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都去广场了,这里空无一人,入港口那儿还摆着诸多木箱子。
忽然小黑看见一条毛茸茸、湿漉漉的东西铺在地上,他飘了过去,定睛一看:“三尾?!”
三尾狰是从海的那边游过来的,差点淹死。
“小……小黑?”它头晕目眩,尾巴无力地拍打地面,“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说来话长。”三尾狰肚子咕咕响,“先给我找点吃的,我要饿死了……”
普通弟子见到三尾狰,不杀了它都算仁慈。小黑只好跑去找菱歌,一番解释才让它留下。
三尾狰大快朵颐,吃了整整一座小山,抹了抹嘴才说出它来这儿的原因,“我是来投奔你们的。”
弟子:“……”
谁信呐。
小黑撞了一下它的鼻子,“你解释清楚啊。”
三尾狰揉着鼻子,“要是像你们说的,现在那身体里的已经不是温泛夜了,是魔息,我是唯一一个在罗刹海国跟着你们的,知道很多事,他肯定会想杀了我啊。那我还不如来找你们呢,而且还有吃的。”
三尾狰啃着鸡腿,露出憨厚的笑容。
有弟子不相信:“它是魑魅魍魉里的二五仔,说的话能信吗?说不定这是魔头打入我们内部的奸计。”
菱歌站出来,“我可以替三尾作证,它不坏的。三尾因为缺了一条尾巴,从小就被其他狰欺负,而且它不吃人,就算回去也会被排挤。”
三尾狰:“……”
虽然是在帮我说话,但咋听着那么别扭呢?
“大敌当前,不论种族,只要站在我们这边的都是朋友。”醍醐道,“三尾小友,你有没有听到魔王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叫我三尾就行了,小友是你们凡人的说法,太别扭了。”三尾狰起了一声鸡皮疙瘩,“我跑了,不过我偷听到了一点,魔王拨出一部分魑魅魍魉去扫荡人间,他自己嘛,要带领最强的勇士,先攻打九洲台。”
不少弟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以为战场在人间,没想到是九洲台!
仔细想想这很合理,温泛夜差点就死在九洲台了,魔息的计划险些流产,而且先灭了九洲台就没有攻占人间的后顾之忧了。
“来得正好。”银霄反而笑了起来,“要是我们不知道这个消息,就处于劣势。但现在我们知道了,那就是请君入瓮。”
醍醐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当时我和昆山、吹雪,还有其他几个弟子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最好的办法是找到天河本源,可到现在仍没一点线索。”
“长老,上次我去极乐天的时候没有仔细搜查,也许那里有线索?毕竟天河流经极乐天。”菱歌说。
宁昆山提议道:“不如这样,菱歌和长老去极乐天找本源的下落,我们留下来守九洲台,与魔王决一死战。”
“不行。”银霄直接否决,“仅有我一个元婴是撑不住的,师弟必须留下。”
宁昆山:“那我和菱歌——”
菱歌打断他的话,“师兄,我可以一个人去。”
宁昆山还想说服他,夏吹雪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五师妹说雏鸟已经会飞了,就不必苛求她留在窝里,不肯放手只会日渐生厌。”
她说的有道理。
宁昆山深吸一口气,“好吧,你要小心。”
小黑自告奋勇,“我和她一起去。”
三尾狰一听,也跳到饭桌上:“我也去!”
陆明额角青筋暴起:“你下来!”
三尾狰:“哦。”不就是踩你们的饭桌嘛,用得着这么大反应。
……
两只猰貐押着一群逃难的凡人。
他们瑟瑟发抖,生怕被魑魅魍魉吃了。奇怪的是这些妖怪居然不吃他们,而是将他们带到幽暗的行宫。
行宫空旷,众人进去后,门应声合上,人鱼灯接连亮起,人骨堆砌的王座上,一个男子慵懒地侧坐着,手中把玩着一支腿骨制成的长笛。
几个和他们一样的人站在右侧,虽是人类的外貌,眼神却阴森可怕,比目露凶光的魑魅魍魉还恐怖。
有人想跑,还没碰到门就被骨笛射穿了心口。
“啊!”
有人尖叫,有的腿软,有人尿了一地。
“啧,这下少了一个,你那么冲动干嘛?”还留在他身体里的魔将不满地埋怨温儒墨。
“聒噪。”温儒墨冷冷道,“凡人如蝼蚁,这世上什么不多,蝼蚁最多,它们已经去抓下一批了,急什么。”
“要是能抓到魔国的遗民就好了,这些人体内没有魔血,换了身体之后会特别虚弱。”
温儒墨嗤笑一声,可真不知足啊。
他抬手,掌心飞出无数被黑泥裹挟着的怨灵。
惨叫声此起彼伏,怨灵撞进凡人身体,把原来的魂魄撕碎吃掉,自己占据了那身体。
温儒墨放下手掌,有些厌烦。三千魔将,还差得远。
被困在极乐天的时候,他就答应过这些人,待他成王,一定会赏赐给他们新的身体。
这具身体不属于他的时候,他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现在一想到和数千个魂魄同在一个身体里,他就受不了。
况且,他们还没告诉他吞噬温泛夜的方法。
这是一个悖论:你能杀了自己吗?杀了自己,你就活不下去了。
温儒墨闭上眼,意识沉到天府。
他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那个端坐在地上的人。他穿黑,那人穿白,黑白两色,象征着善与恶。
温泛夜身边,黑泥围着他,绕成了一个圈。是这圈阻碍他出去,不然温儒墨早被压制了。
温泛夜冷冷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看得到。
“我弄了个美梦给你,是你自己不想要。”温儒墨嘲弄道,“现在知道我的滋味儿了吧?我想让你再多尝一万年,可惜,没那么时间了。”
“你要是能让我消失,早就那么做了,你没办法。”温泛夜一刀捅在红心上。
温儒墨气急败坏,“你已经做了一辈子的王了,还不知足吗?也该轮到我了!明明我们是同一个人,凭什么让你施号发令?你以为你很高尚吗?开门欢迎极乐天的是你,下令攻打极乐天的也是你,最后快赢了反悔的依旧是你,我什么都没做,却要在极乐天困上一万年!这是你欠我的。”
温泛夜沉默不语。
温儒墨看得到他的记忆,他当然也看得到温儒墨的。
上万年前,那时候他还是魔国之王。
魔国本是虚空中一个封闭的国度,诸民茹毛饮血,残虐无度,族与族开战,同类相杀相食。
他开界门,是让极乐天传授正确的路。
却不想极乐天和魔国的理念相左,存于魔族体内的暴虐根本不愿屈服教化,而极乐天一意孤行,用他们以为的“感化”强加在魔国百姓身上。
战争一触即发。
事情发酵到了他言语挽回的地步,他率领众将攻打极乐天。
暴虐之气令他迷失,杀戮时的快感,一度占据了他的理智。
他感到害怕,久而久之,变成了两个人。
一个要反攻极乐天,甚至占领宇宙。一个只想让极乐天的神回他们的世界去,别再插手魔国。
可那时魔国已经死了太多人了,魔将的怨恨跟在他身后,前面是极乐天阿罗汉和神女的尸体。
他死了,魂魄分为两半,一半是善,带着三分之一力量转世。一半是恶,恶与魔将的怨恨交融,闯入极乐天,吞噬一切。
“上战场,提刀征战时的不是你吗?沉浸于血和火,大口啖肉的不是你吗?”温泛夜自嘲地笑了声,“我们共同犯下的罪,分什么谁先谁后。若按你所说,我死了,你也要一起。”
温儒墨眯了眯眼,“你是为了那小丫头吧?”
温泛夜看着他不说话。
“实话告诉你,她身份不一样,我们怕她。对,你都已经看到了。”温儒墨笑着拍了下额头,“太可笑了,魔国的王,极乐天的神,你应该杀了她,而不是爱上她。”
温泛夜攥住手掌:“你敢动她,我和你同归于尽。”
“我怎么不敢?我们和极乐天的仇,比海还深。你已经去过罗刹海国了,看到了吧,那本应是我们的遗民,结果现在呢?极乐天的神啊,真是太高傲了。都要死了,还要用仅剩的力量封印他们的血。他们竟然还以神的诅咒为荣,哈哈哈哈……”
温儒墨放声大笑,捧腹弯腰,“甘伽迦梨的悲剧源自极乐天啊!魔血,多么高贵的魔血,硬生生被压制,一代接着一代稀释、淡薄,最后还被九重天控制的修士给害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事啊。”
笑够了,温儒墨擦了擦眼角,声音沉了下去,“不管是九重天还是极乐天,都那么高傲。极乐天打着感化的旗号,逼我们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不愿意,那就是不开化。九重天呢?我不管你,可你做了坏事我就要跳出来,主持正义。放屁!你什么都不管,天地当然乱了。你什么都管,天地也要乱。这人世间啊,最正义的其实是我们魔族!”
温泛夜:“……”
他不敢苟同,却也不能反驳。
“实话告诉你吧,等所有魔将有了自己的身体,我们就会率领魑魅魍魉荡平九洲台。九洲台所有人,一个也别想活。”温儒墨后退,隐入黑暗中,“包括你心爱的姑娘。”
温泛夜睁大双眼,扑上去想追,却被无形的屏障阻挡。
他无力的咆哮声荡开去……
菱歌没有生辰八字,只要她用传送符,打开的一定是虚空。
宁昆山在极乐天时记下了地标,用他的生辰八字帮菱歌打开一道传送门。
菱歌走进极乐天,忽觉哪里不对劲。
是她来过的地方,空中飘着无数莲花坐台。
菱歌记得上一次,这些坐台都还是灰蒙蒙的。
却有一朵沾染了颜色,仿佛是在白纸上滴的一小点墨。初看不知,慢慢晕开了。
菱歌走近那染了色的莲花,小小一块,在花瓣底下的本白色。
小黑浮在空中,“上次这些花好像没有颜色?”
“是啊。”菱歌忽地想起来了,她碰过这朵莲花。
菱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迟疑片刻,将手掌贴到花瓣上。
若春花绽放,野草燎原,本白迅速蔓延开去,为花瓣上了色。
菱歌将手拿开,那颜色又不见了。
三尾狰不了解前因后果,惊异道:“你哪里学来的法术啊?还挺好玩儿。”
小黑:“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只有菱歌知道为什么,重新将手掌贴在莲花上,等待颜色填满整座莲台。
本白花瓣,尖点嫩红,这是朵失了颜色却完整的莲花,着色后缓慢地转动起来。
菱歌觉得空气中发生了变化,说不出所以然。
小黑也感觉到了:“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变舒服了一点?”
三尾狰挠了挠肚子,“不觉得。”
菱歌走到下一朵莲台前,如法炮制。
这是朵缺了一块的莲台,菱歌忽觉心口一暖,锁灵石飞出,融入莲台中,那缺口慢慢便长出来了。
锁灵石回到她掌心,肉眼可见地变小了。
莫非,掉落到下界的锁灵石就是断裂的莲台?
最后一朵莲台着色,一道无形的罡风以菱歌为中心荡开。
噔——
绵长古老的撞钟声响起。
所有莲台齐齐转动,暖洋洋的舒适感越发明显。
菱歌向前走,她触碰过的地方都褪去灰色,露出本态来。
莲池里重新蓄满了水,池底铺满了七宝——金银琉璃,水晶砗磲与红珠。
三尾狰趴在水池边,好奇地喝了一口,霎时精神饱满,觉得屁股有点痒,回头一看,它长出了一条尾巴!
三尾狰:?!
小黑落在池边,脱口而出:“宝池里的水叫‘八功德水’,喝一口相当于积累了千年功德。恭喜你啊小黑,你要成仙啦。”
三尾狰抚摸着那条尾巴,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也不知道,莫名其妙就知道了。”小黑说了些废话,看向莲池,叹道,“七宝池里本应该有莲花的。”
三尾狰看向菱歌远去的身影,“她跑到哪儿去了,等等!”
三尾狰和小黑连忙跟上,这时什么东西掉到了三尾狰的鼻子上,害它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三尾狰双爪扒拉住鼻子,打了几个响鼻,定睛一看,天空中莫名落下了许多花瓣。
“这是仙花,天曼陀罗。”
原来这是条花路。
菱歌所过之处,各色各样三尾狰既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仙花绽放。
它艰难地越过仙花,骤然听到一阵婉转的鸟鸣声。这鸟叫的可真好听,酥到骨子里去,让它很想躺下来,在花丛里听这美妙且不可思议的叫声。
“是迦陵频伽。”小黑说,“凡人叫它妙音鸟。听,共命鸟也在唱歌。它们喜欢聚在一起,还有孔雀、舍利、鹦鹉……”
“停停停。”三尾狰眼看着菱歌越跑越远,顾不上什么妙音鸟。
不知哪来的清风。
本是光秃秃的地面长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树,覆着罗网,风一吹,便发出庄严典雅的乐声。与妙音鸟相和,妙不可言。
三尾狰的尾巴捂住耳朵,追上菱歌。
她跑到宫殿里,翩翩起舞。这一刻仿佛换了一个人,长长的裙裾随风而起,宛若盛放的莲花。
以她为中心,色彩蔓延开,填满了宫殿。
她好像要消失了。三尾狰有点害怕,大喊了一声:“菱歌!”
菱歌睁开眼,右脚崴了,倒在地上。
她有些茫然:“发生什么事了?”
“你,你给这地方染色了。”三尾狰迟疑,它要怎么解释啊。
菱歌低头看掌心,锁灵石消失了。
她只知道自己在奔跑,这里还不是她的目的地。
菱歌站起来,往外面走去。
她一直走到了灰色的天河边,弯下腰,伸手触碰河水。
本以为天河也会重新染上颜色,可不管她怎么撩动河水,都没能成功。
小黑:“没有莲花,天河不会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