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后，他要是真的留在这里，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么一想，菱歌眼圈红了，眼泪说来就来。
温泛夜心里咯噔一下，他已经被菱歌说动七分了，余下三分是顾虑家里人的想法和她的名声。
本想着待她走后，说服家里人，将迎娶之期缩减到十天。
却见她眼泪似珍珠一串又一串地落下，便顾不得旁人了，走上前攥住了她的手，“好，明天就明天。”
菱歌揉了揉眼睛，“真的啊？”
“嗯，真的。”温泛夜莫名地看不得她哭，用袖子帮她擦了擦脸，“哭成小花猫了，你就那么怕别人把我抢走吗？”
自己挖的坑自己跳，菱歌硬着头皮道：“是，是啊。”
“阿夜。”
和温泛夜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屋外。
他一出现，空气都变冷了。
菱歌浑身的汗毛竖起了起来，温泛夜哪有什么兄弟，和他长得一样的人只会是魔息！
温儒墨，温如魔。
菱歌下意识跨前两步，挡在温泛夜面前，盯着温儒墨的一举一动。
温儒墨的目光从温泛夜落到了她脸上，笑了笑，“你喜欢他，是喜欢他这个人，还是他的外表？你既然喜欢他，可也喜欢我？”
温何两家人像凝固住了，没有一个搭话的。
菱歌恨不得冲他翻一个大大的白眼：鬼才喜欢你！
“二哥。”温泛夜打破沉默，“你还不舒服吗，身体怎么样了？”
“我很好。”温儒墨步履虚浮，不像他说的很好。
在菱歌面前站定，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仿佛蚂蚁缓慢地爬过肌肤，菱歌一阵恶寒。
“不像。”温儒墨说话没前没后，“但又很像。”
他在评价我？菱歌不擅长演戏，她知道魔息一定怀疑她了，但他还没确定。
他在温泛夜面前不敢做的太明显，明明已经站在菱歌面前，却没有试着控制她。
或许他根本没有能力铲除温泛夜，这个美梦是一个牢笼，将他关在里面，而非消灭。
“像什么？”温泛夜问。
“像你会喜欢的人。”温儒墨笑了笑，“你还真宠她啊，这才见了两面，她说什么你都肯答应。罢了，你们以后还要相处几十年，一起变老，一起入土，确实，你喜欢最重要。”
一起变老。
菱歌愣了愣。她知道温泛夜渴望家人健在，却不知道他想要和她一起变老。
多好的美梦啊。
温儒墨转向温长平，“爹，那就答应他吧。尽早成亲，尽早成家。”
温长平忽然松口，“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好吧。”
温泛夜不觉得他们很奇怪吗？
菱歌看向温泛夜，他仿佛察觉不到家人的怪异变化，看着父母亲和婆婆，眼里满是幸福。
……
本来定下了亲事，菱歌就要回何家准备了。
她哪知道凡间成亲这么琐碎，流程之多，听得她头大。
魔息已经怀疑她了，菱歌不能回何家，更不能和温泛夜、小黑以外的“傀儡”待在一起。
她坚持要留在温家，不管温泛夜去哪里，她非要跟着他，跟到明天成亲。
何昆山和柳歌眉来劝她，菱歌捂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她是天河里的莲子，哪来的爹娘？假的，都是假的。
温泛夜要是跟着温长平劝她，菱歌就捏着鼻子哭。
她发现哭可好用了，她一哭，不管说什么，温泛夜都会答应。
温泛夜每天都要在书房待两个时辰，他读书写字，菱歌就坐在一旁，托着腮，偶尔打哈欠。
第69章
起初总有下人来打扰，温泛夜一声令下，他们就不来了。
菱歌趴在桌子上，滴溜溜的眼睛狡黠地转来转去。
现在没有人，她可以向温泛夜表明身份，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
菱歌刚张口，温泛夜先截过话头：“你喜欢温家吗？”
温泛夜耳根子有些泛红，他向来心无旁骛，读书之认真，废寝忘食，投入忘我。
今日却不知怎么的，心思总不自觉飘到那小姑娘的脸上去，最爱的纸上文字变成了一只只蝌蚪，游来游去，游得他心浮意乱。
温泛夜看似在认真写字，实则笔尖晃来晃去，不知不觉变成了描摹她脸部轮廓的废稿。
他像偷了东西的小贼，慌忙将这张纸压到下面去，心头悸动未歇，便主动提出话题，分散注意力。
菱歌愣了愣。
他是问她喜不喜欢温家人吗？
他的家人，她肯定是喜欢的。爱屋及乌嘛，但不管是温长平还是李月，婆婆，她们都已经不在了。
“喜欢啊。”菱歌点点头，“如果是真的，我就喜欢。”
“真的？”温泛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又匆忙转过脸去，对着书架，“温家的一花一草都是真的，石阶是石头做的，家具是木头做的，琉璃瓦是我娘挑的颜色，都是真的。”
菱歌“啊”了一声，原来是问她喜不喜欢温家的装潢啊，菱歌住了抓脸，“喜欢的，如果是真的。”
温泛夜：“你是不是比较喜欢自己的家？其实，住到你们家去也不是不可以……”
菱歌：“我家要是真的我也喜欢。”
温泛夜：“我们可以在外面新买一座宅子。”
菱歌：“买的是真的我也喜欢。”
温泛夜：“我会好好把关，绝不会买到假的。到时候珍珠玛瑙宝石，我亲自去选。”
两人鸡同鸭讲，竟不知不觉说了好一会儿话。
菱歌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和你待在一起就好了，温家何家，真的假的又没关系。可是，温泛夜，你就没想过，这一切可能不是真实的吗？”
温泛夜脊背的线条紧了紧，“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其实不喜欢我，你不想嫁给我，你有别的难言之隐？”
菱歌急得站了起来：“不是啊。”
“那是什么？”温泛夜着急地回头看她，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愣了愣。
菱歌慢慢又坐下了，她以为唤醒温泛夜很简单，可话到嘴边，她一想到温泛夜面对温长平他们时露出的表情，她就觉得揭露反而是伤害。
她那样大大咧咧，直来直往的人，都学会委婉的温柔了。
“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的父母其实早就不在了，你的大哥不是你的大哥，他是你最亲近的兄弟，你们从出生就在一起了，在一个身体里，那个二哥，他其实是来害你的，他想让你沉溺在美梦里，永远醒不来，他就能接替你的身体，变成你了……”
“你是说，假如我失去了一切？”
这句话没有刺痛温泛夜，反而刺痛了菱歌，她缓慢地点了点头，“对。”
“那你呢？”温泛夜问。
“我？”菱歌指着自己的鼻子，满脸疑惑。
“我也失去了你吗？”
如果你不醒来，就会失去我了。
菱歌本想这么说，一个念头却冒了出来。温泛夜在美梦里，他不愿意离开，那她会不会留下呢？
就留在这里，变成何菱歌，他们可以在这里实现一起变老的梦想。
那师姐，长老，他们怎么办？
留下既是逃避，崩溃的极乐天、九重天，苏醒后的温泛夜变成了魔息，他会带领魑魅魍魉毁灭三界，预言成真。
温泛夜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的茫然，心里微微一动，“很难抉择吗？”
“嗯。”菱歌点了点头，“你在这里很幸福的样子，我在想，让你醒来是不是很残忍。”
温泛夜讷讷，半晌，苦笑一声，“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说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也这么觉得，虽然能想到很多和爹娘，和奶奶的事，很清晰，可是我感觉不到真实。反而当你说我失去了一切时，我好像有点感觉。”
心尖刺痛了一下。
短暂，快速，无法忽视。
“不管你在想什么，告诉我好吗？不用假设，告诉我真的是什么样子，我不会怪你。”
菱歌咬了咬下唇，“如果你选择留下，我也不会怪你。可是，我不能保证我也会留下。就这样，你还想知道吗？”
温泛夜点了点头。
菱歌深吸了一口气：“这些都是魔息为你造的美梦，你的爹早在你出生之前就意外死在海上了，你娘……”
……
小厮将饭菜送进书房，转身出来，合上房门。
温儒墨站在走廊尽头，小厮走过去，“他把我赶出来了，这里头有问题，我们应该把‘何菱歌’带走……”
“不用了。”温儒墨道，“我知道她是谁，就算把她带走又如何。”
小厮不悦道：“万一他信了呢？在他还没完全忘记一切，沉溺于此之前，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将我们驱逐了。别忘了，他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温儒墨：“你比我还担心。”
“匡扶魔国，夺取人间的大业就在眼前，一点闪失也不能有！”小厮厉声道，“这是我们几千万魔将用血换来的机会！”
温儒墨看向那点起了灯的书房，“你不懂。这是他的美梦，唤醒他是很残忍的事。菱歌执意要他苏醒，那就是自私，我是在帮他看清楚，这世上根本没有人在乎他。留下，是他最好的选择。”
……
书房里静悄悄的。
菱歌说得口干舌燥，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她抬袖擦了擦嘴，动作慢了下来，“温泛夜，你相信我说的吗？”
“我不想相信。”温泛夜低声道，“但我知道我应该相信，这就是我一直觉得不真实的原因。”
“温泛夜，我觉得留在这里也挺好的，你的爹娘都在，而且婆婆也在。”
“那你呢？”温泛夜问，“你会不会为了我留下来？我知道，我这么问很自私。”
“我很想，可是不行。”菱歌实话实说，“你留下了，魔息就会率领魑魅魍魉攻占三界，到时生灵涂炭，我是修士，我不能眼见这种事发生。”
温泛夜反而笑了：“我知道你不会留下。你要走，就把小黑也带走吧。”
菱歌愣了愣：“你真的要留下？”
他没有回答，只是出神地望向窗外。
菱歌垂下眼眸，她心里好矛盾。原来做选择这么难的吗？是不是谁也没办法做到一点也不自私？
菱歌心里堵得慌，“那我去找小黑。”
温泛夜拉住她的手。
菱歌看着他宽厚的手掌，呆了呆，结巴了起来，“怎，怎么了？”
“你现在去找他，会遇到二哥。明日昏礼上，我会让小黑到场。”温泛夜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成了亲再走吧。”
菱歌纤长的睫毛扑闪，“好。”
菱歌在书房坐了一夜，第二天一群人撞开房门，不由分说地架着她到了另一个房间。
菱歌惊愕地盯着这一堆女人，忽然她们都不动了，分开一条路，小桃走到她面前，“你和他说什么了？”
菱歌试探地问道：“魔息？”
“他要和你走吗？放弃这一切？放弃我们为他打造的美梦？”小桃夸张地张开双臂，“他醒了又能怎么样？面对那样一个世界，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修士个个厌弃他，村民也视他为灾祸。”
“不，黄粱村的百姓误会了。”菱歌解释道。
“可是他去到别的地方，依旧会被当成祸害啊。还有那么多魑魅魍魉，一边是希望，一边是绝望，你不是喜欢他吗？你就是想让他和你待在一起，你只不过是自私而已。”
“我尊重温泛夜的想法。”菱歌咬紧下唇，“他决定留下。”
小桃挑了挑眉，一脸不信。
窗外传来温儒墨淡淡的声音，“我说过了。”
他的剪影像摇曳的竹影，虚实难辨。
“那你也不能走！”小桃眼神凶狠。
菱歌立刻摆出战斗姿态，想到自己没有灵力，也丝毫不惧。
“我放你走。”温儒墨说，“留下她，对我们而言有害无利。”
菱歌明白了，她是极乐天的莲子，和黑泥水火不容，就算她想留下，魔息也不会允许。
同理，把小黑驱逐出去，温泛夜沉睡不醒，魔息就能完全掌控身体了。
“别轻举妄动。”温儒墨警告她，“如果你违背他的意愿，强行让他苏醒，就再也见不到你们的好朋友小黑了，你不会伤害他的。”
软硬兼施，温儒墨留着后手。
他还应该感谢菱歌，要不是她，温泛夜不会下定决心。
等他控制了身体，率领魑魅魍魉占据人间，重振魔国，能奈我何？
面对昔日恋人的脸，她能下得手吗？
菱歌下颌线紧绷，牙关紧咬。
穿上嫁衣，描摹红妆，菱歌坐在铜镜前，小桃在她身后，弯下腰，笑着看着镜中的人，“你知道吗，我们都得谢谢你。”
菱歌：“谢什么？”
“当初魔国失败，魔王死在战场上，是我们这些死去的上千万魔将，用怨恨海打败了极乐天。魔王的力量分成三部分，他带着一部分转世，在人间吃尽苦头。另一部分被极乐天所赐予——不，应该是诅咒的神力困在海中，还有最后一部分，留在坐骑尊迦身上。其他坐骑都死了，只有尊迦活了下来，被镇压在白塔之下。是你，带着我们一步一步，找回了魔王。”
小桃捏住菱歌的下巴，迫使她看向铜镜，“是你促成了这一切，我们都应该谢谢你，将命运带到我们面前。”
她以为这么说就会击溃菱歌。
菱歌却嘲弄地说：“说不定让你们重见天日，是为了消灭你们呢。”
“就凭你？天河已经枯竭，一粒小小莲子，能做什么，你还不如早日投身天河，长眠不起。”
菱歌眼瞳颤了颤。
小桃以为她打击到菱歌了，痛快地笑了起来，将盖头甩到菱歌头上，捏住她双肩，“新娘子，走吧，去见你心上人最后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