了你我就和死了差不多。”
摩诃莲脸发烫,“你从哪儿学的这些话?”
“你不是一向喜欢听吗?”无著靠着软枕,托起她的手吻了吻指尖,“那些内侍是不是跟你胡说八道?”
摩诃莲耸了耸肩:“我不怎么在意,不过阿思说外面却是在传,说我失宠了。”
“谁说的?我去罚他们。”无著凑了上去。
摩诃莲不很抗拒他的肢体接触,却觉得哪里怪怪的,“朝堂上的事还好吧?”
“他们不同意我当王。”无著见她无意,也就不强迫了,打开窗户,正好让夜光倾洒进来,“母亲力排众议,但只有三分之一的朝臣支持,剩下的都说罗刹海国历来只有女王,我是个男子。我更担心是到时月净鲸不听我指挥,岂非给他们参我一本的机会?”
“月净鲸?”
“嗯。”无著看向她,夜光给他的脸颊蒙上一层淡淡的绒,“等我当了王,你就是王后了,有一些事还是得知道的。”
“我不想当王后。”摩诃莲抱着双膝,嘴里忽地不受控制,眼睛也湿润了,“我只是想你好好陪着我,和过去一样。你已经很久没来见我了,无著,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的声音也变了,变成一道缥缈幽怨的女声。
摩诃莲诧异地擦了擦眼泪,哭什么啊。
无著有些愧疚道:“那我这几天放下政务,回来陪你?”
摩诃莲摆摆手道,“不用,你忙你的就好,我会自己找乐子。”
这时传来敲门声,透过殿门的窗棂,一粒粒夜明珠的光影摇曳在纸上,“大王子殿下,您应该回勤政殿了,明早还有朝务。”
无著看向摩诃莲,后者道:“你去吧。”
“你这样,让我觉得你很不在乎我啊。”无著有些吃味,往窗台上一靠,“我倒宁愿你上点心,把给那修士吃瘪的心思用到我身上。”
摩诃莲笑了笑:“我现在不就让你吃瘪了吗?”
无著反而高兴了,挥袖移步,“晚安,阿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