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突然这么问?”汐念克制住自己胸腔的剧烈反应,又重新拿起一枚黑棋,捏棋的那只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
“今日,我们在商讨边境的事情,边境那边的情况不容乐观,五年之约即将到期,如果宁北辰能重新拿剑上阵杀敌,岳朝不足为惧。”马明志仿佛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四年前,没有他,我们还是胜利了,有他没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汐念的语气有些急。
“这次不一样,四年前,边境环境秀美,物资充足,将士们身强力壮,今年,几个强将都生病退隐了,多个地区发生旱灾,农民收成不好,边境很多人都没办法饱腹,将士们哪有力气上前打仗?就算我们举全国之力援助物资,但将士们的斗气还是不足。”马明志叹气。
马明志又道:“多么希望他能放下心结,毕竟逝者已矣,又何必这般折腾自己?一个战场上的狼,却匍匐在世间,不再亮出利爪。”
汐念将黑棋丢下,眼眶泛红,脸上终于显出情绪,她猛地站起身:“我去一趟食肆。”
“霞儿,从匣子中取来我的红木盒。”汐念吩咐道。
霞儿:“是。”
马明志望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九年了,也该放下了,不要再折磨自己。”
戌时,万物朦胧,汐念来到熟悉的那个地方,回忆涌上心头。她偶尔也会忍不住来一趟食肆,但没有踏入,就待在远处看一眼。
此时的食肆,没有白天的热闹,最后的几个顾客也结账了,陆陆续续地走出食肆。
宁寒露瞧见汐念后,以为她是来吃饭的,便热情的上前牵住她的手,嘴巴甜甜:“美人姐姐,我跟你说,我们这有很多好吃的,像什么麻婆豆腐,醋溜土豆,辣子鸡丁……”
宁寒露光顾着说,没注意看她的表情,一抬头,便看到她泪如雨下。
宁寒露连忙掏出自己的粉色手帕,塞到她的手里:“美人姐姐,不要哭。”
霞儿一脸担心,在一旁叮嘱道:“夫人,你要多注意身体,实在不行,我们先回去。”
汐念冲霞儿挥手道:“没事。”
汐念蹲下来,刚好和宁寒露面对面,素白下摆席地粘上了灰尘。
汐念伸手抚摸宁寒露的脸,用手描画一番,这一鼻一眼都像极了记忆中的她,回忆来袭,悲痛欲绝,潸然泪下。
宁寒露粉嫩嫩的小脸皱成一团,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擦掉汐念的落下的泪水:“美人姐姐,你这么好看,不要哭,哭的话……嗯……也好看,但是我会心疼的。”
宁仲夏从厨房出来后,就见到有一名女子蹲在宁寒露面前哭的场景,她赶忙上前一看,有点不可置信问:“念姨?”
汐念应声转头,水雾雾的双眸看着她,站起身来,不敢相信:“仲夏,你还记得念姨?”
“当然记得了。”
宁仲夏笑意盈盈,汐念和自己的母亲夏止是很好的朋友,待她极好,虽然是九年前的记忆,但汐念的容貌丝毫没有变,只是看起来比九年前多了几分伤感。
宁寒露见宁仲夏喊美人姐姐为念姨,便也甜脆地喊:“念姨。”
听她们姐妹两这么一喊,汐念仿佛回到十年前,那个时候,她们的母亲夏止还没有去世。
汐念用帕子试掉眼泪,从霞儿手中拿起红木盒,决定今晚要将自己暗藏九年的秘密说出,她对宁仲夏说:“仲夏,念姨今晚有事需要和你私下说。”
“好。”
见她一脸严肃,宁仲夏便将她带上楼,关上门。
宁仲夏扶着她到凳子上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下:“念姨如果有什么要说的,尽管说。”
汐念看着眼前清澈见底的瞳孔,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怎么叙述,夏止去世前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脸色越来越惨白。
见状,宁仲夏急忙递上帕子,提心吊胆:“念姨,您别哭,别哭。”
在原身的记忆中,汐念是一个温和的大家闺秀,小时候经常给她做很多好吃的。
汐念指尖轻轻滑过红木盒,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表层,薄唇轻启:“仲夏,念姨和你讲一个故事吧。”
“十六年前,小夏和小宁相爱,许诺终生。小宁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他钟爱研究兵书和剑法,他想给小夏一场盛大的婚礼,以三书六礼来迎娶小夏,所以他去参军了。可同年,小夏怀孕了,小夏的父亲嫌弃她未婚先孕,为了保住家里的名声,小夏的父亲逼迫她嫁人。”
“小夏抗不住父亲的逼迫,便随便找了一个跟小宁同姓的人假嫁,她本以为她可以等小宁回来。可却发生了意外,小夏的假相公醉酒后,强行和小夏同床共枕,自此之后,假相公得寸进尺,越发放肆,小夏有苦不能言。”
“后来,小夏又怀孕了,这次是假相公的,小夏痛苦万分,她受不了,她想上吊了结。不过,小念及时赶来,解下白绫,救下小夏。”
汐念哽咽起来,陷入回忆。
夏止抱着她,痛哭流涕:“汐念,你让我去死吧,呜呜呜……我对不起宁北辰……我说了要等他回来,可如今,我却怀了别人孩子!”
汐念紧紧地抱住她,心纠成一团,泪流满面:“可孩子是无辜的啊!你要是就这么走了,仲夏怎么办?她不能没有母亲啊!夏止,孩子我们慢慢养,你别担心,我不会让宁山峰再欺负你的!”
汐念哽着声音继续道:“后来,假相公被小念赶跑了,小夏生下孩子。可就在小夏生下第二个孩子后,她见到了小宁,痛苦万分之下,小夏喝下毒药,撒手人寰,这次,小念就在旁边,没有拦着。”
夏止是当着她的面喝下毒药的,汐念永远无法忘记夏止那天说过的话。
“汐念,你知道吗?我觉得我的一生就是一场闹剧,”夏止笑得苍白,“出生时,循规蹈矩,好不容易为自己的人生争取一次,却错嫁他人,最后连死都不能死。”
夏止扯出一抹很难看的笑容:“汐念,我看到宁北辰了,他还是那般威风凛凛,而我却在柴米油盐中操劳,如同行尸走肉般,这次,我想自私一点。”
夏止给了汐念一根木簪子:“这是他给我的定情信物,等仲夏嫁人了,就交给她吧。”
说完之后,夏止喝下早已经准备好的毒药,她倒在汐念的怀里,脸上是释然的笑容。
汐念抱着夏止痛哭,这些年来,她又何尝不知夏止的痛苦之意?
仲夏,寒露。一热一冷。
汐念打开红木盒,取出簪子,交给宁仲夏:“仲夏,这是你娘留给你的,你爹是前镇国大将军,宁北辰。如今,边境危在旦夕,有机会的话,让他放下心结吧,王朝需要他。我想,没人比你更适合做那个说服者。”
宁仲夏接过簪子,心中五味杂陈。汐念当时说,小宁,小夏,小念时,她就已经料想这是一个关于她母亲的故事。
她没有想到原主母亲经历过这些事情,还有宁山峰竟然那么无耻!
宁仲夏生气地攥起拳头,她发誓,要是遇到宁山峰,一定将他亲自送入牢房,按律法处置,他这样的人不该活在世上!
至于宁北辰……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如果可以,她也希望他能放下心结,重新上战场,估计这也是原主母亲的心愿吧。
第十一章
三日后。
宁仲夏一众人已经来到了边境小城——涚城。
到达涚城后,宁仲夏带着宁寒露来到城内的客栈住,负责考察当地的情况并种植合适的作物,赵于烽和南封负责她们的安全。
简单收拾一番后,宁仲夏就直接带着他们来到城门外的一处废旧田地。
一眼望去,广袤无垠的大地上没有一点绿色的生机,土块干裂隆起,一阵热风吹来,吹断了原本还顽强挺立的几颗枯树。
这里以前是农民耕种的地方,但今年发旱,种植的作物都已经旱完了。
“宁姑娘,你确定这能种水稻吗?”南封抬起衣袖半遮住脸,“这边境的阳光可真毒。”
“宁姑娘,在这干旱的地方能种活水稻吗?”赵于烽把装着的锄具箩筐放下,看向宁仲夏,眼神中透露着一抹怀疑。
虽然天气又干又热,这里的土地并不肥沃,但是,她有金手指。
303十分自豪的声音响起:【特制农家肥可以使土地变得肥沃,还能顺带改变局部气候,再配上我们种植系统中的高品杂交水稻,不管它是什么样的土地,只要是一块地,就能种活。】宁仲夏从箩筐中拿起一把锄头给南封,十分自信,挑眉道:“别问那么多,听我的就行。”
南封接过锄头,一头雾水:“那我们现在需要做什么?”
“松土,施肥。”宁仲夏微微调整草帽的位置,脖子上系着蝴蝶结,绳子的两端固住草帽,防止它移动,她蹲下来给宁寒露戴上一个小型草帽。
赵于烽戴上草帽后,给南封递了一个。
南封嫌弃地看了它一眼:“这个好丑,我不要戴。”
“不要就算了。”赵于烽将草帽放回箩筐内。
看着南封一脸娇气的模样,宁仲夏憋笑,说道:“那你待会儿也别戴哦,小心脸蛋被晒成红烧猪蹄,到时候我们南封公子的盛世美颜可就毁了。”
宁仲夏刻意加重“毁”字,说完之后,还叹了口气:“算了,反正南封公子也不会在意的吧?”
闻言,南封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箩筐前,手一捞,草帽安安稳稳地落在头上。
“身体是本钱,不能被晒伤。”南封脸颊微微泛红,他一脸正色。
宁仲夏失笑:“哦~”
赵于封冷冷看了南封一眼,随即拿起锄头默默翻土,不再理会南封,他的力道刚刚好,一锄下去,翻出了里层的土壤,表层土壤的水分少,里层土壤略黑。
宁寒露戴上草帽后,拿上自己的小锄头,兴高采烈,她蹲下来手捂着锄头的木棍上方,一锄下去只翻了一点点土。
宁寒露看了一眼自己翻出的一丁点黄土,又看了一眼赵于烽翻出的黄黑土,很是不满意,嘟囔道:“为什么于烽哥哥可以翻出那么多土?我的土好小,还和他的不一样。”
宁仲夏走上去摸了摸宁寒露的草帽头:“寒露,于烽哥哥是习武之人,力道比你大,挖得深,翻出的土自然比你多一些。而且,你的锄头小,锄地面积也自然比较小啦。”
宁寒露丢下小锄头,很倔强地说道:“那我也要大锄头,我也可以翻出更多的土。”
“大锄头比较重,等你明年长高了,力气变大了,就可以拿了。”宁仲夏将小锄头拿起来,放到她的手里。
宁寒露已经十岁了,刚长到她的腰部,个子比较小。看来她得多做点好吃的给宁寒露补补,让宁寒露长得高点、壮点。
宁寒露嘟着嘴:“那我就多挖点,挖深点。”
说着,宁寒露就卖力地举着锄头一坑一坑地往下挖,直到挖出黑土,她才会挖下一处地方。汗水已经侵湿她橙粉的衣裳,豆大的汗珠沿着发缝流到下颚,她也不在意,胖嘟嘟的小手快速一抹,仍旧继续挖土,小脸粉扑扑,认真又倔强。
宁仲夏转头一看,不看不知道,一看下一跳。
“南封,你是在翻土还是在挖井?!”
南封举着锄头的手定住,十分无辜地看着她:“有什么问题吗?”
宁仲夏扶额,抬眸看着他身后的的一堆堆黑黄土,再看了眼他面前的大坑,十分无奈:“我们只用松土,不需要挖那么深的。”
南封挠了挠脖子,指着在自己身旁的黑黄土,不解:“这难道不是松土吗?”
“……”
宁仲夏一时无语。
“你看一下于烽怎么翻土,你学他就行。”宁仲夏一个头两个大。
南封扫了一眼赵于封松的土和自己松的土,赵于烽那边松的土会回填上一处挖的地方,表面土壤是松弛的,再回看自己松的土,一个坑,一堆土,确实不太一样。
“好的。”南封刚想从另一处地方从新开始松土,就被宁仲夏扯住帽沿。
他回眸不解地看着宁仲夏:“怎么了?”
“你说呢?”宁仲夏示意南封往旁边的土堆看,说道,“你得先把土填回去。”
“噢噢,好的。”南封闻言,便直接举着锄头将土推回坑里。
黄昏时分,天边逶迤的云朵拢聚一团,形成一幅火红的宫殿图,灿烂精致,美不胜收。橙红的阳光普射在边境的每一处地方,耀得黄色的土壤也渐变成黑色。
“呼,累死了,终于翻完土了,”南封将锄头一丢,草帽一扔,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忍不住吐槽道,“种个东西怎么那么累?比练武还累。”
随后宁仲夏将袖子撸上去,从箩筐中取出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着类似块状的黑炭,将其倒入水缸中,她用木棒搅拌,使其快速溶解。
须臾,水缸中清澈的净水变成了散发着一股奇怪味道的浊水。
南封用袖子捂住嘴,凑近一看,问道:“宁姑娘,这是何物?”
宁仲夏边搅边回道:“这是特制的农家肥,我们待会儿用舀水瓢洒到土里,明天就可以培育秧苗了。”
待水中的浊水变成黑色的浑水,宁仲夏放下手中的木棒,从箩筐中取出几个舀水瓢递给他们。
南封放下袖子,后退几步,满脸写着拒绝:“我可以拒绝吗?这东西的味道太大了。”
宁仲夏抬眸笑着他,肯定地说道:“不能。”
四人奔走在土地上,农肥水洒在地上,润湿了贫瘠的土壤,一蓝一粉一红一白,成了田间最美的风景。
第十二章
涚城夜晚的街道不如万祥城那般繁华热闹,仅有零星的几个小摊,小摊的生意惨淡,鲜少有人光临。
年轻的妇人左手挎着一个篮子,准备去米铺买点米,她右手牵着小女孩。
途径卖冰糖葫芦的小摊,小女孩停在那里,一双大眼睛盯着糖葫芦,嘴里不停的咽口水。
“娘,我想吃冰糖葫芦。”小女孩转过头来询问妇人。
妇人见她这样,便想着给小女孩来一串,她伸手进袖兜里,掏出钱袋子,可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几文钱,又默默地将钱袋放回兜里。
妇人蹲下来牵起小女孩的双手,眼神中饱含歉意,她道:“丫儿,咱们的钱不多,得先留着买米,等以后有钱了,咱们再买,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