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公公将圣旨放到她手中,“正是。苏大人,陛下的心思莫要多猜,您还是赶紧准备一下,申时前点好人数,记得宣武门与三殿下会合。”
他笑得有些讽刺,“期待您与三殿下的配合。”
“为何是我?我不过是尚药局品阶最低的小官,这等大事怎会轮上我?”
吴公公不屑瘪嘴,哼道:“苏大人魅力无穷,三殿下即便被悔了婚,也始终把你放在心上。”
他顿了顿,又道:“陛下说了,既然苏大人说要封城救治,那苏大人该是和三殿下一般义不容辞,鄂州,便交给你了。”
罢了,吴公公带着四位小公公就要离开,聂美人却喊住了他,“且慢。”
她朝阿弄使了个眼色,笑着说,面部狰狞可怖:“还没给公公上茶呢。”
阿弄端着托盘,一盏热茶置于其上,滚烫的热气令人下意识想逃避。
后宫妃子的地位到底还是高于吴公公的,娘娘赏赐的,他不好拒绝,正要接过热茶,阿弄却故意向他倾倒,滚烫的茶水瞬间在吴公公手背上烫出几个水泡,整只手红肿的厉害。
“啊啊啊啊啊啊!!!”
吴公公面色铁青,疯狂甩手:“娘娘何故这么对咱家?!!”
聂美人笑的猖狂,刺耳的笑声如同生锈的铁。
“哈哈哈哈,何故?没有何故!我喜欢,怎样?哈哈哈哈哈,就凭你?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老太监也敢在我这里放肆!做梦!看见这杯茶没有,上等的碧螺春,你什么身份?不配喝冰露宫的茶,倒掉也不给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
苏绾在尚药局点了三十人,又向太医院借了二十人,又准备了不少药材,总算赶在申时前到了宣武门。
萧弘丝毫不见前几日的狼狈,又是一副翩翩公子样。
见苏绾过来,他殷勤地撩起马车的竹帘,“绾儿,快来!”
苏绾倒也没有客气,有马车坐最好,省的骑马屁股疼。
可是萧弘居然也跟着进来了,苏绾当机立断射出银针,险险擦过萧弘的重要部位,扎入身后的竹帘,差点断子绝孙!
萧弘感到层层衣装下,大腿处莫名一阵刺痛。
他怒视苏绾,“绾儿,你怎能杀我?!”
“人不是还在么。”
苏绾心中叹气,居然扎偏了,可惜。
不过,这招对萧弘还是很管用的,这人表面儒雅,实际上骨子里却是同其生母丽妃一般高傲自大,从不把人放在眼里,她今日这般举动显然是对他的漠视,果不其然,向来受不得冷眼的萧弘不再自讨无趣,怒气冲冲地出去了。
外面传来萧弘故作沉稳的声音:“出发。”
苏绾内心鄙视,故作君子,也不知道到时马脚漏出来后他还撑不撑得住这张皮。
一行人到达鄂州的时候,洪水比之前段日子更加泛滥,鼠疫也已经从原本的三个县蔓延到了全州十三个县,当地医馆的救治速度根本赶不上鼠疫的扩大速度,情况相当危急!
街道全数被淹没,车队才过了鄂州城门,狂风骤雨,洪流涌进,马车就跟船似的风雨飘摇,苏绾被晃得三荤五素。
突然一阵“哐当”!
整个大地都跟着一晃。
“地震了!地震了!”
苏绾心惊胆战地向后望去,眼睁睁看着象征鄂州信仰的百年大树,瞬间被拦腰斩断!
可尚药局和太医院的医者哪里碰到过这样的大风大浪,个个吓得肝胆俱裂,疯狂逃窜,场面一度混乱。
前来迎接的鄂州巡抚恰好赶到了,他紧张道:“不是地震!是我们鄂州的百年水杉被刮倒了,大家可有受伤?”
萧弘带人清点过后,皆是惊吓所致,倒并无大碍,巡抚这才放下心来,“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窄小的窗口,苏绾探出脑袋来,一看眼前景象,瞳孔紧缩!
眼下鄂州的状况,比上一世要严重得多。
和山猫般大小的老鼠横冲直撞。
随处可见的尸体发黑发紫,溃烂的脓包中流出发臭的液体,随着洪波四处飘荡,漫天的恶臭混杂着乌泱泱一大片的苍蝇,嗡嗡作响,本就寒凉的天气,苏绾莫名觉得后背一阵哆嗦。
*
在巡抚的帮助下,鄂州很快封城,不少百姓一听说封城都疯了似的要逃出城外,可惜洪水过猛,有的还没逃出就被淹死了,有的中途染上了鼠疫,才半天不到就没了命,死相惨淡,还有的勉强出了城,被及时赶过来的士兵抓了回去,面临永无止境的牢狱之灾。
整个鄂州府,短短一月成了半死之城。
苏绾带着人在半山的国安寺搭建了一个临时的医馆,鼠疫属于患病症状明显,且潜伏期较短的疫病,所以将病患分成三批进行救治。
第一批是患病不足六个时辰的,第二批是未患病的,第三批是患病超过六个时辰,且有段时日,命不久矣的。
又将山脚的小客栈买下来,用作第三批患者的集中治疗地。
至于第二批目前还未有患病症状的近危人群,被安排在鄂州西山最高的酒楼里集中隔离
为了节约时间,她先挑了十五名医侍医女随她前往小客栈,留下的人救治第一批病患。
因为洪水的阻碍,原本只需半个时辰就能到达的第三批隔离点,用了两个时辰才赶到。
一个医侍急吼吼地就要踏进隔离区,幸亏苏绾及时拦住他。
她叮嘱道:
“全部用开水烫过的白布封口,把手套戴上,中途千万不能摘下,切记不要触碰任何患者的表皮,所有人将斗篷裹严实了,诊治出来后把所有手套、口布,包括斗篷现场烧毁。”
医侍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所有人都全副武装后,才小心翼翼进了隔离区。
整个隔离区到处都有硕大的老鼠窜来窜去,多数病患已无力赶走老鼠,导致它们更加大胆。
“啊啊啊啊啊!!!”
一阵惊叫从医女堆里传出。
几只老鼠擦着她们的斗篷摆疾奔而过,嘴里叼着不知从谁身上撕扯下来的腐肉,又是拖又是甩,黑紫色的液体彪得满地都是,有不少医者都沾上了血迹。
看着大家惊恐的表情,苏绾安慰道:“无碍,没沾到头部就好,其他地方都有衣物遮盖,等下出去时脱下来烧了便是。”
又道:“去看看,能救回来多少是多少。”
苏绾带着人走进其中一间病房,眼前景象着实令人吃惊,地上铺着一排又一排草席,所有的草褥下都鼓起一团,毫无疑问,是人。
究竟有多少人?
数不清。
集体沉默。
这场鼠疫大概是要对鄂州灭城了。
这时,一个佝偻的老者来到苏绾面前。
“您是燕京来的苏大人吧?”
苏绾回身作揖。
“老人家,我帮您看看吧。”
他摇摇头,“我老了,活够了,没必要再费这个劲,你再看看我这个样,好不了的,不过是死撑着最后一点时间罢了,倒不如把这个机会让给年轻人。”
老者浑身都是发烂的脓包,不时地流出黑紫的血液,偶尔还有蠕动的蛆|虫探出来、缩回去,反反复复,可见毒素之深。
干涸的血迹将他本就褴褛的衣衫黏作一团。
身为医者,又是见证过两辈子的人,苏绾心里明白,想要拔除基本是没可能了,可是她偏就不信邪,如果、如果有救呢?
上辈子那场鼠疫,她至今无法摆脱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辈子鼠疫蹊跷提前,和洪水撞上,真是祸不单行!
她绝对要再试一次!
老者转向满地草褥,对苏绾道:“苏大人可知这下面盖的,是什么?”
“这些,都是鄂州的百姓。”他的双眸沉下来,如同一潭死水,“都死了。”
第二十七章 削人前夕
“大人, 这些尸体如何处理?”
一名医女问道,还未等苏绾答话,另一名医侍就插话道:“还用问吗, 当然是埋了, 苏大人这么忙,这点小事你也好意思再去打扰唔!”
医女正奇怪为何医侍突然闭声了,抬头一看,吓一跳。
那医侍居然满嘴都是血, 一根银针穿透他的上嘴唇和下嘴唇, 真·封口!
苏绾无视医侍愤怒的眼神,漫不经心道:“大概鄂州就是有太多像你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伪医者, 才会导致如今那么严重的地步。”
接着对医女吩咐道:“所有的尸体全部就地焚烧,不能直接埋进土里,鼠疫不是一般的小瘟疫, 人死了病毒都还能活得好好的,土壤下腐烂后的尸体容易造成大面积毒素扩延, 这片土地都不能再用。”
医侍听了羞愧地低下脑袋,苏绾经过他身边时, 拍拍他的肩膀:
“快点成熟吧, 有很多时候, 不是你一叶障目就能解决所有事情的, 这个步骤出岔子, 后续死更多的人命,我们万条性命都赔不起, 时间不等人。”
“诺。”
*
苏绾扭扭脖子,伸了个懒腰, 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天的诊治,她打算去树林里散散步。
才起身,一支羽镖如破势之竹捅破窗户纸,擦过她脸颊,插入背后的木屏风上。
她拔下羽镖,将羽毛拔/出,倒出一片被卷起来的玉兰花瓣,上面写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小字:
子时,渝水巷。
苏绾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看笔迹就知道,他到了!
她立马捎上针灸包,躲过巡逻的士兵,悄悄溜出了隔离区。
苏绾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地方,换下外穿的衣饰鞋子,一把火烧了,快速向山下的村庄跑去。
她按约定到达了渝水巷,却没有一个人影,正四处张望着,突然一只手将她拉进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
“谁?!”
苏绾下意识去拿银针,谁知那人力气挺大,钳制住她的手腕,无法动作分毫。
“是我。”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苏绾抬头望去,漆黑的屋子里什么也看不见。
刷——
男人不知从哪里点燃了火折子,整个屋子顿时明亮起来。
摇曳的光明明灭灭,照在男人的脸上,描绘出他深邃凌厉的线条,眼神柔和,薄唇微扬,早已恢复的面庞干净如玉。
他没有戴面具,很认真地注视着她。
望着他乌黑的眸中倒映出她的脸,清晰明朗。
苏绾怔怔出神,喃喃道:“萧烬……”
额上一疼,萧烬居然敢给她爆栗子!
看着苏绾懵懵的表情,萧烬笑了出来,满眼温柔,“回神了?”
苏绾迟钝地点头,手中被塞进一本折子。
“这是?”
她不解。
“你打开看看。”
苏绾打开折子,越往下看,眉间越是紧蹙,直到最后,眉间的小山川慢慢收平,最后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萧烬道:“开心了?”
“嗯。”
听着眼前人儿别扭的应声,萧烬扬起的嘴角咧得更大了。
折子上是三皇子府呈上的。
说了三皇子妃苏氏突然暴毙的噩耗。
当然,对于苏绾来说是喜得不能再喜的喜讯!
苏绾心中鄙夷,如她所料,萧弘这个人果然一如既往的伪善,前世这样,这一世依然是这样,就算换了个妻子的对象,还是改不了他恶心的本性。
苏茹一直做梦也要嫁给萧弘,这下遂愿当上了三皇子妃,这才过了新婚多久,一月未到就暴毙身亡,只剩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身在官宦贵族,后院七七八八的,这种事多见不怪,更何况是皇室宗亲。
任谁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能悟出一二,苏茹之死必有蹊跷。
不过这又关她什么事呢?
苏茹死了,皆大欢喜,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削掉一颗碍眼的钉子,何乐而不为?
“萧弘最近必会有大动作,你离他那么近,多加小心,以免他使小动作。”
萧烬从怀里摸出一包药粉,递给她,“你看看。”
苏绾接过,药粉整体呈硫磺色,散发出一种似发霉又似粪臭的味道。
她手掌扇几下,味道更加浓烈地冲击她的嗅觉,大惊!
这味道何曾相似!
与那批私盐几乎相差无二,除了多了一种味道,而这种味道,自她进了鄂州,几乎整个空气都弥漫着这种古怪难闻的气味!
她将药粉重新包好收进袖中,“此物不简单,我拿回去检测,先看看结果。”
“那小人实在卑鄙,这么危险的地方自己想邀功折罪也就罢了,怎么偏就要拉你下水,伪君子!实在可恨!”
萧烬还是不太放心道:“也不知道他对你又有什么阴谋,你上次拒婚怕是惹怒了他,当众折了他面子,萧弘必会找机会报仇。”